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刘克柱走后,玉龙书总觉得不托底。他想,如果刘克柱在张家崴子叫金香玉拖住腿,郎三再给他出个道眼,刘克柱那个没把流星就兴许变卦,那末,费尽心机弄来的财物就要付诸东流。他吃完早饭,心神不安地往警察局走去。恰巧在局门口遇见了变毛变色的郎兆芳,这更使他疑心。所以,他马上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前去撵车,出其不意地冲过红砂岭,越过张家崴子直奔岔路河。后天回来的时候在红砂岭干掉刘克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既保住了财物又灭掉了证人,然后以不知刘克柱去向为名再夺过来刘莉,那才是人财两得,局长还可以照样当下去。结果却事与愿违,白白丢掉了两车细软,自己又没法再回双阳了。而后的出路只有多送财物求厅长另行委任的一条道了。这是他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到了长岭子。他觉得很饿,在一个挂红幌的小铺前面下了马。他脱掉斗篷,顺手搭在马鞍韂上,正愁没人给他溜溜马。也巧由小铺里走出来一个老头领着个小孩。玉龙书见了招呼道:
“喂,老家伙来给老爷溜溜马!”
那老头听见有人招呼他,抬头一看,认出是玉龙书,忙向前紧走几步陪着笑脸说道:
“局长,你回来了,我家三爷正好在家呢,就请到张家崴子休息吧!”
玉龙书听了老头这番话,仔细一打量,认出老头是郎三家看门的郎禄。这时的玉龙书哪还能有心去郎家,就顺口答道:
“我上警察厅有重要事,没工夫到府上了,回来再去看望三爷吧!”
说着他连尖也不想再打了,就想上马走路,正在这个时候,忽听马摆銮铃由长岭子南街转过来个骑马的。那人离老远就看清了玉龙书,忙滚鞍下马,上前敬个礼,表现十分亲近地向玉龙书说道:
“玉哥,还打算望门而过怎么的,那能说得过去吗!”
玉龙书抬头一看,来人非是别人,正是郎三的二儿子郎兆继。他不觉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在玉龙书迟疑这个当儿,郎兆继对郎禄道:
“郎禄,叫小孩拉着我的马,你牵着局长的马由大道走,顺便给局长溜溜马,我陪局长由小道回去。”他说着把脸扭过来对玉龙书说道:
“玉哥,你不知道,这小道可近了,它是个弓弦,还不够二里地。那大道是先向东北再折向西南八里还多呢。”
玉龙书本想回避郎三家,可冤家路窄,又偏遇上了郎兆继,也只好逢场作戏,不情愿地跟到他家。
玉龙书随同郎兆继到了郎家,郎三正在同金香玉吃午饭呢。他见玉龙书来了,停下杯箸叫金香玉知会厨房备办酒菜。玉龙书心里有事哪能在郎家这个是非之地耽搁,说什么也不让另做饭菜。假说到省厅有重要事情不能错过时间。郎三见玉龙书好像真个挺忙就对金香玉说道:
“不做就不做吧,好则龙书大侄不是外人,你去把兆芳捎回来的鱼罐头拿来两个,再拿瓶茅台酒,我们爷俩喝两盅,告诉厨房做两碗金丝面就行了。”
玉龙书听了郎三的话,勉强算同意了,于是,他也没脱马靴就坐在炕边上同郎三喝起酒来。他俩刚喝了几盅,郎兆继由外面奔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对郎三说道:
“爹,兆芳大哥打发人来找你老有话说。我叫他到这屋来,他说什么也不来,非叫你老出去不可。他说是急事,在客厅等你呢。”
郎三听了对玉龙书说道:
“龙书,叫你三婶子先陪着你,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下地就走了。金香玉见郎三走出了房门刚想滚进玉龙书怀里去撒娇,可玉龙书却蓦地站了起来,迈步就往外走。金香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上去就拽住了玉龙书的左手。玉龙书使劲一甩,挣脱了金香玉,可左手中食指上的两只戒指却被金香玉撸了去。玉龙书什么也不顾了,带着小跑冲出了大门。他到大门外一看,郎禄正在道上给他遛马呢,他跑上去二话没说抢过马缰绳,攀鞍上马,连加两鞭,菊花青飞也似地向龙王嘴子大道跑了下去。老郎禄不知是怎么回事,见玉龙书斗篷甩了下来,就在后面大声叫喊:
