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终章 回家

出航的早晨，史强比平常醒的都要早

或许少女也是一样，史强透过竹制地板的缝隙朝2楼看去……她不在

（和这间房子，也要就此告别了么）

史强一边回想着和少女一起搭建这里的那天，一边背起了包。被用作支柱的椰子树，残留在室内的贝壳小盘，竹制的钓鱼竿，打火石。离开房子走过砖瓦墙后就能从象牙色的沙滩上望见，过去自己曾徘徊过的迷彩色热带雨林。以及在其深处忽隐忽现的，色彩斑斓的小鸟们的鸣啼声。史强想这片森林，一定会永久不变的一直存在下去吧

轻抚身体的，是凉爽宜人的清晨海风。而送走海风的，是不混有任何一粒污染物质，延伸至世上每一个角落的淡蓝色天空

从沙滩上眺望一眼西方，就能看见史强当初借以栖身，还在台风之日里借由洞穴保住一命的充满回忆的小岛。虽然现在因满潮而被大海分隔两处而无法过去，不过也好，就这样跟它道别吧

啊啊……所有的一切，都好让人怀念。尽管在岛上的日子里总想着要尽早离开，可真到要出发时——却又让人感觉想再多待个2，3天呢

（不过这个先不说，丫头跑哪去了……？是去冲凉了吗）

想着，史强像阿拉伯人会干的那样选用纤维容易扒下的树枝刷着牙，同时看了眼从海平线升起的朝阳

「…………！」

有刀具从背后抵上了史强的脖颈……！

——这，是刀啊。不是少女的剑

刃长很短，厚度很薄，刀身则很宽。尽管呈现着类似菜刀的形状，不过前端有一个为了让其适于拉砍和突刺而附加上去的倒钩。虽然是从未见过的样式，但很明显是武器。其表面还有着刺入肉体时能用于去血的，由好似大丽菊一般的花和好似荆棘一般的草混合而成的雕纹

两把刀刃从左右两方，像剪刀一样的抵在了史强的颈动脉上

从没有一上来就砍死史强这点来看，这应该是「别动」的意思，所以史强也不能回头确认......可究竟是什么人.......

貌似一直都躲藏在砖瓦墙背后的两把刀的持有者，是有意识的盯准史强看向朝阳的瞬间从背后发动袭击的，也因此和他们所计划的一样，史强并没看见任何影子。只不过，气息——有两道。是两个人

根据刀刃的角度能看出手臂的位置，从这点推断出的两人的身高大约是4250px。比少女要高

——简直难以置信，开玩笑的吧

难不成在别说是人家，甚至就连炊饭的烟都没见过一缕的这座岛上一还存在着史强和少女之外的人类吗?

.......

.......

两人，都什么也不说。

这时被固定在海上日出的史强的视线——发现了更加令人吃惊的事

[.......！」

史强看见被涨潮冲上海滩的他们的双体船附近，还有另一艘木造的帆船正停泊在浅滩上横帆虽然已被收起，但桅杆只有一根。是仿佛中世纪的北欧常用的那种柯克船的缩小版一般，颇似小艇的小船

船尾没有船楼，取而代之的是涂染在随风飘扬的黑色三角旗上的标志——

（……『ETO』……！）

而在史强的视线被死死钉在那艘小型船上的这段时间里——

有个人从一旁，踏着白色的砂子向史强走了过来

「——你是谁？——あなたは谁ですか？——너누구니？——чихэнбэ？」

或许是因为史强的外表，按使用人口的顺序依次说出东亚语言向史强发出盘问的——是位个头比史强要矮一些，长着一张东洋面孔的中年女人。她气质优雅，端庄沉稳，凭着史强靠多年警察生涯积累下来的探案经验，这个女人应该是个学者

大衣下的夹克配合她的大胸被裁剪成了紧身样式。可见之处的武装，有右腰上附有护拳的佩剑，以及左腰枪套里的手枪——从那圆圆的枪托形状来看，那是毛瑟C96。

「……」

史强是能听懂什么语的人——是什么人这点，对这位小姐来说或许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因此，史强仅是一味地保持沉默，想看看她会如何出招

结果就像在嘲笑史强的浅薄伎俩一般，女人从枪套里将散发着黑光的手枪——果然是毛瑟C96——给拔了出来。意思是要直接问史强的身体吗？亦或是觉得见过自己外表的人都会被当场消灭掉，所以连听取名字的必要都没有吗？

