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魂夜

冷,非常冷。

方恩格脚下踏进屋子,整个人如堕冰窖里,手臂的汗毛立刻竖起,屋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

他眼睛打量着屋内的环境,这里的家具是旧的,太大了,不适合小的房子,摆在的小客厅里,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地上的阶砖要洗了,黑呜呜的脏得很。

茶几上放着一大盆菊花,不过那只瓶是好的,是真的宋瓷,浓浓密密的花瓣,散着芬芳味。

屋里面根本没有发生煤气外泄,那只不过是幻象,想让外人远离这里,根本不敢靠近半步。

方恩格脚下踩到一只布偶洋娃娃,弯腰捡起在手上,拍了拍灰尘,放回在墙边架子上。

南风吻脸轻轻

飘过来花香浓

我们紧偎亲亲

说不完情意浓

......

客厅的角落的一台电唱机在转动着,重复的播放着一首经典的国语时代曲《今宵多珍重》。

在客厅里,一盏老式吊灯散发光线,陈嘉华和陈太太相对而坐,默默坐在小室中,不发一言。

陈嘉华意志消沉的不出声,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眼睛看鼻子,鼻子对着地下。

陈太太穿着一身红色束胸的高领旗袍,黑色丝袜与高跟鞋,面貌身段很普通,毫无特点,只可以说还不讨厌。

她一张面孔细致地浓妆着,眉毛拔得极细,梳一个髻,戴一副耳环,颈上一串白色珍珠。

这是一个舞女。

方恩格第一眼就猜到了到她的真实身份,这种风尘的味道,只有舞小姐才会表现由内而外。

当然陈太太那身的打扮和气质,就差脸上没有凿着「舞女」两个字了。

陈太太像是变脸般,脸上即刻堆起热情的招呼说,“方sir是吧,请坐下,你要喝什么吗?”

方恩格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坐下来,只是轻轻点头,“来一杯茶就可以了。”

陈嘉华还是如雷殛般坐在那里不动,蓬头垢面,双颊陷进去,满身油烟,眼睛红丝满布。

“砰!砰!砰!”

陈嘉华的女儿陈蕴仪,手里举着一把黑漆的手枪,虚空的对着方恩格连发几下。

这不是假货,是陈嘉华的配枪。

陈蕴仪看见方恩格回头朝她打量过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丝纯真,又诡异的笑容。

陈太太很快就在厨房回来,端上了一杯热茶上来,轻轻放在枱面上,“请慢用!”

她做一套待客的态度做得非常熟练自然,非常服帖,让人觉得有种受到尊重的感觉。

“谢谢!”

方恩格这时候抬起头看向对方,陈太太的面孔是雪白的,自得没有血色,一种透明的肤色。

好像她并不是真人,就像是一团幻象云雾,只要伸手去轻轻一碰她,就会一下子全散开来。

方恩格坐在沙发,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可以讲一下你跟陈嘉华的故事吗?”

他并没有称呼她陈太太,而是直接用了你,显然在暗示了她并非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陈太太。

陈太太在小沙发对面坐下来,“方sir,相信你你们差人都应该知道一句话,叫做邪牌爱差人。”

她点燃一枝香烟,看它的青烟缥缈上升,“其实做舞女与做戏没有两样,碰见什么客人,演什么角色,你认不认同?”

方恩格转动了茶杯,不置可否。

邪牌爱差人,这句说话在当下非常流行,是指差人和舞小姐之间的一种关系。

邪牌是指在舞厅、夜总会等场所工作的女性,主要是年轻女子,也就是舞小姐、舞女。

她们在外面做舞小姐既要抛头露面,又会时常受到有背景人士,以及不友善的客人的欺凌。

在这情况下,舞小姐甚至妈妈生特别喜欢差人,尤其是有佩枪的CID,他们会出头保护自己。

陈太太讲的故事很动人,一个舞小姐爱上了有家室的差人,还给他生儿育女,耗费青春,无名无分、委曲求全。

这七年来,时时刻的往事,又慢慢呈现在眼前,在方恩格这个陌生人面前,她也没有隐瞒。

方恩格只是在听,没有说话。

陈太太用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着陈嘉华,“你说,我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一点都不感激。”

陈嘉华双手握紧拳头,又无力垂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羞愤不堪,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恩格只是平静的说:“生死早有天注定,你何必再自怨自艾,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他说着看向了陈太太,“何况人鬼殊途,你不能要求让他抛妻弃子,跟你私奔去阴间,去做孤魂野鬼吗?”

陈太太倏然一惊。

她像是一只受惊的猫那样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方恩格,一句一字的问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恩格没有立即回答她,把枱面下一份报纸捡起来,日期是一周前,上面有一则新闻:舞小姐携小童出街被粗心司机撞击身亡,还登了一幅舞小姐的黑白照。

今天是事发的第七天,中国人俗称的头七,也就是这个舞小姐和小童的回魂夜。

方恩格指了指照片上的舞小姐,又抬头看了陈太太,“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应该清楚。”

陈太太脸色再度一变,阴森森的威胁说:“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方恩格对她威胁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这事都归我管。”

陈太太那雪白如面谱,阴森森没有人气,“你以为你是谁,那你存心是要和我作对了,”

“滋滋—”

这时候屋内的受到了什么干扰,电灯忽明忽暗了几下,空气中的温度骤然的降了好几度。

但是这些阴森恐怖的情况,方恩格并没有看在眼内,“我劝你还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和我谈一谈,这点小把戏对我来讲没用。”

他拨了拨衣袖看了眼手表时间,“现在还有三十分钟到十二点,如果你再不走,那你们永世都要沦为孤魂野鬼。”

陈太太并不理会他的提醒。

她死死的看着陈嘉华,那双眼睛欲喷出火来,“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陈嘉华双手用力的按着头,脸上痛苦的摇头说:“阿may,你不能这样一直折磨我们。”

他苦苦的哀求起来,“我已经失去了你和杰仔,我不想再失去其他人,你放过我们一家吧。”

这是舞小姐周淑梅的真名,显然陈嘉华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位陈太太,到底是哪位。

“你们一家人?”

陈太太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毛骨悚然,额角青筋暴现,嘴角溅出唾沫星子来。

她笑着忽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自嘲地说:“哈哈,那我和杰仔算什么,是妓女和野种吗?”

“够了!”

陈嘉华忍不住给她一个重重的耳光,厉声说:“你不要这样作贱自己。”

陈太太受了陈嘉华这么一巴掌,双手掩住面孔,颓然倒在沙发上,大声的痛哭起来。

方恩格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冷眼旁观的看着眼前两人的上演悲情戏,一点也没有同情谁的意思。

昨日因,今日果。

“好—”

下一秒,陈太太的仇恨忽然又燃烧起来,“既然我得不到你,那她也别妄想跟你白头偕老。”

她一只手抱起了陈蕴仪,直接冲到了露台上,“好,既然你不走,那我们就一起跳下去,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陈嘉华一个踉跄,连忙起身追了过去,大声疾呼:“不要,阿may,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们。”

大错铸成,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