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暖等了许久,始终没听到有何声响。正有些不耐烦了,忽听院墙上传来噔噔噔之声,接着黑影晃动,一人迅疾越过院墙,闪落在两丈开外。月光下看得那人身形瘦小,一身灰衣打扮,背上也挎个包袱。花不暖举起圆木棍大声喝道:“小贼,给我站住!”那灰衣人只站着不动,却不回头。花不暖左手打伞,右手持棍,渐渐走近,突然间啪的一声,那灰衣人左脚疾速回转踢出,正中花不暖左手。花不暖闷哼一声,向后退出两步,油纸伞却拿捏不住,在空中转了一圈,向前掉落。那灰衣人借势在地上一拧身,把伞拿在手中,便即飞身跃上西侧墙头,花不暖跟着也跳上墙来。
灰衣人一见花不暖跟来,忙向前飞奔进后山密林中,灰衣人脚步轻快,顷刻间已奔出数丈,花不暖心中一惊,顾不得躲雨,急急跳上山坡,穷追猛赶。灰衣人打着夺过来的油纸伞,东一奔西一窜,似要与花不暖在密林中捉迷藏。又乱奔了一阵,陡然发现林木愈来愈茂密,四下里只有雨水落地的嗒嗒声,竟不见半个人影。他焦躁起来,几个起纵,攀上树顶,四下里观望,四方除了东面尚能看到些许大觉观的灯火,其它地方是无尽的树木,只看得眼花缭乱,转念一想:“这人顷刻之间夺伞逃逸,武功在自己之上,倘若再追下去,只怕与灰衣人真动起手来,不是他敌手。”想到这他忽感心惊,又见雨水未歇,顿时弃了木棍,不愿再追。
正往回奔走几步,忽听得笛声远远传来,花不暖定了定神,只听笛声中隐隐有一种悲切之意,越听越凄凉,不知不觉间让人生出伤心落泪之感。花不暖情不自禁随着笛声走去,走了一会儿,只见雨势渐缓,笛声更加清楚彻亮,花不暖心想:“夜深人静还吹这么悲伤的曲子,这吹笛之人真是可怜!管他是谁,好歹总得见上一见。”当下又随笛声走了一阵,月光照射下,忽见前面不远处隐隐现出一小片竹林,旁侧搭设了一个竹棚,棚四周围了一圈篱笆,竹棚内传来阵阵笛声。足下放缓走过去,片刻间便到了竹棚外。
见那篱笆只有一丈三尺来高,花不暖好奇心起,提气纵身一跃,便已跃到竹棚内。他双脚刚一落地,突觉脚下一轻,踩到了空处,陡然双足失陷,心中一慌,忙向前一个空翻,双手在地面上轻轻一撑,双脚已趁势蹬起,腰上正要用劲弹起,却听得“绷”的一声,双脚已被紧紧捆住,人已头下脚上吊在空中。他心中恼怒,料定设陷阱之人必在竹棚内,不由大叫道:“哪个闲人,想出这等诡计害人!”
花不暖不见人答应,笛声依旧,心中焦急起来,放声大叫:“吹笛的闲人快出来,吹笛的闲人快出来!”只听得林中“欧欧欧……”几声响,倒睁着眼望去,松树林那边似飞起两只猫头鹰。花不暖四肢渐感无力,再吼了几声,仍然无人应答,心想:“或许这吹笛之人穷凶极恶,就为算计我而来。”吊在空中,既恼且羞,也无心欣赏笛音,但这竹棚搭设清新别致,甚感稀奇,不由得陷入遐想。
等了好一会儿,忽然笛声歇了,竹棚内有人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哪个精神头这么旺,还来我这山野竹棚荡秋千。”听声音似是年纪不大。又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竹棚内走出,绕到篱笆边,抬起头来,看见花不暖兀自吊在空中,笑吟吟的说道:“这不是大觉观的得意弟子么,还敢跟本少爷动手!”说着,用力的推了他一把,望着花不暖摇摇摆摆的晃荡起来,不禁哈哈大笑。
花不暖吊了许久,气血下行,满脸憋得通红,不由强打起精神,倒着打量来人,只见来人身穿灰衣,头上裹着白布头巾,腰上系着根色泽泛绿的玉笛,又依稀记得来人声音,却是前日下棋亭内避雨吹笛的少年。花不暖心中一喜,急道:“兄弟,快放我下来!”那少年哼了一声,嗔道:“谁是你兄弟,刚刚是谁嚷嚷着要抓小贼了?”花不暖被吊得两眼昏花,喃喃道:“兄弟,怎么,你不认识我啦?”顿了一顿,续道:“前日下棋亭内我们一起避雨……”说着,心神渐渐涣散。
少年凑近身来,再定神看时,讶道:“原来…原来是你呀!”叹了口气,扭头往身后的几株长竹走去。只得片刻功夫,长竹弯下,将花不暖直挺挺的放落下地来。过了半晌,只听得背后少年轻轻一笑道:“等你老半天了,你还不起来抓我,你这么慢腾腾的怎么抓贼?”花不暖胡乱扯下脚上竹条编成的绳索,站起身来,脸上燥得通红,急道:“哪里话,早知道是你,决计不会动手,这就是个误会。”
那少年笑道:“如果我就是个贼呢,你还抓不抓我?”花不暖被他没头没脑的反问一句,更是奇怪,心想:“世上只有人说自己好话,哪里有人说自己就是个贼,即便是贼,又有谁愿意承认!”那少年见他不说话,嗔笑道:“你随我进竹棚来看,看我这个小贼偷了什么东西!”