「——亚里士多德！冯.诺依曼，墨子，收起你们的武器！」

这时少女的这句汉语从密林边，泉水的方向响起——

下一瞬间，前一刻为止还贴在史强脖子上的刀刃马上消失到了身后。东洋女人也慌忙收起手枪，转身面向奔来的少女并拢脚跟摆出了立正的姿势。

史强半是发怒的转过身后，站在那里的是两位男人，其中一个衣服皱皱巴巴，面黄肌瘦，肤色苍白，明显是社会上那种可怜人，另一个则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人

两人现在都已经将剑收进了腰后的剑鞘，对着少女摆出了直立不动的姿势。就仿佛已经将史强这种货色，给排出了视野之外一样

「——爱因斯坦同志。您能平安属下甚是欢心。噢噢，许久未见，您还消瘦了几分……能想象您在这种严酷的土地上都是如何度日。您方才使用了汉语，是因为这男人能够辨识吗？」

这次则是用流利的汉语说完这番话的女人——看样子，貌似是少女的部下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亚里士多德，你虽说十分聪明，却也有点好奇心过盛的倾向。他是我的友人。不要妄图知晓更多，也不许你有所记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冯.诺依曼，墨子也是，都听清楚了吧」

对女人，紧接着两个男人说出这话的少女——睥睨起了3人。女人点了点头，男人们则是将握成拳头的双手，像被铐上了看不见的手铐一般合在了胸前。大概是『了解』的意思吧

「——首先我要道声谢，难为你们能找到这里。怎么办到的？」

似乎是冲完凉回来的当下就立刻发现3人的少女，对女人——亚里士多德敬了个礼后，对面也回了个礼

「那天总部被袭击之后，警察逮捕了统帅。随后，人类又在巴拿马运河上伏击了“审判日”号，杀害了伊文思同志，组织一时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没有谁顾得上您的下落了。同时，主也和我们断绝了联系，我们无法利用智子找到您。但就在昨天，主和我们恢复了联络，我们通过智子确定了您的位置。」

[原来如此，统帅被捕了吗.......]少女的眼神黯然下来。

[是的，不过现在组织已经整顿过来，主也和组织恢复了通讯，现在是“秦始皇”同志担任组织领导。现在就有一个智子在您身边，随时可以使用量子传送。]

「感谢你。“秦始皇”同志人在何处？」

少女如此发问

「正于舰船（Ship）内等候您」

说完，亚里士多德便引导着少女——开始带着她向好似小艇一般的帆船走去。不用说肯定是丢下史强

在沙滩上迈出步伐的少女……

……以一种不知该怎么做才好的表情，向史强回过了头

那是一种仿佛在说虽然这座岛上的生活很辛苦，但也像是一场幸福的梦境，可这梦境却因为ETO突如其来的救援而被迫醒了过来一样——明明应该高兴，却又高兴不起来的表情

只是少女仍然在同伴的带领下，一步步的……从沙滩上远去

就连一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丫头

我和你，曾在这岛上共存过。可我们依然有着只要离开这地方一步，就不得不再度分成敌我双方的宿命。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你是与我敌对的，ETO——是史上罕见的毒辣组织的一员。这点，我是理解的。但同样的你并非彻底的恶，也同时具有普通女孩的一面这点，我也在这座岛上理解到了。我希望你也同样理解了我。如此希望的同时——

丫头

为了将来某天与你和睦生活的时间能够到来，就让我在此，完成一份工作吧

（毕竟我们俩……若不分出个输赢的话，貌似就没法变回友人啊……！）

于是，史强——

在确认好亚里士多德他们都在围着少女走动，所有人此刻都背对着史强的这点后

「丫头——！」

叫喊着，飞奔向前。同一瞬间，男人们回过了头。不过隔着足够的距离

这群家伙在少女出现之后，注意力就全转移到了少女身上。最后则是遵从命令，当做没见过史强也没有解除武装

多亏如此——

「——!」

啪咻呜呜!史强快速装填进92式并发射出去的烟幕弹一乘着海风，展开了像是巨大红色荧幕般的烟幕。这是为了能让自己贴着沙滩地面奔跑

「大史，别过来....」

少女不小心喊出了史强的名字

[大史......他就是.....！那个带队袭击总部的警官——」

史强看见亚里士多德惊慌失色的再次拔出了手枪。不过她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烟幕的对面。这同时也代表对面现在也看不见这边了

跑过烟幕的史强，飞身扑向用零式小型水侦制造的双体船，以撞上去的势头推动滚轴上的船身，将它放出海面——

紧接着攀登而上，坐进了钢铁的右浮舟里

甲板上有个用来启动以绕到极限的橡胶作为动力的螺旋桨，并以此卸去棘轮的把手——于是史强用力的，拉下了这个把手

尽管这原本是用来回避大浪的动力装置，不过史强要改在这里使用咯。毕竟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秦始皇”他，在舰船(Ship)里]......！)

