第11章 顾问

剿匪又一次失利，蒋介石有些懊丧。急是急了点，几仗下来损失三万多人马。他手里还有兵，还可以继续打下去。《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已获通过，他已经是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国民政府主席了。没有关系，来日方长。与此同时，广州方面的汪精卫、孙科、陈济棠、李宗仁等人召开了非常会议，不承认南京国民政府，还另立政府、组建了非常会议军事委员会。

蒋介石明白广州方面在想什么，他们这是以开会对开会、以政府对政府相要挟。于是他召开了国民党三届五中全会，任命陈立夫为中央组织部部长，张道藩为副部长。而后，他想到了特工的作用，便把陈立夫叫来了。

蒋介石对陈立夫说：“徐恩曾，你这位远房表亲很能干，你没看错啊。”

陈立夫说：“那是他的运气。”

“岂止是运气，也是才干啊。他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电讯专家，在电讯方面我们要始终在共产党之上。上海地下党抓捕到什么程度了？”

“已掘地三尺，成果不小。此次叶平文自首，抓获的共党大头目有恽代英、蔡和森等人。”

“哈哈！让徐恩曾悠着点，不要对中共组织赶尽杀绝，要把他们赶跑，赶到苏区最好，去苏联也没问题。要欢送他们去，甚至给予适当方便。”

陈立夫十分不解，问：“难道对中共的政策有变？”

蒋介石嘿嘿一笑，道：“一个和尚打水喝，两个和尚挑水喝……”

“三个和尚没水喝。”

“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现在目光要从上海移开，放眼全国，尤其是共产党的苏区。我们对苏区的围剿，需要这些来自上海和苏联的布尔什维克配合啊。”

“主席用意深刻啊！”

“古老的寓言，都很有趣。”

徐恩曾得知蒋介石赞扬了自己，自是高兴。而更让他高兴的，是围剿虽然失利，但沈秋雨的谍报网却发展得很顺利。他便把沈秋雨召回南京，要委派给他更为重要的任务。

沈秋雨在南昌时，见到了和公秉藩等人一起被红军释放的派克笔。派克笔检讨一番，说自己无能、给国军提供了假情报。沈秋雨安慰派克笔，说虽然有失误，但思路没错。

当沈秋雨出现在正元实业社，徐恩曾非常高兴，和他握手言欢。徐恩曾从小盒里倒出些碎屑塞进几支雪茄，把一支递给沈秋雨。沈秋雨接过雪茄，先替徐恩曾点了，而后自己也抽起来。屋子里很快就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仿佛置身古建故居。

徐恩曾瞄着沈秋雨，觉得后者如一员天将，怎么看怎么喜欢。便问：“此次参与围剿江西红军，一定深有感触吧。”

沈秋雨便说：“此次国军在战术上讲究的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问题就出在稳扎与稳打无法配合，国军知道怎么稳扎，却不知道怎么稳打。”

徐恩曾用雪茄点了点沈秋雨的虚影。道：“我真想推荐你去国防部任职，可是我这里更需要你啊！”

沈秋雨弹了烟灰。道：“我已在苏区布下情报网，有两个电台随时工作。只要前方侦察到红军的蛛丝马迹，我们就会及时得到情报。但如果国军真的步步为营的话，就应该修筑坚固工事，比如碉堡。碉堡之间以电话线相连，这样共军即使侦察到国军的行动、破译了密电，也没有大用。围困苏区的最佳效果就是让共党得到的任何情报都失去价值。而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情报就是没有情报。”

徐恩曾被这几句话说到了心坎上，不住地点头。烟灰尽落。徐恩曾道：“你的工作很有成效。现在，我想派你去北平，健全那里的情报网络。上海的地下党、共党首脑机关，经过我们组合拳式的打击，肯定会转移到其它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北平。北平是连接关内、关外的枢纽，又是东北军的地盘，情势复杂。”

沈秋雨心中暗喜，却作若有所思状。他太希望跟共党的地下组织亲密接触了，这样的较量才是重量级的。

徐恩曾又用雪茄点了沈秋雨的虚影，说：“这次，我派叶平文跟你一起去。你对叶平文还不熟悉吧。今天他正好要给特工作培训，不妨去听听吧。”

