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龙书婉言述陈情 刘玉娘九泉留遗恨(下)

  • 逃关东
  • 胡达千
  • 9619字
  • 2021-04-02 17:02:26

“玉娘,让你久等了!”

玉龙书把手里捧着的,用他那件狐皮坎肩儿包裹着的,由外面还能看出在冒热气的小包儿,轻轻的放在靠玉娘坐着的八仙桌子的一头。然后彬彬有礼地对玉娘表白道:

“这是我特意嘱咐醉仙居为你做的包子,你就将就吃几个垫垫饥儿吧!”

他边委婉地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暖水瓶,倒了杯热水,放在小包儿的旁边。

屋子里寂静得吓人,玉龙书见玉娘没有任何反应和表情,只是斜着身子,背靠着柜脚一动不动地坐着。稍停,他委委屈屈地打了个唉声,委婉地对玉娘说道:

“玉娘,你一定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方来,你也想不到我会这样称呼你,更猜不到我会对你说些什么?”他稍顿了顿,继续说他的单口相声,“但是我却敢说你是非常想知道这些的。特别是我到底是来干什么?”

玉龙书由衣袋里掏出了一包粉刀牌香烟。撕开烟盒,抽出来一只安在琥珀镶金的烟嘴上,点燃起来,抽了一口,喷出烟雾,用手弹了弹烟灰,继续方才话茬说道:

“今天晚上这个院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要利用这个大好的机会。把我几年来埋在心里的话全盘托出,叫它与你见面。”他提高了声音,加快了速度,表现的很激动。“玉娘,我敢说,不管听话的人怎样不重感情,听了我这番苦衷,也一定要伤心落泪,同情我这番苦心的。”说着说着,他真的滴下了泪水。他欷歔流涕,泣不成声。稍停,他偷眼看了玉娘一眼,见玉娘仍然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几乎连动也没动一下。他觉得时机已到就更委婉动起情来。

“那是你到了东响水的第二年春天,我奉命去察看南大甸子的边界,回来经过栗忠实房东的时候,忽然听到栗家的后院有年轻妇女说话的声音,我好奇地顺着声音望去,当时就把我惊呆了。”他缓了口气,“说实在的,我从二十几岁就在外面闯荡,江东到江西,船厂混到宽城子,见到的妇女千千万万,可从未见过你这副容貌的标致女人。也许是咱们五百年前有这段孽缘,我欠你这段风流债。由那时起,我就如同丢了魂儿一样,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一时一刻也忘不掉你。后来在小水仙的协助策划下,做好做歹,总算把你请到了我们家里,才算使我这颗痴情的心有了点着落。”

玉龙书说到这里,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烟,然后又抬起马靴,嗑去了烟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在你到东响水那年冬天,我家老爷子卖了二十垧好平地,给我运动个敦化县警察局长的职位,原计划第二年春天协助我们老爷子把南大甸子弄到手之后,就去上任。可我因为舍不得离开你,任凭老爷子再三催促,我还是一动不动,一拖再拖,直到老头子动了枪我才无奈勉强上了路。说实在的,我哪还有心思去当那个官,只要叫我能天天看见你,就是叫我天天给你下跪,给你倒尿盆儿,我也心甘情愿!”玉龙书一句紧似一句地说下去,“所以,我走到半道,还没等接近敦化的边呢,就回来了。我很知道,我们老爷子怕我借故不去,特意叫我们老三跟了去,我为了买老三那一张嘴来作证,把我一直最心爱的金壳怀表送给他,叫他帮我证实敦化土匪横行,大白天就在街上抢劫,前两任局长都被土匪给剥皮啦等等慌话。为了不使老爷子心疼那十二垧好地,我把自己的积蓄取出来一部分给了他,这才勉强应付过去了。”玉龙书陈述到这里,不由得心酸起来,又滴了几滴眼泪,他在泪水模糊中,两眼直视着玉娘委婉地问道:

“玉娘,你想想,我这到底是为了谁?”