亚里士多德在这种说法上，使用了[ShipJ 这个单词

虽然汉语里只会将其译成「船」，但英语里说的Ship是用来表示大型船舶的词语。而这种词并不适用于那条酷似小艇的小型帆船

再说一那种低端的木造船根本无法跨越汪洋大海来到这里，这史强可是亲身体验过的。那条帆船九成九是为了不让「舰船(Ship)」在珊瑚礁里触礁而放出的登陆蜓

换句话说，这群家伙还有艘母舰

而史强也知道它位于何处。就在正东边，太阳里面

刚才看上去大到诡异的太阳。那一定，就是那艘船发出的光造成的

尽管史强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整艘船都发光，不过疯子组织里的一伙人会思考的事史强本来就没可能理解。光本身是无害的，冲吧——向着那道光。那道光里有着船，而『秦始皇』——就在那艘船里！

ETO有所谓的心脏与大脑。少女是心脏，“秦始皇”就是大脑。只要将那大脑逮捕摘除，ETO就等于死亡。组织想必会当场瓦解，让我们一口气分出胜负才对。

丫头。

我和你的命运，在这座岛上交错。

我们之间或许就像你刚才说的，已经可以称作是「朋友」了吧。

朋友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存在。现在居然要我失去朋友，跟我说要继续当朋友是不可能的事情——身为一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我可不能接受那样的想法。

「——上啊……！」

钢铁制的转轴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转动少女做成的螺旋桨。零式就像竞速快艇一样，不断加速。虽然因为少女没有搭乘，让船体有点朝右侧下沉，不过航行本身并不受到影响。

男人们慌慌张张收锚的小型船，很快就被抛到遥远的后方了。

史强改变转轴方向让零式转弯，朝着太阳在海面上疾驰。这时从船体后方忽然传来「砰！砰！」像是有人用力踹东西的声音。从海滩传来的开枪声，是亚里士多德吗？

不过零式小型水侦可是军用机。如果是机枪子弹还没话讲，但区区的手枪子弹从远距离射来也只会像雨滴一样被弹开而已。

而且亚里士多德，这下你自己证实了东方那道光芒就是你们的母舰啦。

上吧，零式。为了我和丫头的友情。

史强要把“秦始皇”——强袭逮捕！

为了持续给予转轴动力，史强从浮筒的船舱中探出上半身，使劲转动曲柄。

接着零式便——乘上海流了，是离岸流。

而且就在这时吹起了顺风。以这个时间来讲非常稀奇地，风向刚好转成了西风。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神风了。

船在加速。朝着东方——朝着太阳！

冲起透明水浪的零式小型水侦，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军用机。即使变得只剩残骸，它依然是对朝着敌舰直冲而去的行为会感到光荣的帝国海军之子。它的灵魂或许此刻也站在身为敌人的史强这边吧。

「——！……」

锵锵锵！又有中弹声传来。不是从那艘帆船，而是从别的方向射来的。

应该是步枪子弹或者狙击枪子弹。从前方，太阳的方向。

当然，那种程度的子弹根本打不穿零式，不过——ETO果然在那里。

零式仿佛遭到敌人开枪后反而更加斗志高涨似的，朝水平线上的太阳直冲而去。

史强也把头探出甲板到眼睛的高度，看向太阳——但那个推测是船舰的东西依然耀眼得让史强看不清楚。来到环礁外面后史强转回头，看见在远方的海滩边亚里士多德他们的船正张帆出航。不过史强没听到引擎之类的声音，她们应该是追不上零式了。

「——很好！零式！」

史强跟他拼了。现在可是有爷爷敌人的英灵跟着他啊。

就算是距离一亿五千万公里远的太阳，史强也照样一直线冲过去。

就在史强露出宛如被亡灵附身般的笑脸时，忽然在他眼前——

——咻！——

一道光横切过去。

在史强眼前相当近的距离，有个黑色的——像粒子般的光飞过。

那光芒就像围绕史强公转的行星般转了一圈后，在史强眼前「啪！」地分裂为两颗。第二圈分裂为四颗，然后八颗、十六颗、三十二颗……指数性增加。

（瞬间移动……！）

……丫头……！

与智子取得联系而再度能够使用超超能力的少女——想要靠瞬间移动将逼近「ETO」那道光的史强排除掉。她就算是从远方也能隔空将物质瞬间移动啊。

「丫头……为什么，丫头……！」

你认为我赢不过「秦始皇」吗？

「丫头……！」

你……希望用其他方法做出了断吗？对，也就是经由我方的败北让ETO改革了这个世界的方式。

「……！……」

不知不觉间，史强被发出黑光的雾气包覆——

到这地步，史强就无从抵抗了。史强不是超能力者，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这状况宛如史强与ETO的战斗的缩影。