叶平文作为调查科的顾问，颇受徐恩曾重视。徐恩曾为他配了一个班子，秘书、总务、会计、司机、保镖应有尽有，就差老婆了。为了在调查科站稳脚跟，叶平文也很卖力工作，凡事亲历亲为。这不刚去了趟香港，配合港英政府在香港海员会议上抓捕了蔡和森，就赶着回来给特务们上课了。

叶平文环顾台下学员，觉得自己俨然是个大师了。他发觉有一个眉目英武的陌生人在旁听，也没多问，心叹这特务圈子里也是人才济济啊。他闪回般想起在苏联格鲁乌的短暂留学生涯，好一段峥嵘岁月却换得如今这三尺讲台。但他马上又想到黄埔军校，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在草创一个特工黄埔呢。

于是，叶平文底气十足地说：“我们对付共产党，就是要做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矛盾，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动因。反共也一样，一定要利用好一切可以捕捉到的矛盾体。第一，要以组织对组织，要建立强大的特工组织来对付地下党，持续不断地打击中共的地下党。第二，我发明了一种两钳法，就是要彻底贯彻自首政策。自首分子的作用就是作出示范，示范得好，那么对中共组织的破坏会出现多米诺骨牌的效应。要软硬兼施、恩威并施、情理共施。第三是‘细胞’策略，这是我根据共产党人注重气节的革命性格想出来的一个方法。要对我们监控的共党分子进行不厌其烦、诲人不倦的劝降，先从理论上把他说通，而后再结合实际生活和未来前途说服教育。等他服了，就把他派回到共党组织当中，作为我们的细胞。细胞自会繁殖，于是共党组织的创口就越来越大了。这些就是我弃暗投明、回归国府怀抱后反思的一点点成果。”

台下的沈秋雨见叶平文个子不高、神采奕奕、棱角分明、讲起话来滔滔如洪，着实觉得此人身世神秘、经验深厚、思想一定也很复杂，便很感兴趣，对北平之行也充满期待。他听到入神处，不禁鼓了掌。

史济美问：“叶先生，能不能讲些具体手法，实战的？”

叶平文说：“这也是我下面要讲的内容，实战技巧。实战的第一步，就是盯梢。中共地下党为了对付盯梢，行动非常小心。他们经常回头观察，只要发现有人跟踪就会想方设法脱身。我想这是大家经常遇到的情况。怎么办呢？我设计出一个三人组合的方法。就是第一个人先跟踪，跟到一个位置时换第二个人。这个位置是什么呢？譬如大街与弄堂的交叉口、广场与小街之间。第二人再跟时，监视对象已经很难察觉了。若是到了另一个位置再换第三个人，那地下党肯定会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

林成荫道：“这个方法好实用，学完了赶紧用上，要不就忘了。”

黄凯说：“有笔记呢，到时候复习一遍就不会忘了。”

……

叶平文说：“中共机关和联络点经常要设置报警信号，比如在窗口挂上一把雨伞，在阳台上放盆花，或晾一件特别的衣服。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或遭逮捕，地下党就趁搜捕人员不注意，把衣服、雨伞拿开，把花盆移走或打碎，来向组织报警。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注意到地下党的一举一动，把报警信号恢复原状，而后守株待兔。”

史济美说：“这个我也注意到了，以后要特别小心。”

徐兆麟说：“我有个问题，怎样才能一步步把细胞培养大呢？”

韩达接着说：“就是如何让组织里的细胞有好的培养环境？”

叶平文说：“这是个好问题。我们发展的细胞在组织里，其他共党的细胞也在组织里，他们会相互争夺营养。于是，我们就要把别的细胞杀死，或让他们不能吸收营养，而让自己的细胞享受到更多。具体怎么做呢？”

张冲道：“暗杀。”

叶平文说：“暗杀别的细胞是一个方法。此外还要给我们的细胞从体外提供营养，配合他成长，让他成为组织中主要的部分。”

黄凯问：“叶先生，我现在就负责上海，你能不能结合上海的情况说一说怎么培育细胞？”

叶平文说：“回头下课了，我跟你详谈。”

顾建中忙说：“对，下课说吧。”