玉娘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但她并没有洗耳静听,而是在想,这次从东响水来到岔路河本想见到姑姑,能重新安排生活,想不到却遇上了玉龙书同小水仙早已安排好的圈套,上当了,确实上当了。还有何说,过去对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也曾估计到,不过几次肯定下来的想法,又曾几次被推翻了,总认为不会有真的可能。归根结底是没认清这条万恶的狼,现在真相大白了,一切一切都只能置之度外了,惊慌,恐惧都会带来极大的不利;只有镇静、镇静,才能不引起这条噬人的狼的戒备,刺死他,免得他再去祸害别人。就是不能把他置之死地,也叫他受到致命的打击,从而一蹶不振。想到这里就把放在衣袋里的那只手紧了紧,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

玉龙书深知玉娘是玉洁冰霜的妇女。所以,过去他始终没敢轻举妄动,表现得一派正经,不苟言笑,现在他说了很多能打动人心的话。可玉娘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不声不响的背着灯影坐着,想察人观色都看不到脸面。心里想,一定还不能性急,不要使已经进入罗网里的金凤凰再振翅飞去,或者触笼受伤。反正她已经是放进笼子里的幺凤,就是不为主人歌唱也是逃脱不了的了。他又想起小水仙的告诫,女人是水性的,能够随着容器而变化形态,只要当男人的肯拜倒在石榴裙下,俯首听命,那一切都不在话下。

“玉娘,我等你这些年了,我熬去了多少心血,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你请到这双阳,难道你不应当可怜我这份苦心吗?”

玉龙书说到“把你请到这双阳”一句时。玉娘脑袋不仅轰的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可她马上就镇静下来,心里想,生和死我都没放在心上,这双阳与岔路河又有什么可惊疑的。

“玉娘,我由敦化回来以后,就不准备再离开你了。因为我一时看不到你,就如同丢了最珍贵的东西一样,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下去,活也干不下去,什么都不感兴趣。暴躁,焦急,绝望,甚至哀嚎,什么都上来了。所以,我不惜低声下气去求助小水仙,那个窑姐子确实有些道行。她叫我给善童辩怨,叫我给要驴钱,叫我多给开荒费,叫我与张善童亲热,叫我不要去撩拨你。总之,过去的一切你是详细了解的,那就是小水仙那个小娼妇交给我的攻心之策。说实在的,如果没有她的出谋划策,本希望能长久,恐怕我早就以鲁莽的手段把你弄到手了”。

玉娘早就对善童讲过“欲取先予”的道理,善童也不是不明白这个普遍的道理,但由于实事所逼,不得不委曲求全,逆来顺受。

“她帮我去动员你往我家里搬家,可巧柳家兄弟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来挤兑你们,使你们走上了小水仙指给的天堂之路。打那以后,我就更不想离开你一步了。”他说到这里表现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把两只手一摆,又继续说道:

“可我们那位刚愎自用的老爷子,自从与三秃子打官司失败之后,总认为家里缺根顶门槓,非叫我出来当官儿不可,我曾不止一次地跪在他面前,是我不愿意去外地当什么官儿,愿意在家伺候老人,并且捧出来‘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来做挡箭牌。可他不但不体贴我的苦衷,相反却大发雷霆,说我大逆不道,甚至要到官府告我忤逆。最后还是小水仙从中圆全,说叫我先出去干几年,等小五够岁数了,再叫我解甲归田。我们的老爷子就是那样,他的话就是圣旨,不许任何人违背,为这事我还怀恨小水仙。可她耻笑我没策略,她主动献策,叫我精心筹划把你骗双阳来,做地久天长的夫妻。我感到为难,她帮我精心策划骗你的方法,也是老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我想出了‘大摆迷魂阵,花钱买个假大姑,小凤换春秀’的计策,才算把你请来了。玉娘,你应当体贴我的苦衷,可怜我的智商,你只要点一点头儿,就是叫我天天给你下跪我也在所不辞了!”