“局长,斗篷掉了,斗篷……”
玉龙书哪里还顾得什么斗篷、戒指的,逃命要紧。
菊花青跑上龙王嘴子的第一道小岭,路由东南折向西北,步步是上坡,玉龙书打马加鞭,奔主岭跑去。这主岭虽不甚高,但路两旁都是几丈高的土崖子。崖子上长着合抱粗的柞树,那些树枝叶交叉,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绿色天棚,下面的岭道好像一条人工砌成的大隧洞阴森可怕。这里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而,这里也就成了土匪出没的地方。下去这条岭就是双阳县有名的瓦盆窑,瓦盆窑前面是一大片沿河柳条通,乡道延伸到这里依山傍水,虽不及红砂岭那样凶险,却也是过往行人谈虎色变的去处。
玉龙书打马奔上第一道小岭后,才舒了一口气,可他马上又想到下面的一段路更是危险。他本能地抽出大净面匣枪,顶上子弹紧握在手里。两腿一夹菊花青向主岭冲去,到了岭顶,玉龙书的紧张劲儿稍微缓和了些,他不禁回过头去看了看,这一看,使他吓得心都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原来后面的小岭上追来两匹马,虽没有看清骑手是谁,可肯定是追他的。他打马加鞭向岭下狂奔。他刚一下岭,西面山头上已经有人迂回过来迎头向他开枪了。这条路是个“几”字拐,上了主岭转向东北,绕过瓦盆窑又转向西北,不过一里远,这路又转向正西。到那里南面是山,北面是河,山河之间是路。过去这段路顺着向北流去的饮马河,沿河北去不远就到了沙家烧锅东面的哨口。郎三布置由西山迂回过来的两个人由娘娘庙前直奔瓦盆窑西山,他俩一攀上西岗见玉龙书一骑马已经下了主岭,以为他一定要奔哨口过河。所以,他俩打了几枪之后就顺着山沟向北跑去,打算到顺河的南岗上去截击玉龙书。他们这样行动也是郎三布置的,郎三告诉他们在主岭要截不住玉龙书就去哨口南岗截击,无论如何不能放玉狗子回到吉林县界。
玉龙书对这段路也是非常熟悉的。他见后面有人追赶,西崖上有人截击,那哨口当然是去不得的,只有出其不意地由瓦盆窑门前拐过正东,穿过柳条通,打马凫水过河才有希望逃出虎口。他估计后面追来的人一定向哨口方向追,截击的人一定在哨口南岗截,这样就可以赢得一段时间由瓦盆窑前面水深流缓的地方凫过去。正在这时,后面追的人也开枪了,并且大声呼喊,不要放跑了这个刮地皮!时间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他利用柳条通能掩护他的有利条件,把马拨向正东蹿进了柳条通。
原来由后面追来的两骑马正是郎宪德和郎兆继父子二人。郎兆继在前,郎三在后飞马跑上龙王嘴子第一道小岭的时候,见玉龙书已经奔上了主岭。待他们追上了主岭,玉龙书已经由瓦盆窑门前拨马向东蹿进了柳条通,向河沿冲了去。玉龙书的临时改变方向是郎家父子根本想不到的,因为熟悉这段路的人都知道那段河道水特别深,而且东岸又是高崖子不易登岸。所以,他们放马向哨口方向追去,越过瓦盆窑,郎兆继的一骑马刚拐过山头,南山崖上“叭”、“叭”两声枪响,他所乘的马一个前跌摔出去老远,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头“嗡”的一声,由马上甩了出去,失去了知觉。随着他的摔下马,南山岗子上冲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边跑边骂道:
“他妈的,老子的枪法是百发百中的,跑了你这只兔子老子就不用打鹰了!”
正好,这时郎三也赶到了,他勒住了马,凭他的多年土匪经验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禁勃然大怒,对土岗上下来的两个人吼道:
“瞎眼东西,连玉龙书骑的菊花青也没认出来,日你奶奶的,老子非枪崩了你们不可!”
其实郎三分派来的小半拉子和院头根本就不知道玉龙书骑的是什么马,哪成想却错打了自己人。他俩见郎三火了,并且知道郎三是说得出就干得出的凶煞神,其中那个年老的忙说道:
“幸亏是采取了射人先射马的打法,不然那可糟透了!”
