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获听得花不暖来历,只微微摇头,心想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怎能把南宫邈打伤,只觉甚是奇怪。这时花不暖瞥了南宫邈一眼,接口道:“师兄用天宝掌法相逼,我只是随手乱刺,没成想剔骨刀太过锋利,伤了你。”南宫邈怒极反笑:“臭小子,你这是变着法儿的侮辱我大觉观的掌法。”众伙夫平日受尽南宫邈的刁难,见他吃亏乐得看戏,又听出花不暖话中意味,顿时暗暗发笑。
南宫邈恼羞成怒,忽地反手一掌,打中花不暖的右颊。花不暖只感觉眼冒金星,不由怒气愈盛,把心一横,狠狠道:“今日把命给你就是。”随即往他膝上踢去。南宫邈见他上身被缚,下盘虚浮,斜身让过,屈身往他腿上扫去。花不暖被金丝嗥牛索缚住闪避不得,扑地跌倒,摔得头破血流。
南宫邈一阵狞笑,趁势在他身上踢了几脚,蒙获见他跌得满脸血污,又知南宫邈素来骄横,只怕其中另有隐情,眼见南宫邈出脚凶狠,恐他踢伤了人,当即喝道:“南宫师弟,还请住手!”南宫邈听大师兄叫喝,心中不快,愤道:“大师兄,这臭小子太不规矩,缠斗禹师兄在先,现在又对我动刀,简直就是市井无赖,若不狠狠教训,大觉观不得安生。”
正说话间,只听得身后一声怒斥,众人掉头看去,院门外晃出数道身影,当先一人白色长衫,神气潇洒,一股威严清华之气。南宫邈看得清楚,心念急转,脱口叫道:“禹师兄。”说着,上前小跑两步,凑到身前干笑数声。禹政眉头一皱,摇头道:“还是这般不争气,与这猴儿一般见识。”南宫邈闻言,讪讪道:“禹师兄,你怎么来了?”禹政冷冷道:“我不来,数百弟子还要不要用早膳了?”
南宫邈面红过耳,冲着身后众伙夫吼道:“快辰时了,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准备早食。”一干伙夫听得这话,各自退下忙活早膳,唯有贺伙头低眉顺目,垂手站在一旁。蒙获见了禹政,心中生起波澜,一手拉起匍匐在地的花不暖,移步上前,朗声道:“禹师弟,柴黑子现身金司,灵泉辟卦之秘传遍江湖,你父王命我上山来传达旨意,后日便上山来。”禹政点了点头,轻声叹道:“大师兄,你常年奔波在外替王上分忧,这次回来可得多待几日!”蒙获手握金丝嗥牛索,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南宫邈眉目转动,指着花不暖,赔笑道:“听周家兄弟说,这小子上次和师兄在食银笼相争,还口出狂言,我只想教训他一番,让他懂点规矩……”话说到这,倏忽察觉禹政眉头蹙起,脸色一沉,目光中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逝,脸上瞬时恢复平和。南宫邈当即住口。过了片刻,禹政缓缓道:“这点微末之事,又何须再提。”语气平平,无半点波澜。南宫邈错愕片刻,自知失言,身子一哆嗦,忙道:“禹师兄何等人物,怎会与小儿一般见识。”
禹政听了这话,悠悠的一笑,目光落到花不暖身上,见他脸颊与额头高肿,嘴鼻淌血,神情甚是可怜,淡淡说道:“花不暖,你本事不济,脾气倒挺大,以后多用功修习,不要只会撒泼打赖。”花不暖越挣越紧,胸前疼痛不堪,只是死命挺住才不致跌倒,但头脑昏沉,已无力开口吱声。
贺伙头见状,弯腰笑道:“这小子就是脾气倔了点,贺老儿回头重重责罚他,还望公子们见谅。”
蒙获瞧着花不暖,目光一闪,正色道:“花师弟,望你日后专心练功,少惹是非。”回手一圈,将金丝嗥牛索收回手中。禹政得见大师兄,心情甚好,将余人搁在一边,反手拽起蒙获,转身就走。南宫邈见二人走得远了,无心纠缠,转身追赶上去。花不暖一言不发,陡然间上身一松,一股回流气血顿时涌上,瞬间袭遍全身,顿觉气息顺畅,望着后山上成片的柏树林,只觉胸中堵得发慌,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眼圈也渐渐红了。
贺伙头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道:“尝尝。”花不暖缓缓接过,摊开油纸,撕了一块烤黄的肉片塞入口中。贺伙头笑道:“怎么样,好吃吧?”花不暖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轻声应道:“嗯,这肉片怎么这么香!”