难道这场战役的结局也会如此吗？我们败北，你们获胜，然后世界——会毁灭吗？

「丫头——！」

史强站到甲板上，在一片黑光中，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只能放声大叫。

朝着光芒另一侧那座充满回忆的岛屿，以及无比透明清澈的大海与天空。

有如掉进陷阱般的感觉——之后——

——「砰！」的一声，史强从大约两公尺高的地方摔落到地上。

伴随「锵锵当当」的金属声响，史强一屁股跌坐到的场所……是某种坚硬又平坦的地面。因为史强已经习惯像竹子或岩石之类凹凸不平的表面，现在坐到这样的平面上反而感到有点不适应。

在史强旁边……有一块呈现弯月形的深绿色金属板掉落在地上。这想必是当时从史强周围削下来，跟着史强一起掉落到这里的零式碎片吧。史强真的从那片大海被跳移了。

紧接而来的，是大量脚步声、汽车行走声以及音响喇叭声。在这片声音的涡流中，一面闪闪发亮的巨大荧幕正映出穿得花枝招展的男性团体在唱歌跳舞的画面。

史强转回头，看到一个人……

的、铜像。

——是毛嗲嗲。

「……呜……」

史强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了。

这里是一环。

史强就在一环的交叉路口旁，天安门广场……

（……BJ……）

是少女把史强送回BJ来的。虽然史强不懂为什么要挑在BJ的这个地方，但或许她能够把物质移动到自己在照片上看过的场所之类的吧。

时刻是早上。考虑到时差，看来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发生时间错位的现象。

虽然有个OL大姊看到史强突然从上面掉下来而当场吓傻，不过她一跟史强对上视线就赶紧往BJ急百货的方向走掉了。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上班族、观光客等等，但没有一个人对站起身子的史强感到特别在意，也没有人在跟自己同伴以外的人交谈。毕竟在这地方——「人」根本一点都不稀奇。

各种建筑物和招牌上可以看到无数岛，上不存在的优美直线。而在岛.上除了太阳、月亮与眼眸之外几乎找不到的正圆形，现在也能从车轮、交通标志与号志等等地方大量找到。虽然对于这种事情会感到大惊小怪的人，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应该也只有史强而已就是了。

因为被送到无人岛之前，史强把警察证放在家，所以现在就算是紧急状况也没办法免费搭乘地铁。史强只好从书包底部拿出沾满沙子的钱包一看，发现钞票都已经皱成一团.....不过硬币只是沾了海盐，用手指擦一擦还是可以使用。

于是史强用那些硬币把零式的破片收到JR车站验票口附近的大型投币式寄物柜中，然后搭乘地铁前往四环。这段距离一约六公里，如果在岛上可要花一个小时移动呢。

因为地铁是从天安门东站发车，所以史强坐到了最角落的位子——

在如今对史强来说柔软到有点恐怖的椅子坐垫上，漠然地......或者应该说呆滞地，感受着自己回到了中国，回到了文明社会这件事情。

车厢内的冷气简直就像强相互作用力物质一样凉。

萤光灯的光芒明显与自然光或营火的光完全不同。

在车厢角落有个不知是谁掉到地上的百元打火机，可是没有人会想去捡起来，甚至连注意都不会去注意。史强和少女在岛上为了抢火还差点演变成厮杀局面地说。

三分钟、五分钟.....史强坐着电车，混乱的思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在岛上的那段日子......)

——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

他们居住过的痕迹迟早会被海风侵蚀。被象牙色的沙子掩埋、消失。然后那段日子就会只存在于史强和少女的心中了。

有如石器时代般的无人岛生活......及被科学与钢筋水泥包覆的大都市。

史强在两边之间转眼来去过，但并不会觉得哪一边好或不好。

毕竟史强既没有无视于大自然的恐怖而赞美原始生活的感性，也知道这个舒适的现代社会其实莫名充满压力与紧张感。在那岛，上的自然就是那个样子，而在这座城市中的自然就是这个样子。史强顶多只有这样的感想。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这个世界并不会从这样的文明社会自然退回像岛上那样的生活，就好像老虎经过进化伸长的牙齿不会再缩短一样。

或许ETO就是想要做到那种事情，但史强认为这个名为「文明」的自然，同样也不应该人为性地强迫退化。

即使在那之中存在有数不清的缺陷，也应该是透过进化一步一步克服才对。

——在某种意义上，就好像不反抗自然的变化一样。

史强在大望路站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来喝——明明只是微糖，却让史强觉得甜到喝不完。或许少女现在也正被洗发精的香料气味给呛到吧?