玉龙书的这段陈情,有的早在玉娘和善童的脑子里出现过,但只不过是一闪即逝,并未扎住根。今天玉娘才算彻底明白了小水仙和玉龙书这两个衣冠禽兽的叵测居心。

“玉娘,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有了今天,有了未来的幸福。好像不该忘掉小水仙那个窑姐。可焉知道她虽为人谋,其实完全是为了她自己。”

玉龙书说的这句话,好像感激小水仙,可实际上又好像在骂小水仙。不过,聪明颖慧的刘玉娘却从中悟出来个道道,不禁为善童担起心来,她想起了善童,心里就同刀子搅了一样。他们为了避祸,冲破艰难险阻由家乡逃来关东,结果还是没逃出豺狼的圈套,她悔恨当初失策,不如那时狠一狠心,用刀子毁了容,还能守在家乡安居乐业。现在就要与他诀别了,想到这儿她心一酸,不仅一股热泪涌了出来。可玉娘心一横,牙一咬,硬是没叫眼泪流下来。这时又听玉龙书柔情蜜意地继续说道:

“玉娘,我为了使你高兴,一个月之前我就打发陈品三到这儿来安排一切,我为了使你欢心,我把家里那个黄脸婆的全部妆奁都骗了出来给你做嫁妆。”

他说到这儿,用眼睛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一切,然后试探性地问:

“想来,你一定是都检阅过了吧!”他表现出一派忠诚,“这些箱柜我都没上锁,你可能都看过了,我就不再一一赘述了!”他还想进一步打动玉娘,我还告诉你我这一项计划,过几天等我把局里的事安排有了头绪,我就派人把起忠接来,那咱们就会增加一个消愁解闷的宝贝了。”玉龙书说到美处,直说得他唾液横飞,合不拢嘴了。

刘玉娘本没有听玉龙书措词委婉的迷魂咒儿,可玉龙书说最后的这句话却真的刺痛了玉娘的心。她猛地想起了起忠,心如刀绞,眼睛里冒出了无数金星,几乎一头栽了下去。可她心一横,转念道,不能,不能!一个人到了紧急关头,越是不怕死,偏就不死;越是怕死,死神就越不放过你。她想到这里,默念道:

“你玉狗子瞎了眼,张善童是不会轻饶你的!”玉娘心里想着,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玉龙书说了这么大一阵子,好话已经说没了,正在肚里编排动人的词句。忽听玉娘叨念出那么几个字,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一阵儿得意地说道:

“我亲爱的玉娘,你就死心塌地吧,你那个穷……”,他刚说这个‘穷’字马上就咽住了下面的话。他觉得第一次谈话,不能把她伤心的事一股脑都托出来。所以,他转变了话头说道:

“我的那个张老弟,在咱们走出来的第二天,就被小水仙硬逼着给她赶车到船厂去了。据我估计,小水仙这次是席卷了我家的财产,拐走了张善童,海角天涯找享福的地方去了。”他说到这儿,故意放低了声音,故做神秘地说道:

“小水仙和我老弟的关系远远超过了与你的关系。他俩从我家烧周年时开始就勾搭上了,他俩越干胆子越大。去年冬天,我们老爷子去船厂的时候,他俩竟公开在上房里大脱大睡,这些事你还蒙在鼓里呢!”

玉龙书觉得这是离间玉娘和善童的王牌儿。所以,他有梗加叶,有叶添花地又加上一些花点儿。

玉娘过去本来就怀疑这件事儿,所以她对玉龙书的这段话,有的地方是相信的,但她永远也不会相信善童会主动勾搭小水仙的。她认为,有那种事儿也是小水仙的威逼利诱所致。玉娘的思路一搭上了这个头儿,精力就有点儿分散,她立刻警觉起来,把那些闲事儿统统抛到一边儿去,她要集中精力来应付眼前这严酷的现实。