郎三听说是先射的马心里才有了底,忙跳下马来查看郎兆继的伤势。他查看了半晌,见没啥大事就命令其中那个年青的扶持郎兆继回家,带着那个年老的圈回马头向瓦盆窑奔了回去。
他们这一错打给玉龙书造成了逃跑的机会,等郎三再踅回来查清了马蹄印,确认玉龙书是由瓦盆窑前进了柳条通,再追下来的时候,玉龙书的菊花青已经游到了对岸。郎三他们见玉龙书眼看就要逃掉了,就在西沿边骂边把枪担在柳树上射击。河宽不过三十丈,郎三的院头原本是他的炮头,郎三也是神枪手,可由于他们着忙,俗话说忙中出错,所以打了一排子枪也没打中玉龙书,眼看菊花青一跃就跳上了对面丈把高的河崖子。忽然,玉龙书觉得菊花青身子猛地一哆嗦,自己也感到好像有人在他左后腿上拽了一下,一阵奇痛,玉龙书知道是挂了花,他狠命抽了菊花青几鞭子,那马负痛几纵就蹿进了旧站屯里。西岸的郎三见玉龙书眼看就要逃出危险,破死命的嚎叫,让集中火力对准菊花青打,可已经晚了,旧站的居民房挡住了玉龙书这个目标,再也休想打到菊花青了。
进了旧站屯里,西岸的枪声也停了。玉龙书把马放慢了,发现菊花青一瘸一点的,他这才知道菊花青也受伤了。这时真是人困马乏,再加上过河的地方水深,菊花青硬是从水上凫过来的。所以,玉龙书和菊花青就如同落汤鸡一样,水淋淋漓漓地从人身上、马身上往下直淌。凉风一吹,冷得玉龙书颤作一团。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是要拼命坚持,一旦随弯就弯倒下去,那就别想再能行动了。所以,他重新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这不是已经脱离了危险,进入安全区了吗,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他坚持着,忍受着左腿的剧烈疼痛。他由马上低下头去查看菊花青,见菊花青是左后腿流出一点儿血,问题还不严重。于是,他精神一振,扬鞭策马上了由旧站通向五里河子的大道。
由旧站到五里河子这段路不足五里,道两旁都是齐人高的柳条墩子,根本没有人家。他上了大路,把马放慢,待到了五里河西岸的时候,身上外面的衣服已经被小风溜干了,只是马鞍韂上还不断地往下滴答水。这时的玉龙书也顾不上什么砢碜和好看了,每逢遇上来往行人他就打马而过,若遇上屯子当然他也就飞马奔驰,以掩盖他内心的空虚。
他策马上到岗顶,刚想就着下坡的余力打马冲过五里河子小街。突然发现由五里河南岗上下来了一伙人,围着一辆大车,走到五里河子独一处买卖“庆升永”门前站住了。玉龙书迟疑起来,勒住了马,从鞍韂上摘下望远镜一看,见原来那辆马车上五花大绑着两个汉子,周围是十二个警察荷枪实弹监押着。他见那伙人是警察,就在望远镜里仔细辨认那个为首的警官是谁?结果他准确地认出了那个为首的警官是吉林县警察局的审讯科长于若龙。不但认出了他,就连那警兵中也有好几个是认识的。这情况使他再也不能下岗了,只好把马松了松肚带,放在路旁的草地上吃草,他也就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吸烟权作休息,等候他们启程后再走。
玉龙书心急似箭,可五里河“庆升永”门前的车总也不动坑,并且从望远镜可以看到好像又从“庆升永”屋里绑出来一个人。玉龙书抬头看看太阳,天也就在“歇头气”时候。他坐下站起来,站起来坐下,烦躁得了不得,可烦躁又有什么办法,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这五里河的岗南地名叫“伊勒门”,是满清入关后设立的驿站,是由BJ通往乌拉街的交通要道。站上的官房设有驿丞和三百站丁,驿站的主要职责就是传递京报。官家在这里畜养了很多马匹,供跑京报的人骑乘。这站头人多户多,故而特别乱。俗话说,“十站、九乱,一站不乱倒马圈。”伊勒门当然也不例外,并且乱得出奇。