史强接着搭14号线从大望路到东湖渠，然后搭公交车从台场到四环，再从车站徒步......

结束了无人岛来回一万公里的旅途，回到警察公寓。

至少在视觉上，史强差不多恢复文明人的感觉了，不会再为了公用走廊的直线或排气孔的正圆形感到惊讶。

接着.....史强拿出被海盐沾成白色的钥匙，打开久违的自己家——204号房的大门。

结果.......

「......!......]

当面碰上了刚好准备离开史强家、身穿T恤配牛仔裤的前上司——现太空军常伟思。为什么这家伙会在史强家?

把双眼皮的大眼睛睁得更大的常伟思似乎想说什么......思考了好一会后......

[......欢迎回来。」

对史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所以......

[.....我回来了。」

在跟这老家伙讲东讲西之前想要先好好休息一下的史强如此回应后，走进玄关。

接着史强打算先大睡一场而穿过厨房......

「哇啊啊啊啊——老爸!」

「哇啊啊啊啊!达令~!」

儿子史晓明和妻子

从当成午餐的馒头堆成小山的餐桌边则是......

[......看，他还活着吧?一百块钱交出来。」

「切!」

大口吃着馒头的丁仪从汪淼手中收下一张钞票。

你们这两个家伙......因为我失踪了，就拿我的生死在赌钱吗?话说汪淼，竟然赌我死了是吧?

详细的说明先放到一边，或者说史强根本连什么话都没讲就像只饥饿的老虎般埋头吃起了白米——也就是馒头。听说这好像是食堂的馒头，不过总之白饭真是太美味、太好吃啦。史强感动到眼泪都流出来了。白米就是神啊，感激感激。

见到突然回来的史强什么话也不讲就吞下了八颗馒头的样子，史晓明、汪淼、丁仪都当场傻眼......而明明现在还是早上，史强吃饱之后就感到想睡起来了。

然而现在是在大家面前，基于身为文明人的礼节——在爆睡之前史强想先去把身体洗干净。

史强直接指名史晓明「喂，你来帮我刷背」。

史晓明很听话地跟史强一起到浴室来帮史强刷背了。

「因为老爸你忽然消失，电话联络不上，马许在网路上找也找不到人，所以大家就说你这次会不会真的挂掉啦。汪淼甚至还说什么『就算是那种男人好歹也是晓明的爸爸，来办场丧礼吧』，然后到百元商店买香回来哩。」

「那浑蛋……」

「不过我有好好骂他一顿，叫他别乱花钱啦。这世上有两种礼绝对不可能举办，就是老爸的毕业典礼跟老哥的丧礼。毕竟老爸永远考不上大学，然后绝对不会死嘛。」

「这浑蛋……」

「嘿嘿！」

「我跟你讲清楚，我初中可是有参加过毕业典礼好吗！虽然高中时因为感冒缺席就是了。」

史强本来想说要揍他一顿，但是在史强背后的史晓明——真的非常开心地笑着帮史强冲热水……于是史强作罢了。

「话说，老爸你到底是跑哪里去做了什么啊？」

「我到南国岛屿稍微度了个假啦。」

「——啥？」

「这讲起来会很长，等一下再慢慢跟你说。」

史强说着，自己洗起头发。然后摸着头的时候忽然感觉好像要想起什么事情，呃，史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亲爱的，你的衣服我放在这里喔。」

这时从浴室外传来妻子的声音。史强洗完澡走出来后，便看到洗衣机上有全套的干净衣物。这真是教人开心。史强猜爱干净的少女此刻应该也在ETO的基地换上了干净衣物而心情愉悦吧。

史强在进浴室前有姑且把手机插到充电器上……而现在长按一下电源键，发现手机居然真的开机了。不愧是夏普。

多到数不清的未读信件……太麻烦了，等一下再看吧。

史强穿上衬衫与内裤后，彻底放心地走出更衣室——

从妻子手中接过一杯冰凉的乌龙茶，并「啪」一声把手机阖上。结果在岛上生活中变得没感觉的「日期」与「星期」显示在手机外侧的副荧幕上。

——现在是八月四日星期三，上午八点三十分——

「呀哇——！」

「你、你怎么啦，亲爱的？怎么突然露出漫画表情……」

「今今今今天，是成人高考的考试啊！哇啊啊啊这下绝对百分之百完全赶不上啦啦啦啦啦啦！」

这个身经百战到不论遇上ETO、遇上罪犯、遇上越军都没吓到软脚过的史强，现在却当场「砰！」一声瘫坐到地板上。然后因为连站起身子的时间都没有，就在客厅中连滚带爬，从下方把书桌抽屉一脚踹破，把从里面掉出来的准考证与铅笔咬在嘴上继续连滚带爬，把丢在走廊的书包连滚带爬捡起来，把妻子「嘿！」一声帮史强丢到行进方向上的防弹夹克与防弹长裤连滚带爬地穿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穿上鞋子，连滚带爬地撞上玄关大门，发现不起身就碰不到门把所以还是只好站起身子……

