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正值南国春花烂漫之时。浙东一个小渔村的渡口,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正自轻轻吟诵这两句诗。他放眼看着眼前红花绿柳、浩渺烟波,心中默默想道:“果然江南的春天一美如斯。难怪当年南朝的丘迟写信招降陈伯之,动之以情、晓之以厉害,再用这江南风物打动他的故国之思,虽只寥寥十六字,却让陈伯之热泪盈眶,果然迅即率部归降了梁朝。”
这少年正在遥想当年南朝往事,忽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师兄,今天是三月二十九,听说那边镇上有庙会,时间还早着,不如咱们也去瞧瞧热闹。”一个男子的声音“唔”了一声,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怎么热切。又听那女子嗔道:“干嘛这么不起劲?快走啊。”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对四十来岁的男女并肩边说边走着,男的穿着青衣,女的穿着紫衣,她对男子状甚亲密,看来是一对夫妇。这少年心中一动:“三月二十九......嗯,我偷跑出来也有四五天了,不知道爹爹和娘会气成什么样子......不过,他们也在担心我吧?他们和二叔一定派了人四下里找我----可惜就算现在找到我也没用,三月二十八也都过了。”
这少年名叫常乐天,是杭州人。常家在北方经商多年做茶叶生意,颇有资产,在当地是富户,常乐天是家中独子。一年前常家举家搬回杭州,常家老爷偶遇故友,那位丁老爷是习武之家,家中有一位刚刚及笄的女儿,两位旧友重逢,竟越谈越投契,谈及少年时指腹为婚的戏言,竟旧事重提,果真做成了亲家。
古时指腹为婚极为平常,男女素未谋面便由父母代为主张订下婚事,常乐天得知此事后却极为不情愿。他每日里不谙商道,只喜读书吟诗,倘若订一个舞文弄墨的姑娘倒也罢了,如何面对一个舞枪弄棒的母老虎?他向父母抗议几次,他父亲却不以为然,也不以为意,只说见过这丁家姑娘,既美丽又聪颖,绝非常乐天所想的母夜叉。
眼看婚期临近,家中张灯结彩的开始准备起来了,常乐天焦躁难安。他见父亲不为所动,母亲又做不得主,一向和他谈得来的二叔也无能为力,不禁心内气苦,想了多日,竟然大起胆子,在三月二十四的晚上私逃出门。他年纪轻轻,毫无闯荡江湖的经验,倒是懂得谋划,不但带了银两,还带了几身衣服改装。他只身匹马一路向东,尽捡些人迹罕至的小道而行。因为这几日常乐天在家怄气睡得晚、起得迟,他父亲在他逃走次日接近午时才发现他失了踪,常乐天为拖延时间找他,还冒充山贼留书一封,让家人在三月二十五日某时到某地拿五百两银子来赎人。常家一边派人四处查找打探,一边报官,一边准备了赎金,结果等到天黑也人影不见。终究是常乐天的二叔心细,发现山贼留书字迹、文辞清新文雅,这才怀疑是他自己自编自演的好戏。此时再去追查,常乐天已经离家一日一夜了,却到哪里去找他的踪影?
他在北方长大,搬回南方还不满一年,还是第一次见识南方的春天。此时烟花三月,繁花盛开,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节。他虽一时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终究是少年人心性,没多会儿便兴高采烈起来。这两日他对江南美景大饱眼福,此时听到说有庙会可赶,那便是有热闹可瞧,当下兴冲冲也跟了去。
这庙会是在渔村不远的镇上。除了渔民新鲜打上来的鱼虾,也有各色吃的、穿的、玩的和用的。常乐天看到那些泥人、面塑、风车、纸鸢、陀螺、香包、哨笛、糖人、桃木刻的小剑、陶土捏的猫狗等,都是手工制作,虽不够精致,倒是朴而不拙。又有杂耍和唱戏的,真是热闹非凡,他直看得兴致勃勃、心花怒放。
有一个摊子上卖的是竹节做成的蛇,常乐天拿着蛇尾、手上略歪,蛇身就自动卷了过来,他玩得正有趣,身子后退时险些儿碰到了一个道士。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喝道:“站住!小贼,往哪里跑?”常乐天回过身来,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抱了一个包裹正在狂奔,身后一男一女在追赶,却是常乐天先前见到的那对中年夫妇。庙会上人潮涌动,那年轻人根本跑不快,他东闪西躲,惹得四下里传来一阵阵惊呼声。那对中年夫妇见游人多如过江之鲫,对视一眼,两人一点头,一同飞身跃起,也不知借用了谁的肩膀,几个起落已然越在了那蟊贼的身前,原来他们竟身负武功。
那紫衣女子伸手喝道:“拿过来!”那小蟊贼转身欲逃,却被一个高瘦的身形拦住去路,正是那个道士。他矮身便从道士身旁躲过,道士也不追赶,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更不回头,手指弹处,那石子犹如长了眼睛般,正打中小蟊贼左腿上的环跳穴,那小蟊贼“哎呦”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常乐天正欲拍手叫好,忽听背后有人低声赞道:“好一招‘弹指神通’!”他回头看时,却是一个身穿蓝色布衣、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自点头赞叹。
却见那夫妇二人向道士拱手道:“多谢一木道长相助!”那一木道长拈须微笑道:“岂有此理,这小贼偷谁的东西不好,竟敢在‘紫青双剑’封长平、封三娘伉俪头上动土,可真是不知好歹!”那女子封三娘从地上捡起她的包裹,用手拍了拍灰尘,封长平道:“打开看看少了什么没有。”封三娘“嗯”了一声,她打开包裹翻看了一番,东西一样也不少,她向丈夫点了点头,随即上前左右开弓扬手打了那小蟊贼四记耳光,喝道:“滚吧!”那小蟊贼既羞且愧,倒是想走,怎奈左腿无力,刚站起身马上跌坐在地。封长平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喝道:“还不求道长解开你腿上的穴道?”那小蟊贼向着一木道长连连磕头如蒜捣,一木道长见他脸上又红又肿,鼻涕与眼泪俱流,当下也不再为难,便解了他的穴道。小蟊贼又磕了几个头,在众人哄笑声中连滚带爬的去了,围观的众人也就散了。
封长平夫妇上前与一木道长叙话,封长平含笑道:“道长怎么会也出现在这里?”刚刚封三娘在查看包裹时,一木道长已经注意到里边有一张红色的帖子,帖子上有一团黄色火焰的图案,当下微笑道:“贤伉俪也和老道一样,是被邀上风火岛的吧?”封长平与封三娘对视一眼,喜道:“道长也是去风火岛?”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鲁莽汉子抢上前,手里也拿着一张红色帖子,向三人笑道:“这位是青城派掌门‘朝天一剑’一木道长吧?原来三位都是去风火岛的?那太好了,我也是!----哦,在下是镇南镖局总镖头吴通。”一木道长与“紫青双剑”封长平夫妇都是武林中出名已久的人物,这莽汉吴通虽也小有名气,终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子弟,只不过是一个镖局的镖头而已,想不到他竟然也有风火岛送来的请帖。一木道长与封长平夫妇对视一眼,便陪他寒暄了两句。
常乐天瞧完热闹,便继续逛庙会。他想起封三娘掌掴小蟊贼的手段,摸摸自己的脸颊,摇摇头,心道:“女人会武功果真是一只母老虎!幸亏我逃得快,否则那位丁姑娘也像这个婆娘一般,日后可有得我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