伊勒门屯子南头是条小河,河北沿道西有一所大宅院,土围墙,黑门楼,三合房,门前修了个砖影壁。这家属汉军正白旗,姓汪,老哥三个,老疙瘩汪子言是这伊勒门驿站的师爷。这汪子言为人正直,做啥事光明磊落,不徇私情。可他的二哥却正好与他相反,为人势力熏心,狡黠诡诈,什么坏事都敢干,背着他老兄弟又仗着他老兄弟的势力,私下里雇了个老铜匠在地窑子里制模铸铜钱;支使他大儿子汪福林偷摸抢掠;宠着他六姑娘,唆使一个姓李的土财主休老婆。这一老一少把一个很好的汪家闹得乌烟瘴气。他大哥为人老实忠厚,对他干的坏事,不敢过问;他老兄弟汪子言规劝他不听,因而就与他分了家,领着老伴侯氏与独生女三丫头另立门户了。那汪福林小名叫小堆子,平时就怕他老叔,老叔一分出去另过,他更无法无天了。他也不知在哪儿弄了支二八莲花嘴匣枪,整日别在腰里可街上逛。见到谁家姑娘媳妇长的好看,晚上就去硬上弓。邻家桃子熟了,他就夜间跳进人家院子,先把匣枪筒子由窗户捅进去威吓一阵,然后就去摘桃子,光摘不算,还把树给掰个乱七八糟。有一次他去站东沟偷瓜,他先把老瓜头用绳子捆在树上,然后连吃带践踏,临走还拿着。老瓜头也没给放开,结果因为老瓜头年岁大血气衰,一宿就绑死了。人命关天,他这才害起怕来,他在家中仓子里蹲了几天,听得风声太紧,就在他老子策划下逃了船厂。事情也赶凑巧,正赶上船厂新任督办孟恩远招收新兵,他就去当了兵。
孟督办是个刮地穷,想通过招兵物色几个得力打手。一见汪福林大脑壳,豹子眼,狼嘴丫子,角瓜脸,粗腿大胳膊的像个凶煞神。自己还有家伙,就相中了,并且委任他当了连长。汪福林当上了官,十分感激督办的知遇之恩,所以,对孟督办百依百顺。这汪福林仅仅当了连长不到三个月,就在孟督办授意下抢来三个青年妇女,杀死两个丈夫,打死一个姑娘的爹爹。他越这样干,孟督办越信任他,竟成了督办手下的一等红人。
那时关东柳条边外有个独霸一方的草头王韩登举,因为他占有柳条边外的全部地盘,人们也叫他“韩边外”。他手下有万多名喽啰,农时开荒种罂粟、大麻、黄烟;农闲打猎,还在夹皮沟开金矿。他的喽啰多是山里人,个子矮,弯胳膊罗圈腿,又没有整齐的军装,都是二大棉袄靰鞡头,屁股后面毛朝里扎块狍子垫,一色使用火枪。那火枪都是用火绳点燃,放枪时先端起枪来瞄好准再去点燃。这种放枪姿势由远处看去就好像用鼻子一闻枪就响了一样,因而人们又叫他的队伍为“闻枪队”。韩登举为患柳条边外,朝廷本应过问。可那个摇摇欲坠的腐朽政权,连自己的正坟都哭不过来,还能有闲心去过问乱葬岗子。但是,关东是满清的老巢,长白山天池又是满清祖先的发祥地,因而摄政王载沣就采取了羁縻手腕,送给韩登举一个为国守边的统治头衔。命他统领关东柳条边外所有军民,固边防侮,要为国家出力,韩登举也欣然领命了。
孟督办是吉林督办,常驻船厂,韩登举恰好是他的近邻。为了安全起见,孟督办极力拉拢韩边外。这一年的七月七日正赶上韩登举老妈的六十寿辰,孟督办为了表示孝敬,打点了三大马车珍贵寿礼派汪福林一连人去押送。
汪福林这个连是整编的,全连共三个排分为九个班一百二十二人。连副和第一排长、排副是孟督办的人,其余,二个排的正副排长和九个班的正副班长不是汪的把兄弟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因而这个连的实力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带领全连押着三辆寿礼车进入韩边外势力范围的第二天,遇上了韩边外十二名闻枪队押着两辆辎重和一车银元去夹皮沟一带发饷。汪福林一见这笔财物不小就产生了抢劫的念头。他私下里同几个拜把子的排班长一合计,有人提议怕连副他们不同意,汪福林主张把连副同一排正副排长在收拾那十二名闻枪队员时一起干掉,然后把队伍拉回吉林界遣散。他那些把兄弟本就是些亡命之徒,杀人抢掠什么坏事都敢干,又见有财可发,便都举双手一百二十个赞成。于是他们趁对方不备,一眨巴眼睛一齐下手杀死了连副同一排正副排长和十二个闻枪队员,分等级劈了赃,拉山路往回急蹿。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消息很快就被韩边外知道了,立即通知边防处围追堵截。偏偏汪福林他们忙中生错走迷了路,结果被韩边外的闻枪队团团围困在青山顶子上。围住之后,韩边外并未急着进攻,因为第一,他顾全孟督办的面子,打狗得看看主人;第二,深山密林的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容易吃亏。他想,只要分兵堵口,地理环境又熟,日子长了,粮食断了,不怕姓汪的飞上天去。