「喂，老爸，你已经要出门啦？不休息一下没关系吗？」

对于在背后只穿一条内裤对史强这么说的史晓明——

史强头也没回，一边奔出家门一边大叫：

「我已经充分休息过啦！」

在美妙的南方岛屿啊！

和无人岛不同，BJ京的时间是分秒必争。这个时段的首都高速公路每天都会塞车，因此史强选择地铁。经由东湖渠、大望路回到一环，一边「早知道刚才直接从这里去考试会场不就好了……！啊，可是这样没准考证也不行啊。」地对自己吐槽，一边转搭9号线赶往BJ大学站。连平安归来的余韵都没时间感受，就被迫接受文明社会速度至上的复健洗礼了。

脸上表情比之前被苏门答腊虎袭击或是被ETO枪击的时候还要惊慌的史强，总算抵达成人高考试会场——BJ大学燕园校区第二教学楼的时候，第一节的基础物理测验早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还是要多亏史强连滚带爬赶紧出门，当史强冲进大教室的时候，只是考试开始后十九分钟。

因为迟到二十分钟内都还可以参加考试，于是史强一边对只剩三十一分钟的考试时间感到着急，一边坐到四十二号……贴有史强准考编号贴纸的角落座位。

旁边坐的是大概在退休之后打算重新学习学问的老爷爷，前面是一位身穿醒目西装的大哥、脸上有被匕首砍到缝过的疤痕，斜前方则是看起来像艺人的杰尼斯系帅哥。太好啦，全方位都是男性。从史强过去参加各种模拟考的统计资料来看，讨厌女性的史强当周围座位的女性考生比例越高，分数就会越低啊。

——成人高考，也就是成人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是教育部举办的国家考试，每年全中国有三十万人以上参加。

报考资格顶多就是年龄要在十六岁以上而已，不会过问来参加的理由。

因为不管什么身分都能参加的缘故，考试会场中可说是男女老幼各种人物都有。但——

（到刚才还被人开枪，现在却坐在这里考试的……应该也只有我了吧。）

虽然史强本来这么想，不过坐在正前方的这位仁兄看起来似乎是个黑道，所以也不一定吧。

——好啦，升学考试战争要开始了。不管觉得多么突然，都要赶快切换心情啊，大史。

这就是史强在经过汪淼、丁仪与少女教导下，将每天念书的成果展现出来的第一场战役。虽然一开战就大迟到，让史强背负了不利条件就是了。

……基础物理、现代社会、国文、英文、数学……

除了在高中获得学分而免除的科目以外，七个科目测验都平安无事……虽然一开始就上演了大迟到，或许不能说是平安无事啦，但总之都考完之后——

史强跟着高中毕业之后就出社会工作的各位、搞出过拒绝上学或遭到退学等问题的各位、从小就在艺能活动方面崭露头角而不得不休学的各种考生们一起走出北大燕园校区广大的校园。

接下来就是等月底的成绩通知了。

毕竟成人高考在升学考试中只像是预选前预选的第一关卡，题目设计也比较简单。答题的手感史强还算有把握，除了因为时间不够，只好把答案卡最后的部分全部涂『1』的第一节物理考试之外。

因为题目本可以带回家，一位看起来好像很久没出过门的苍白男生看着题目本不断冒着冷汗。戴着一副超厚眼镜的微胖女生则是一脸不想再去想到考试的事情似的，边走边啃着整块巧克力砖。原本坐史强前面座位的那位黑道风男子倒是对结果似乎很有自信的样子，看起来甚至走路有风呢。

话说……总觉得史强在这个队伍中莫名融入啊。只要和这群从BJ各地聚集而来的问题考生们在一起，就会明白像这样的人不是只有史强而已。感觉好像因此得到了勇气，心境也变得积极乐观了呢。或许史强其实既不适合警校也不适合一般学校，而是比较适合去就读社区大学或辅助学校之类的学校吧？