玉娘把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并将一死报知音的念头已经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的主意了。她暗自在打主意,如果今天晚上玉龙书不来进犯则万事罢休。如果他胆敢动手动脚,企图满足兽欲,那她刘玉娘一定要和玉龙书闹个鱼死网破,就是最终同归于尽,也不能叫玉狗子得个囫囵尸首。她想到这儿,不由得咯崩、咯崩狠狠咬了一下牙齿,玉娘的一举一动和她下死命的这些咬牙动作,使坐在她斜对面的玉龙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他定了定神儿,心里嘀咕道:这小娘们儿真不近人情,这些年来,我给你们不知办了多少好事儿。她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受感动呢!看来只有用硬的达到目的啦。等事情成功了,她也就无可奈何了。他想大概她还是留恋着张善童,那我就不妨向她说句实话,叫她也好死心塌地。他想到这里,先干咳了两声,壮壮胆子,然后悄声地说道:

“玉娘,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向你说实话了,刚才我说小水仙逼走了善童,那只是小水仙的如意算盘,可算盘珠儿被我给拨乱了,告诉你,张善童我那个亲亲的老弟,就在咱们由家动身的那天早晨,由我亲自护送,趁着酒劲儿到水晶宫报到去了。我送去你家的那个冒牌儿的是邱老疙瘩,是我把咱们的起忠托付给了他。我相信,当时我虽然没对他说求他照顾起忠,可他一旦醒来以后就一定能够承担起那份义务,因为他会认为你和善童都去岔路河了,他有义务来照顾孩子。”

玉娘是个女人,女人生性大都是懦弱的,当然玉娘也不例外,所差的是她有过关里走到关外的经历,承受过严峻的磨练,不然她听到这个惊心动魄的噩耗,一定会惊厥过去。她做梦也没想到由家起身那天早晨,被自己当作丈夫扶进屋里,放在炕上,盖上被子,又抚摸一下额头的人,原来是邱荣。更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就因为自己的容貌,死在灭绝人性的玉龙书手里。

她想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了,就在这忍无可忍,动又不能贸然行动的情况下,眼圈一黑,一下子仰倒在炕上,完全失去了知觉。玉龙书果然料到了张善童的噩耗,一旦被刘玉娘知道,一定要出事儿。可这事儿不同别的事儿,迟早得被她知道,那晚知道还不如早知道。早知道呢,也可以叫她死心塌地,免得她再留恋过去的一切。

玉娘昏过去了,他并未恐慌也未触动她,他认为过一会儿,她定会缓过来。可过了好大一段时间,玉娘仍然没有动静,这使他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站起身来,疾步来到玉娘身边,用手动了动玉娘的右腿,经他这一活动,玉娘渐渐苏醒过来了。玉娘马上就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她不能再容忍了,她不能允许这玉龙书沾她一点边儿。她忽地坐了起来,就在她往起坐的同时,右边那只手由衣袋儿里抽了出来,“嗖”的一道寒光,朝着玉龙书的胸口刺了过去。玉龙书哪里会想到刘玉娘会有这一手,他满以为她猛地听到凶信一时气绝了,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儿。等她哭过两场,闹过两次,再用甜言蜜语、锦衣玉食一讨好,小心点儿赔陪不是儿,啥大事儿也就化为乌有了。他也相信小水仙的话,“女人嘛,都是水性杨花的,哪有不被高官厚禄、朱门绣户、骏马轻裘、山珍海味所征服的。”他自己也这样想,太平天国英王的老婆被胜保掠去就服从了胜保;胜保犯罪后又从了一位将军。有几个女的像小和卓木霍杏占的老婆香妃那样傻。所以他对刘玉娘根本也没做任何防范,再加上玉娘行动飞速,使他猝不及防,那把经张善童新近磨过的剪刀尖,竟穿透他的衬衣,钻进肉里有半寸多深。玉龙书胸前一阵剧痛,哎哟一声,把身子往后一闪,用左手由下往上一抄,牢牢的抓住了玉娘右手腕子,猛力往外一推,那把剪刀随着被推回去的手,一下子带着紫黑的血被拔了出来。玉娘一见没刺着重,右手又被牵住了,左手就猛地向玉龙书的右眼抓了过去。玉龙书到底是个武官,虽然不会什么武艺,对付个柔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见玉娘左手来的厉害,忙把身子往后一躲,玉娘个子矮、胳膊短。玉龙书个子高,再者玉娘的右手已被钳制住了,身子又处于半坐着的状态,所以被玉龙书躲过了狗眼,但却未躲过狗脸。玉娘的手指在他左颊偏下一点,嘴角的旁边搭住了。她死命一把,四道深深的血槽同时流出血来。这样一来,玉龙书的一团高兴劲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忙用他的右手攥住玉娘的左手腕子,然后把两手向左右一分,玉娘随即张开了两臂,这时玉龙书正好形成了面对面,玉龙书的整个胸脯正好撂在玉娘的眼前。说是迟那时快,玉娘把脑袋向前一探,一口咬住了玉龙书右肋上的肉,玉龙书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忙将屁股向后一掘,猛力将身子向后一挣,挣脱了玉娘的嘴,可是右肋连衣服带肉被玉娘咬去了一大块儿。这时的玉龙书除了急于摆脱致命的袭击之外,再也顾不得别的了。他忙将两脚往后一退,两手同时往一起一并。刘玉娘被玉龙书这一阵儿用力摆布。本来身子就失去了重心,再加上几天来由于上火也没吃下去多少东西,身子非常虚弱。猛地被玉龙书这一闪,身子往前一抢又昏厥过去了。