到那时一个一个的活擒了,既省力又不致伤亡弟兄,因而他就调拨了重兵,里里外外地围上好几层。汪福林等被围之后,曾多次企图突围逃跑,怎奈道路不熟,敌人又多,都没能逃出包围圈。到了第五天,有个班长偶然发现左近有个闻枪队营房。他把这情况向汪福林一报告,经过周密计议,汪福林派了十多名能干的士兵,利用白天出其不意地袭击了闻枪队营房,抢走了屉里的馒头和一切能充饥的食物。为了泄愤,还把一个看营房的伙夫给大解八块装在笼屉内蒸上了。汪福林等一百多人得到了食物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填满了肚皮,准备趁黑夜冒死突围。结果,他们左冲右突,白白搭上了十几条人命,也没突出去。第七天,抢来的食物又告罄了,士兵中就有动摇的了。汪福林发现后,把一个说埋怨话的士兵用绳索捆在树上,先用刀剜出眼睛,然后又割下了生殖器,最后剖腹剜心。他这样残忍,目的是杀一儆百,惟恐士兵逃散。到了第八天拂晓,他强制分派一些人,鱼贯偷爬下山,想趁白天闻枪队放松戒备的机会逃窜出去。他把人编排成号,依次由同一条路爬去,他却由相反的方向溜下山去。结果剩下这一百来人,包括汪福林在内都到韩登举的俘虏营里集了合,一个也没漏网。韩边外经过审讯,把以汪福林为首的所有头头五花大绑起来,连同全连的枪支弹药派三百名闻枪队解赴吉林交给了孟督办。其余的发放路费听其自便了。孟督办一气之下,把汪福林及四名正副排长连同文书统统枪毙了。剩下十八名班长、副班长监押待审,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监押的十八名班长、班副有的已经释放了。其中有五名关内人是汪福林的拜把弟兄,仍然在监押。一次放风,看守略有疏忽,这五个囚犯中竟越狱逃跑了两个。孟督办听到报告后立即责成警方缉捕。警察局长接到命令,通过了解,派六名警察跟踪向岔路河方向追来。到岔路河没有追上,又会同了岔路河六名警察追到伊勒门把两名逃犯重新逮捕归案了。
当警察押解两名逃犯经过五里河子“庆升永”门前的时候,“庆升永”的大财东幸灾乐祸地出来“卖呆”。两名逃犯从人群中看见了他就向警察喊冤,说他们是一起来关东的。到关东后合伙抢劫很多金银财物,都保存在他手里,后来他逃跑了,原来他跑这里躲藏起来了。那两个逃犯不但说出这些使人不知真假的事,而且能详细地说出“庆升永”财东的籍贯、家乡、家族人口,甚至连他父亲叫什么名字,他小名叫啥都能说出来。他俩个说完这些详细情况后破口大骂,骂那财东不讲义气,出卖同伙等等,警察见那两个逃犯一口咬定,也辨不清是血口喷人还是挟仇陷害,只好把那财东一并逮了。并且浑水摸鱼,把那财东家洗劫一空,然后才启程奔岔路河去了。
玉龙书也是点儿低,早来一步也就躲过了这场麻烦,这下子叫他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牵马走下岗来。他走过五里河子屯里,到东头马神庙对过找个小门小户人家,弄了点吃的才上马奔岔路河走去。
五里河子到岔路河是十五里路。玉龙书逢屯跑马、出屯缓行,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岔路河的西门外。不巧赶上这天是双日子,是四乡八屯居民到街上赶集的日子,出街的人很多。玉龙书恐怕遇上熟人不好意思,就由西门外转向南岳庙,再由南门进南胡同元家。玉龙书到了元家大门口下了马,对内喊元有开门。门房里的元有听出是玉龙书的声音,忙把大门旁边的小门打开,叫了一声老爷,玉龙书也未搭腔就牵马进了院。元有放进玉龙书忙把门关好上了栓,才来接菊花青,帮助卸马鞍子。玉龙书直到这时才看清了菊花青只是左腿小骨被子弹擦了一下,并未出多少血。他自己把马身上的行囊搬进屋里。五辈这时正在东南间睡觉呢,外边说话声把她惊醒了,听到了她老子的声音,从炕上一轱辘爬了起来,奔进西屋,二话没说扳着她老子就去贴脸。玉龙书刚放下钱搭子,想洗洗脸上炕脱掉鞋袜看看到底是哪里受了伤,经五辈这一揉搓有点不耐烦,厉声喝道:
“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也不怕别人笑话!快松开我,我看看到底是哪儿受伤了,怎么这样疼!”