黄凯瞧了顾建中一眼，道：“我很崇拜叶老师。”

叶平文有点尴尬，便说：“现在能说的是，共产国际在上海的间谍也很活跃。下面讲化装术。化装术的第一步是手工制作假须、假发、假牙……”

沈秋雨没有提问，但心中异常佩服叶平文。叶平文先讲原则，再讲技术，没有提到什么大理论，为的是提高学员的兴趣。果然，学员们表情丰富起来，有点如痴如醉了。沈秋雨直觉着，叶平文心里还藏着很多秘密。

下课前，大家齐唱徐恩曾作词的《联谊之歌》：“同志同事，同心同德，公余联谊胜同胞。为主义，为革命，四维严守，八德兼操。谁不是民间来，民间今如何？生活如悬倒，生活如悬倒，强敌压境，旦夕安保，忧心更如捣。精诚团结，精诚团结，救国救民，责任在吾侪……”

唱罢，顾建中将沈秋雨引到叶平文面前，说：“叶先生，这是我们驻赣特派员沈秋雨。”

“你好！”叶平文伸出手。

沈秋雨来到城南双塘巷的叶平文家，才知叶平文活得好滋润啊，还拥有一个小班底：特工王思诚做秘书，助手都是曾经的中共地下党。叶平文将这些人一一介绍给沈秋雨，就把他请到二楼的一间小屋里。

屋子不大，有一个博古架。架上摆了几件古董模样的工艺品，颇为突兀。架旁无一摆设，只有个盖了盖儿痰盂、支起一柄长长的木把。茶几上摆了茶点，两旁是两把鸡翅木的官帽椅。

叶平文对沈秋雨也很感兴趣，但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北平的事。他听说沈秋雨是个密码专家，对军事也很在行，可算是全才了。他先是介绍了自己收藏的几个宝贝，说绝对是真品，都是他走南闯北淘换来的。古玩，就是古代的玩意儿，也就是成人玩具。不玩不行啊，干特工这一行精神紧张，就靠这玩意放松了。古玩很精细，这跟特工的特点又是相通的。这古玩上的猫腻，跟地下党的那些猫腻也差不多。

沈秋雨有种错觉，叶平文没去苏联格鲁乌培训，去的是荣宝斋。但他忽然想到这人还是个魔术大师，而把一个美女变没了和把一件古董变有了也差不多。

叶平文道：“秋雨兄相貌不凡，经历过枪林弹雨啊。不像我，只会打冷枪、黑枪。”

沈秋雨说：“你可是工人运动的领袖人物啊。”

叶平文一愣，道：“好汉不，哦，还得三个帮嘛。你我都是好汉，以后互相帮帮忙啦。”

“你对国共两党都很熟悉，知己知彼。还是你帮我吧。”

“其实国民党和共产党本来就是一家，都仰仗着苏联的支持，不然怎么会有黄埔军校呢。我那次见蒋主席的时候，就想提出一个国共合作的新方案。现在看来，还是很幼稚。不过并非没有可能，国共早晚还是要走到一起的。”

“哦。”沈秋雨想，这不是和我的想法很像吗。便说，“那你觉得国共在什么条件下才会合作呢？”

“当革命大潮到来的时候，有外敌入侵的时候，比如小日本儿。”

“但你的想法跟你现在做的可很矛盾啊。”

“我在课上不是说了，矛盾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动因。”

“矛盾也是一对兵器啊。”

“其实那也只是说说，我这内心里还是很矛盾的。共产党有很多优点……”

外面有动静，叶平文没说下去。原来是顾建中突然来了。

顾建中进门就找沈秋雨，见了后者，就说：“主任找你。”

沈秋雨只得与叶平文告辞。他见叶平文有些扫兴，就说：“等我去过调查科再来跟你讨教吧。”

叶平文嘻嘻哈哈地说：“这茶还没凉呢。”

沈秋雨来到正元实业社，还是那间办公室。

徐恩曾对沈秋雨说：“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出现了紧急情况。”

沈秋雨以为是北平的事，心里一阵激动。

徐恩曾却说：“我刚听说江西第三次围剿马上就要开始，而且是蒋主席亲自挂帅。等这次围剿之后，你再去北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