“傻小子。”贺伙头哈哈一笑道:“这是烤兔肉,贺老儿准备的下酒菜,便宜你小子了。”花不暖又撕了几片,只觉满嘴鲜美,香嫩细腻,一生中从未尝过这等异味。他打斗许久,饥肠辘辘,口液四溅的吃得干干净净,一边吃一边称赞:“好吃,美味!”
贺伙头啐道:“你这小子,吃相这般难看,好不容易在后山逮的野味都让你溅了唾沫,真是可气!”花不暖脸皮微微发烫,神色尴尬的摸了摸肚皮,笑道:“贺老儿,不瞒你说,这滋味真是妙极!”贺伙头生性纯良,听得他随口唤他“贺老儿”也不生气,只是摇头道:“小子,功夫差劲就该加倍用功修习,每次都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算什么屁本事!”
花不暖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挠头道:“贺老儿当真是小看了人,竟也逼我练功,我难道反无上进之心?”说完暗凝气息,拉开架势,便要再练天宝九式,只缓缓打出一掌,便觉全身酸痛、运气不畅。贺伙头会意笑道:“修习不在一时,重在坚持不辍,废话少说随我下山。”
花不暖问道:“咱们去哪里呢?”贺伙头道:“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花不暖笑道:“真有这么好的事!”贺伙头捋了捋白须,哈哈一笑,又问:“小子,你心里最想去什么地方?”花不暖心想:“这是拜师后头一次下山,指不准又要等多久才有机会下山。爹娘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思虑至此,不禁叹了口气,脸上似有向往之色。贺伙头知道他的心思,顿了一顿,又道:“咱得赶紧下山买些上好食材。”
说完,贺伙头便带了花不暖启程,但转念一想,一老一小两人前去,如何运得回许多食材,便又在厨房内点了八名伙夫随行。
十人出了大觉观,推着五乘“二把手”(独轮车)走下山来,花不暖旧路重游,记起两月前,自己怀揣书信,与黄脸汉柴黑子对饮,这时忆起往事,恍如便在昨日。他心中欢快,但见松柏茂盛,田地起伏,山岚依旧风光无限。
一阵山风吹过,远处墨云隆起,天气闷热起来,花不暖笑道:“贺老儿,你说着山高林密的有没有强人出没?”贺伙头摇了摇头,失笑道:“你这小子只会胡说,这大觉山除了大觉观门人,便是散落山头的数十家猎户,哪有拦道劫掠的强人!”花不暖怨道:“若非为了修习武功,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山上,贺老儿,若是真遇上了强盗,咱们十人也能拼一拼。”众伙夫经他一说,尽皆开怀大笑。
贺伙头眯着老眼,打量他一眼骂道:“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不要拖大伙儿后腿就烧高香啦!”花不暖被他责骂惯了,只是面皮发烫,顿了一顿,胡诌道:“这次是我一个打两个,若不是蒙获大师兄助力,我哪会这么容易落败。”贺伙头两眼一翻,厉声喝道:“技不如人还敢夸口,被人打死也是活该,你该少说两句浑话,多练几趟拳脚才对。”
众人说笑着走到了山脊,下棋亭已然在望。须臾,墨云渐渐浓郁,山风刮得越发大了,贺伙头时常山上山下来回,善辨山风,急道:“大雨要来,快走!”众人合力推拉着车急往下棋亭躲避,方才站定,远处墨云拖挂着雨点,刷刷地往山上飘来,在亭外泥巴上激起缕缕烟尘。
忽有一名灰衣少年肩披长发,斜挎个包袱,握着一杆双股叉,孤零零的从山下快步往凉亭走来。身后几名伙夫鼓噪起来,冷冷的道:“干嘛呀,亭子狭下容不得了。”那少年道:“容不得,我还不进了。”刚要转过身去,花不暖见他身形瘦削,心下可怜,忙抢上去拦住道:“你也过来躲避,好吗?”
那少年道:“这亭子盖得不好,遮盖不得我。我也不要和一帮人挤在一块儿,臭死了。”身后又有人嘀咕道:“枉费了一片好心。”花不暖也是一愣,只当他被人奚落心生懊恼,忙回身跃回亭中,将檐下两乘“二把手”推到亭外,招呼道:“你快些进来,雨越下越大了。”那少年侧着头瞧他,浑然不把雨水当回事。贺伙头笑道:“小子,怕什么?进来呀,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花不暖又往后退了退,前面留出一片空地。那少年笑道:“好,山路空空,一个人也无趣的很。”说着话,不紧不慢的走进亭内。
花不暖遇上过不少英姿少年,如此俊美的却头一回见。但见那少年与他年龄相仿,脸上白皙,比他高出半个头,白布头巾下披散的头发湿淋淋的,身上的灰色布衣虽然湿漉但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