玉龙书摆脱了玉娘的威胁之后,对着穿衣镜瞅了一眼自己,只见满脸、满前身都是血,他忙脱下衬衣,只见胸上被剪子扎了一条半寸多长的口子,仍在往外冒血,右肋被咬去一块肉也在往外冒血,右面颊一片血污。他发疯了,一下子甩掉了衬衣,把脚在地上乱跺,拳头往八仙桌上乱锤。他这一发疯似的跳动,冒血的地方更冒得厉害了,也更痛了。他猛想起衣兜儿里有警察人员的常备金疮药,他摘下墙上挂着的上衣,从兜里取出止疼止血的药粉,敷在受伤处。又掀开箱子,找出一件衬衣穿上,把裹着袍子的坎肩抖落下来套在上面。然后不知所措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痪在那里,再也精神不起来了。他极度懊悔,他觉得完全失败了。回想自从见到刘玉娘那天起,直到现在,赔尽了小心,熬尽了心血,千方百计的把她弄到手了,满以为能够地久天长、恩恩爱爱地度过幸福的后半生,却没想到鸡飞蛋打,一切皆空。他引咎自责,悔不该麻痹大意,竟把一个已经到手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白白的放过了。他非常懊悔,假若施用先兵后礼的强硬手段,待到木已成舟,达到了目的,也不狂费心机一场。当初他本打算用硬下手的办法,先满足自己的欲望。后来他改变了主意,他唯恐玉娘个性刚烈,不好收拾下场,他怕玉娘忍辱报仇,怕在枕头边儿埋下刀子。所以才把先兵后礼、改变为先礼后兵,他越想越后悔,他非常伤心。他虽然受了伤流了血,但他仍是眷恋着玉娘。想到这里,他向僵卧在地上的玉娘看了一眼,他猛然醒悟过来,玉娘只是一时昏厥并不是死了,那何不趁她失去反抗能力的机会,满足自己心愿呢?那样,也就不辜负以往的忍辱负重了。他想到这里,竟忘了伤痛,脸上立刻流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走到玉娘身边,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抱起玉娘,发现玉娘那俊俏的脸上仍然有红润的颜色。他顿时忘掉了她伤害自己的狠毒行为,狠狠地在玉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他用手扶着她的头,轻轻的仰放在炕上,解开她的裤带,脱掉她的下衣。他又自己忙了一阵儿,正准备强行非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娘因受到了震动而苏醒过来,她一见玉龙书拉着那个架势,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她趁玉龙书聚精会神、身向前倾的当儿,莜的直坐起上身,玉龙书做梦也没想到,刘玉娘会在这个时候苏醒过来。更没预料到,会受到这样致命地袭击。只疼的他唉呀呀连声怪叫,身子顺着玉娘的手向前倒了下来。玉娘下面用双手狠命地拽,身子已经快仰卧在炕上了,见玉龙书也俯了下来,趁势张嘴咬向玉龙书的鼻子。玉龙书方才已经领教过了玉娘咬人的滋味,一见玉娘又要咬他,忙两手拄炕,身子往后一躲,这一躲,把玉娘也带起来了,可玉龙书几乎疼晕过去。他情急智生,忙用左手掐住玉娘的脖子,右手去破玉娘的双手。他掰扯了半天儿,也没破开玉娘死攥着的两只手。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玉龙书顿生杀机,他背回右手从手枪套里拔出了“橹子”,在右侧大腿上一蹭,回手对准刘玉娘的胸口噹、噹就是两枪,殷红的血液随着枪声由刘玉娘的心脏涌了出来,那颗绝色佳人的美人头慢慢的仰了过去。可她仍瞪着眼睛,咬着嘴唇,右手的五个指头钉钉入木的紧紧攥着,使玉龙书仍是不能摆脱困境。他发疯到了极点,狠劲地撅断了刘玉娘的手指头,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下半,已是血肉狼藉不成个样子。他懊恼到不可遏止的程度,发飚到了极点,假如当时在他身边有个什么人,那他就会把他撕成碎片,剁成肉泥……。