五辈一听说“受伤”、“疼”这些话,不由得吓了一哆嗦,忙松开了两只手又去帮助脱袜子。可这时左脚上袜子已经被血粘住了,她猛一往下拽,疼得玉龙书直“哎呀”。五辈忙喊春秀舀来了温水把袜子湿润了才脱了下来。玉龙书脱下袜子又洗了脚,这才看清原来左踝骨被打碎了。玉龙书不看还能瘸瘸点点地行动,这一看,登时就“堆碎”了,身子一歪倒在炕上嗥叫起来。五辈见了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春秀有主意,她忙叫元有去仁和堂药店请医生。少倾,元有领着仁和堂的治红伤医生吁吁带喘地走了进来。医生给玉龙书洗净伤口敷上药包扎好又给留下了口服药才回去了。这时五辈忙帮助她老子脱掉所有衣服,找出元洪钧遗留下来的衣裤换好,服侍他躺下休息。晚饭后,五辈脱掉了外面的大衣服,光穿着裤衩和短袖贴身汗衫钻进她老子的被窝里,挑逗她老子高兴,借以减少痛苦。
原来玉龙书第一个老婆过门不久就死了,扔下一个三岁的小子吴振华。这振华从小就缺奶,三岁又死了妈,所以体格总是不壮实,整年赖歪歪的。玉龙书第二个老婆生了个姑娘,就是五辈。所以给女孩起了个这样的名字是有它独特意义的,因为吴家从到了东响水占山时候起到生下“大老元”那辈止整整是五辈子,“大老元”又是这五辈里头一个姑娘,所以给她起了个乳名叫作五辈。
这五辈七岁时也死了妈妈,玉龙书爱屋及乌,所以对五辈也就宠得了不得,大有想慰死者于九泉之下的心情。从五辈死了妈妈时起,玉龙书就搂着她一直到她出门。五辈到元家的第三年,元洪钧死了以后,玉龙书来了,五辈照样钻进爹的被窝,这已是习以为常了。这次五辈与她爹很长时间未见面了,所以她不是问这就是问那,还总抠根问底地打听刘玉娘和小凤的事。玉龙书身子挺乏,又不爱听她问的话就装着要睡觉,把眼睛闭着,嘴里有气无力地答应着。可五辈哪能让他睡,看她爹眼睛闭上了就用手去扒眼皮,气得玉龙书没好气地吆喝她,可她却嬉皮笑脸的还是那个样,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就这样他爷俩急一阵善一阵地刚要入睡,忽听大门外“嗵”、“嗵”、“嗵”敲门。外面一有人敲门,把个玉龙书吓得推开五辈一翻身爬将起来,麻溜地由枕头底下抽出了匣枪。同时他又命令五辈:
“快去取枪,可能郎三他们撵上门来了,快,快!”
五辈由被窝里爬出来,也没顾穿鞋,光着两只脚跑进东屋,由褥子底下拽出二八莲花嘴匣子枪,站在地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连冷带吓哆嗦成一个团。这时春秀也起来了,由北屋走了过来,她见五辈那个样子忙上前叫道:
“太太,快上炕把衣服穿上,小心凉着。”经春秀这一提,五辈才清醒过来,在春秀帮助下她穿好衣服鞋袜。这时西屋里的玉龙书正在耳朵贴着窗子细听呢。他好像听到大门外叫门的人生了气,元有却还是追根问底。元有想问出来者是谁?可来的人却单不报姓名,结果竟吵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