再加上这个考完试之后的解放感。如果跟现在在场的这些人，史强搞不好也能够像以前大专时朋友很多的家伙们考试完之后那样，聊些「你考得怎样啊～？」的话题喔。

然而……大概就是像这样解除了紧张感不太好。

当史强走出北大校门，穿过夹在国道上方与首都高下方、给人有种封闭感的人行天桥之后——史强忽然像贫血一样感到晕眩起来。

感觉比无人岛上还要炎热的这座柏油与水泥构成的城市，在炎夏的直射阳光下看起来一片黑白。搞不好，不，这肯定是……所谓的过劳吧。

瞬间移动让周围环境剧变，接着立刻参加会左右自己人生的重要考试——无论肉体或精神上想必都到极限了。这感觉就像连续参加了好几场交互进行西洋棋与拳击的奇妙竞赛——西洋棋拳击一样啊。

渐渐变得连走路都有点困难的史强，不得不把手撑在交通标志的柱子上稍微休息。

这地方勉强在阴影下，只要在这里安静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没事了。

就这样，史强在闷热的汽车废气中反覆呼吸……多亏自己身体还很壮实，短短两、三分钟之后就恢复精神了。还好这里是安全的都会区。要是在孤岛上发生这种状况，史强搞不好就被老虎吃掉啦。

刚才变得黑白的视野也恢复了颜色。

信号灯的绿与红，行道树的绿，以及——水蓝色的……军服……

「——你还好吗？脸色很差喔。」

这男声……！

史强睁大眼睛一看，发现在眼前——

是部队里的老战友章北海。

穿着虽然防弹面积会变少但比较凉快的短袖夏季防弹制服，用黑色的双眼抬头看着史强。

「北海……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明明很久没见面，但感觉还有点晕眩的史强只能说出这样没情趣的话。

「什么叫为什么，因为常说你在BJ出没呀。然后听说你今天要去参加成人高考，而我刚好也在附近就顺便稍微过来看看了。」

虽然章北海嘴上非常刻意强调只是偶然，不过他腋下却夹着一本大概是打发时间用的枪械杂志。看来她是特地来见史强……一直在这里等他考完试的吧。

话说，什么「出没」啦？史强是熊吗？

「——你考得怎样？这对你是很重要的一场考试对吧？」

「第一节虽然迟到了，不过其他应该都没啥问题。」

「什么迟到……你还是老样子的笨蛋大史呢。不过哎呀，总之你能够参加考试就好了。」

章北海说着，眯起他眼角尖锐的眼睛对史强一笑——

那表情看起来莫名有种总算安心的感觉。

或许他是听到谁说史强下落不明，而有点为史强担心吧。

章北海在路上的OK便利商店买了香烟之后……

「你最近做了些什么呀？」

非常简洁地对史强这样询问。

如果要史强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都一一说明会很冗长，而那样一来诸事繁忙的章北海政委不好会像少女那样「太长了！给我简单扼要回答！」地生气骂史强。于是……

「如果从你不知道的地方开始讲起……首先，三体危机爆发了。我去调查了科学家连环自杀案件。我成功把汪淼拉近了我们的队伍里。我带队袭击了ETO总部。然后漂流到无人岛了。我回来参加成人高考了。现在就到这边。」

史强一边折指细数，一边简洁说明。可是——

章北海听到一半就渐渐露出傻眼的表情，到最后……

「O……OK，总之你还是老样子对吧。那种有如前卫舞蹈一样杂乱无章的生活，就算我详细听你说应该也搞不懂意思。」

他做出像是把看不见的桌子上一扫而空的动作，似乎放弃详细理解内容了。

「对于你和常一心要对付的ETO，我有更深的理解啦。」

「——听起来是那样呢。我从你的讲话方式就能知道。比起以前单纯的敌视，现在感觉是在稍微理解之后依然选择对立吧。」

直觉很准的章北海对史强这方面的心境似乎也听出来了，于是——

史强把ETO其实并非完全团结一致，他们是一群异常群体存在组成的军团，企图让像各种弱势群体和各种物种平等共处，都告诉了章北海。

史强就期待章北海的直觉……能够根据他说的这些事情，分析出什么关于ETO的新情报吧。如果还能为发现三体情报有所贡献当然最好，不过那方面史强有点没自信就是了。

他们走到北大前站之后，章北海似乎要从那里的停车场搭海军的吴岳驾驶的一辆像迷你车一样的法拉利到国防部去的样子。

「大史，反正你现在看起来状况这么差——我们就下次再讲吧。约好啰。」

「哦哦。」

「又是ETO的事情，又是准备考试，又是叶文洁、少女、无人岛的，你肯定很累了。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