他发了一阵疯儿,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嘴角、肋骨、前胸的疼痛还可以忍受,可下部的奇痛叫他简直无法忍受。他忙拿出止疼的药粉,把疼痛难忍的部分包扎起来,坐下来回忆,从遇到刘玉娘那天开始,到现在为止,精神上、经济上所受到的损失和折磨,使他无法自慰。他想来想去找不出个道理,最后,他只好把一切归结到“前世孽缘、该然如此”这八个字上,他一想到姻缘,好像已经找出了事理,他有点儿认账了。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噹、噹……四声钟响。这响亮的钟声,把他从混乱中唤醒过来。他意识到,天快亮了,这天一亮,老杨头就一定要来送水、送饭。这种场面一旦被他看见,再传扬出去,那就不好办了。他想,必须在老杨头到来之前,把刘玉娘的尸首处理好,扫除血污,掩盖住他的眼睛才是。于是他也顾不得浑身上下的疼痛,急忙动起手来,他先给刘玉娘穿上裤子,洗去了脸上、手上的血迹,梳好头发,又由箱子里掏出来龙王盖的一件很说得出的衣服,给玉娘穿上,掩盖住了她浑身上下的血迹。然后把尸体头朝下脚朝上侧着身子放在炕梢,用大缎子被盖了起来。这样使不明真相的人猛然一看,很像熬了一夜在睡觉呢。他安排好了,又扫净了屋地上的血迹,重新擦拭桌子上、箱盖上的器皿,然后他环视一下室内各处,觉得没有破绽了才住了手。

他坐下来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想了一个方案、又一个方案。可都觉得不十分妥帖。他又暴躁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想着。还是委决不下,他猛一抬头,见窗子已经发白了,时间告诉他不允许再犹豫了,必须当机立断。他立刻脱去戎装,由箱子里拿出长袍、马褂、礼帽、便鞋,想改换装束。可当他拿出这些东西以后,又迟疑起来,因为这些东西除了那顶礼帽,其余全是玉娘的针黹,他想放回去,可又找不出别的随心衣服,他硬着头皮换上了这身便装,又由箱子里掏出了一副茶色眼镜,想卡在眼睛上,刚刚一卡才发现脸上的伤还没有处置好,便用药布重新包扎一下,这才感到满意。他装备好了,天已经麻麻亮了。他不能再拖延了,必须离开这里。

他又贪婪地瞅了一眼玉娘的尸体,非常惋惜的深深叹了一口气,才走出了屋门。他走到了门房跟前,叫老杨头开门,这时老杨头刚起来,正在忙着烧水。他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心里嘀咕着,昨天晚上朦胧中好像听见了两声枪响,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他忽听局长叫他开门,又见局长换了便衣。他是对长官们服从惯的人,甚至把官老爷们的一句普通话都看成是命令,更不敢去询问和迟延。他忙丢下刚点起的火柴,就去开开大门,玉龙书走出大门,突然回过头来对老杨头说道:

“后院,你不用去了,什么也不缺。我今天有重要事儿,晚上刘克柱来了,告诉他去找我!”