花不暖跟着少年走进竹棚,只见竹棚内陈设简单,一张竹床,一个竹制茶桌,一盏油灯、另有一个烧水用的石铫子,花不暖看到竹棚布置,微感诧异。那少年摊开茶桌上包裹,笑道:“小贼夜闯大觉观,便偷了这些东西。”花不暖睁眼一瞧,包裹里除了胡萝卜、黄瓜等几样蔬菜,就是霍香、紫苏、香茅等几味药材,除此再无它物。那少年见他不答话,瞪了一眼,正色道:“公子,你可查看仔细了!”花不暖嗯了一声,不敢与他对视,笑道:“这些寻常的东西,大觉观多得是,这怎么算偷呢,兄弟不要放在心上。”转念一想:“山野之中,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必定是穷途末路,才上大觉观找点东西充饥。”想到这,方才记起昨日晚膳没吃,又游荡消磨了几个时辰,早已是饥肠辘辘,望着少年笑道:“兄弟,没吃的么?”少年一愣,努嘴道:“有啊,这些正好清洗过,我们一块儿吃好了!”说着,取了一根胡萝卜,放在嘴里细嚼起来。
花不暖瞧他吃得香甜,脱口而出:“你…你平时就吃这个,吃这些哪成。”少年呵呵一笑,递过一根胡萝卜,点头道:“这胡萝卜又大又甜,实在好吃,你可以尝尝。”花不暖一愣,默默接过,忽听腹中雷鸣,望着少年期许的目光,心想他既然说这胡萝卜好生吃,不妨吃两口试试。当即拿起胡萝卜,刚塞入口,小脸皱成一团,只觉异常生硬,忙转身吐到门外。少年回头一看,失声笑道:“装什么,好歹能填饱肚皮。”
花不暖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微微发烫,忽地一拍额头,笑道:“不打紧,我今日刚从家里带了好吃的,就在包袱里。”说到这儿,将茶桌一把搬到床上,想到兴起之事,一把扯住少年的左手,拉到竹床边,双手搭住他双肩往床上一摁,一摁之下,只觉他双肩瘦削嫩滑,柔若无骨,不觉一愣。那少年轻轻一笑,挣脱了他手,笑道:“你说说看,带了什么美味。”花不暖见状,微觉奇怪,却也没有在意,忙取下包裹,将美食取出摆在桌上,自己则侧坐在另一侧床头。那少年探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花不暖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诧道:“这卤鹅是我沫姐亲手做的,很是美味可口。”看着眼前两只卤鹅,禁不住连吞口水。
那少年摇头道:“我不食荤腥。”沉吟片刻,转眼见到那包干炒黄豆,心下一喜,摊开油纸包,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口中一嚼,面露讶色,但觉又香又脆,好似一生中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再嚼了几口,一股脑儿咽下去,又去抓第二把来吃。花不暖笑道:“怎么样,好吃么?“少年点了点头,怪叫道:“这豆子咸咸的,硬硬的,居然飘着一股香气。”花不暖微微一笑道:“这黄豆本来就硬,和着盐巴炒,自然是咸咸的、硬硬的了。”说到这,忽又拍手笑道:“你是哪来的公子哥,居然连干炒黄豆这种农家小菜也没吃过。”
少年脸一红,讪讪笑道:“天下哪有我这样的公子哥,自打出生起就没有家了。”花不暖道:“你的爹娘呢?”少年道:“我没见过爹,娘也从不理我。”花不暖更待再问,见少年脸色黯然,顿觉言语不妥,忙道:“都怪我乱问,挑起你的伤心事。”少年摇了摇头,忽然颤声问道:“给我这么好吃的黄豆,你这是可怜我么?”外面雨声渐大,一阵风刮进来,少年身影更显单薄。花不暖被他双眸直盯着,心中一急,忙不迭地道:“我只是当你朋友一般,你敢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山野之中,真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