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非常冷。
方恩格脚下踏进屋子,整个人如堕冰窖里,手臂的汗毛立刻竖起,屋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
他眼睛打量着屋内的环境,这里的家具是旧的,太大了,不适合小的房子,摆在的小客厅里,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地上的阶砖要洗了,黑呜呜的脏得很。
茶几上放着一大盆菊花,不过那只瓶是好的,是真的宋瓷,浓浓密密的花瓣,散着芬芳味。
屋里面根本没有发生煤气外泄,那只不过是幻象,想让外人远离这里,根本不敢靠近半步。
方恩格脚下踩到一只布偶洋娃娃,弯腰捡起在手上,拍了拍灰尘,放回在墙边架子上。
南风吻脸轻轻
飘过来花香浓
我们紧偎亲亲
说不完情意浓
......
客厅的角落的一台电唱机在转动着,重复的播放着一首经典的国语时代曲《今宵多珍重》。
在客厅里,一盏老式吊灯散发光线,陈嘉华和陈太太相对而坐,默默坐在小室中,不发一言。
陈嘉华意志消沉的不出声,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眼睛看鼻子,鼻子对着地下。
陈太太穿着一身红色束胸的高领旗袍,黑色丝袜与高跟鞋,面貌身段很普通,毫无特点,只可以说还不讨厌。
她一张面孔细致地浓妆着,眉毛拔得极细,梳一个髻,戴一副耳环,颈上一串白色珍珠。
这是一个舞女。
方恩格第一眼就猜到了到她的真实身份,这种风尘的味道,只有舞小姐才会表现由内而外。
当然陈太太那身的打扮和气质,就差脸上没有凿着「舞女」两个字了。
陈太太像是变脸般,脸上即刻堆起热情的招呼说,“方sir是吧,请坐下,你要喝什么吗?”
方恩格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坐下来,只是轻轻点头,“来一杯茶就可以了。”
陈嘉华还是如雷殛般坐在那里不动,蓬头垢面,双颊陷进去,满身油烟,眼睛红丝满布。
“砰!砰!砰!”
陈嘉华的女儿陈蕴仪,手里举着一把黑漆的手枪,虚空的对着方恩格连发几下。
这不是假货,是陈嘉华的配枪。
陈蕴仪看见方恩格回头朝她打量过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丝纯真,又诡异的笑容。
陈太太很快就在厨房回来,端上了一杯热茶上来,轻轻放在枱面上,“请慢用!”
她做一套待客的态度做得非常熟练自然,非常服帖,让人觉得有种受到尊重的感觉。
“谢谢!”
方恩格这时候抬起头看向对方,陈太太的面孔是雪白的,自得没有血色,一种透明的肤色。
好像她并不是真人,就像是一团幻象云雾,只要伸手去轻轻一碰她,就会一下子全散开来。
方恩格坐在沙发,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可以讲一下你跟陈嘉华的故事吗?”
他并没有称呼她陈太太,而是直接用了你,显然在暗示了她并非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陈太太。
陈太太在小沙发对面坐下来,“方sir,相信你你们差人都应该知道一句话,叫做邪牌爱差人。”
她点燃一枝香烟,看它的青烟缥缈上升,“其实做舞女与做戏没有两样,碰见什么客人,演什么角色,你认不认同?”
方恩格转动了茶杯,不置可否。
邪牌爱差人,这句说话在当下非常流行,是指差人和舞小姐之间的一种关系。
邪牌是指在舞厅、夜总会等场所工作的女性,主要是年轻女子,也就是舞小姐、舞女。
她们在外面做舞小姐既要抛头露面,又会时常受到有背景人士,以及不友善的客人的欺凌。
在这情况下,舞小姐甚至妈妈生特别喜欢差人,尤其是有佩枪的CID,他们会出头保护自己。
陈太太讲的故事很动人,一个舞小姐爱上了有家室的差人,还给他生儿育女,耗费青春,无名无分、委曲求全。
这七年来,时时刻的往事,又慢慢呈现在眼前,在方恩格这个陌生人面前,她也没有隐瞒。
方恩格只是在听,没有说话。
陈太太用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着陈嘉华,“你说,我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一点都不感激。”
陈嘉华双手握紧拳头,又无力垂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羞愤不堪,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恩格只是平静的说:“生死早有天注定,你何必再自怨自艾,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他说着看向了陈太太,“何况人鬼殊途,你不能要求让他抛妻弃子,跟你私奔去阴间,去做孤魂野鬼吗?”
陈太太倏然一惊。
她像是一只受惊的猫那样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方恩格,一句一字的问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恩格没有立即回答她,把枱面下一份报纸捡起来,日期是一周前,上面有一则新闻:舞小姐携小童出街被粗心司机撞击身亡,还登了一幅舞小姐的黑白照。
今天是事发的第七天,中国人俗称的头七,也就是这个舞小姐和小童的回魂夜。
方恩格指了指照片上的舞小姐,又抬头看了陈太太,“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应该清楚。”
陈太太脸色再度一变,阴森森的威胁说:“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方恩格对她威胁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这事都归我管。”
陈太太那雪白如面谱,阴森森没有人气,“你以为你是谁,那你存心是要和我作对了,”
“滋滋—”
这时候屋内的受到了什么干扰,电灯忽明忽暗了几下,空气中的温度骤然的降了好几度。
但是这些阴森恐怖的情况,方恩格并没有看在眼内,“我劝你还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和我谈一谈,这点小把戏对我来讲没用。”
他拨了拨衣袖看了眼手表时间,“现在还有三十分钟到十二点,如果你再不走,那你们永世都要沦为孤魂野鬼。”
陈太太并不理会他的提醒。
她死死的看着陈嘉华,那双眼睛欲喷出火来,“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陈嘉华双手用力的按着头,脸上痛苦的摇头说:“阿may,你不能这样一直折磨我们。”
他苦苦的哀求起来,“我已经失去了你和杰仔,我不想再失去其他人,你放过我们一家吧。”
这是舞小姐周淑梅的真名,显然陈嘉华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位陈太太,到底是哪位。
“你们一家人?”
陈太太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毛骨悚然,额角青筋暴现,嘴角溅出唾沫星子来。
她笑着忽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自嘲地说:“哈哈,那我和杰仔算什么,是妓女和野种吗?”
“够了!”
陈嘉华忍不住给她一个重重的耳光,厉声说:“你不要这样作贱自己。”
陈太太受了陈嘉华这么一巴掌,双手掩住面孔,颓然倒在沙发上,大声的痛哭起来。
方恩格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冷眼旁观的看着眼前两人的上演悲情戏,一点也没有同情谁的意思。
昨日因,今日果。
“好—”
下一秒,陈太太的仇恨忽然又燃烧起来,“既然我得不到你,那她也别妄想跟你白头偕老。”
她一只手抱起了陈蕴仪,直接冲到了露台上,“好,既然你不走,那我们就一起跳下去,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陈嘉华一个踉跄,连忙起身追了过去,大声疾呼:“不要,阿may,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们。”
大错铸成,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