“到哪去找局长?”

“少啰嗦!”

玉龙书一边不耐烦地回答着,一边迈大步向喜春堂走去。

因为天刚亮,城镇居民又不喜欢早起,又加上他来的时间短,所以,去喜春堂的路上,玉龙书并未遇到熟识的人。

玉龙书走到喜春堂门口,用手敲了两下门,没动静,他又用力敲了两下,还边敲边骂:

“死王八龟孙,什么时候了还在挺尸,快他妈给老爷开门!”

他这一骂,里边听出是玉龙书的声音。大茶壶忙手拎着裤子,光着两片脚,跑出来开门。门一开,玉龙书跨进一步。照着那大茶壶的脸颊啪、啪就是两记耳光。那大茶壶见局长大人震怒了,忙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并且嘴里不住嘴儿的献媚说:

“该打,该打,局长打的好,你老的手可能疼了吧,我真该死,该死!”

玉龙书哪还有功夫来听他那些肉麻的话,大踏步奔向顾八奶奶的卧室。八奶奶的卧室窗帘儿挂着,门由里面拴着。他拉一下门,没拉动,他脑怒着飞起一脚,把门板踢了下来,这时顾八奶奶正搂着她的干儿子做着巫山神梦呢。被玉龙书踢门的声音一下子把她惊醒了。然后,她爬起来去穿裤子,玉龙书这时正是满腔怒火的时候,见还不来开门,就低头从踹坏的门窟窿里钻了进去。他跨进屋里往炕上一看,见那个青年后生是顾八奶奶的干儿子,他没用分说跳上炕去,就给了顾八奶奶一顿嘴巴。顾八奶奶本来是脱得赤条条的,越着忙还越穿不上裤子。玉龙书这一打,直打得她杀猪般的怪叫。玉龙书本来就想先来个下马威,借此舒舒胸中的闷气。他见顾八奶奶这一嚎叫,大爽火了。竟劈头盖脸、连踢带打起来。他一边打,还一边骂:

“他妈的,你站在大众面前还装秧子,背地里还私通干儿子,你他妈还知道羞耻不知道……”

顾八奶奶挨着打,还得不停嘴的哀求,局长长、局长短地要求饶命。玉龙书打了一气,也有点打乏了。胸中的闷气也有点消了,这才住了手。顾八奶奶穿好了衣服,忍着疼直溜溜儿跪在玉龙书面前,听吩咐,并且嘴拜年似的央求道:

“局长大人有什么吩咐,请马上指示,小妇人一定照办!”

“他妈的,刚才钻门窟窿把脸划破了,你他妈快点给我弄点儿药来,越快越多越好!”

“是、是,马上就叫大茶壶去办!”

“我的屋子有人住吗?”玉龙书是指他这些天同顾八奶奶住过的那所单房独院的住处。

“没敢占用,没敢占用!”其实那就是顾八奶奶的寝室。

“快给我收拾干净,我要在这里住十天半月的,要办一件重大的案件!”

“是,是,是,不用收拾,挺干净。就领着局长大人前去。”

于是,顾八奶奶在前,玉龙书在后。绕过这所房子的墙角进入了一所围着短墙,院内种花栽树,优雅恬静的一所别致的小院儿。他们进了屋里,顾八奶奶首先用手去摸炕,觉得炕还挺热乎。就转过脸,对玉龙书献媚的说道:

“局长大人,虽然知道你昨晚上是回公馆了,可我怕炕潮,也叫龟孙烧了,您摸摸,看看行不行?”

玉龙书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哪还有闲工夫与她周旋。于是,一边脱鞋,一边大声喝道:

“滚你娘的吧,呆会儿再来关照你!”

顾八奶奶知道玉龙书是在盛怒之下,没敢再啰嗦,扭着屁股走了出去。这里,玉龙书脱衣就枕,立刻进入了睡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