「能够那样当然最好啦，可是照我的惯例——」

「——应该很快又会遇上麻烦事呢。」

章北海露出苦笑，把史强要讲的话抢走。

毕竟史强和这家伙也认识很久了，他都很清楚啦。

没错，反正一定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史强早就做好觉悟了，管他是什么麻烦事我都做给你看。除了考上大学之外。

「不过，至少无人岛和成人高考就这样——」

「——事件落幕了，对吧。辛苦你啰。」

连这句台词都被她抢走啦。彼此知心也是有好有坏呢。

但是，谢谢你啦，北海。

其实我……一直很希望有谁能跟我说一句「辛苦你」啊。

而我很高兴那个人就是你。毕竟你比任何人都理解我的事情嘛。

后来几天史强虽然过得很忙碌，不过日子热热闹闹的也还算愉快啦。

当史强回到已经跷掉好几次班的作战中心，张翔和陈寅就「史队！见到你回来我真是太开心的啦！」「我也还算开心。」地表示欢迎。

补习老师则是在补习班「不要擅自跷课呀这个白痴！」地用指导棒抽了史强好几下，但史强接着为了参加特别补课而战战兢兢到老师家打扰时，她却又「通常缺席了好几堂课的学生都不会再来的，你却乖乖回来上班，很棒喔。」地端出特大三明治犒赏史强了，而且还穿着一套莫名强调胸部的白萝莉打扮。

汪淼、丁仪依然留在史强家吵吵闹闹，不过史强比起太过安静的地方，反而是在吵杂的地方会比较读得下书，所以这点上也还不错。另外，丁仪、汪淼则对物理很了解，因此他们也都教了史强很多东西。

多亏如此，史强这个夏天就在补习班、作战中心与警局的自己家之间来来去去努力读书——感觉学力好像突飞猛进了。

就这样到了八月下旬的某个晚上，当史强从补习班回到家后……

「爸爸，有个航空邮件好像是要给你的喔。」

史晓明如此说着，递给史强一个包裹。

史强为了确认是不是什么炸弹而用手摸了一下……总觉得像布料之类的……然后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拿到阳台再开封了。

在即使到晚上也还有三十度的闷热阳台上，史强更在空调室外机吹出的热风之中打开包裹——忍不住露出苦笑——

包裹里面装的是小女孩尺寸的水手服。

史强求婚的那片花圃一样的白色茉莉花押花，以及用法文写了两行字的卡片。是少女的笔迹。

史强以前有听说丁仪会读法文，于是把他叫到阳台来，将卡片拿给他读之后......

「唉呦，大史，你真是个坏男人呢，又被敌人的女孩子给爱上了呀。不过我会帮你保密就是了。」

「什、什么意思啦?」

「真是个懂情趣的女孩子。名字又如何?那称为茉莉的花就算换作别的名字，也依然芳香美丽(Ce qui est dans un nom? Ce que nous appelons un jasmin par un autre nom，sentirait aussi doux.)虽然有改写一点地方，不过这个——」

丁仪对拿着押花变得脸红的史强..

「——是「罗密欧与茱丽叶」中的一段喔。」

如此说明。

......丫头。

史强不禁回想起那美丽的水蓝色秀发，那高傲又时而可爱的个性，以及一那宛如清新黎明中的大海般呈现琉璃蓝色的眼眸。

(虽然感觉有点像套用你说过的话，不过如果是在别的时代，用别的方式相遇......)

我和你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吧。

不，我们要成为朋友。等到我们或你们有一方获胜，让事情做出一个了断后，我们一定要成为朋友。也许之间会有什么难过的仇恨，但我们肯定能跨越那些障碍成为朋友的。就好像在那座无人岛上一样。

从史强家的阳台望出去就是护城河，护城河连着大海

在那片大海上我们战斗、漂流，在那岛上互相理解，生存下来，又别离。

在海上离去的你，此刻是否也在某片大海上？

若是可以，我希望不要再和你枪口相向。或许那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

我会再一次，将那个不可能化为可能给你看的。

到了接近八月底的时候，常伟思把史强叫到作战中心

[恭喜你转入地球防务安全部了，这里马上就有一个任务给你。]常伟思把一张照片递到史强手里，[这个人叫罗辑，大学教授，即将施行的面壁计划的执行者，他是唯一三体世界要杀的人，你的任务就是从ETO手里保护他。这是你在地球防务安全部的第一个任务，看你的了。]

史强看了看照片，那是一个有着文弱书生面相的青年男人，白净的脸上透着风流、轻浮和玩世不恭。

史强有些迷惘：又要和ETO交手了吗？我会不会遇到她呢？下一次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该以何种态度应对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