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敞、江枫两人轮流值夜,警惕外面的情况,终于在桥洞中安然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按照昨晚说好的,先来到了城郊宁敞和林恣约定过的槐树旁。
料峭的寒风中,槐树花瓣凌乱地坠落,掉在泥土中,被碾压或是覆盖,一如宁敞跌落的心境。
吸了口气,宁敞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了槐树下,用手轻轻抚了抚树的年轮,一圈又一圈,然后将头靠在树旁小声说了句:“再见,”顿了顿又说:“不,应该是再也不见……”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斩断从前的记忆,开始新的生活,就不该再对任何能勾起往昔的事物有所留恋。
这是对槐树的再见,是对那段无知岁月的总结,也是对那个人的诀别。
江枫紧了紧身后的木匣箱子,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估计了一下时分,然后走到宁敞身边,拍拍她的肩说:“差不多到时候了,我们该去城门了。”
此时,快马加鞭的林恣终于赶到了城郊,可是在离槐树一段距离的时候,看到宁敞半靠在槐树旁,有些哀伤地在向槐树诉说着什么,而不远处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背着一个大而奇怪的木匣箱子。
林恣突然停住了,然后趁他们没有注意骑上马直接去了城门口。
林恣知道织造宁府一案的幕后推手实际是当今圣上,但自己那个自以为是的提议(让宁敞参加御史韩府举办的琴艺竞技比赛)和短刃上的刻字确实加速了这个悲剧,而自己也由于种种原因错过了当日的槐树之约。
如今,宁敞身边也有了一个可以代替自己守护她的人,她会有崭新的生活,属于自己的人生,去实现当初的梦想。
而自己也已经答应了父亲,终究是要被困在兵器府中,在权谋斗争中度过余生,和她要走的路到底是背道而驰的。
与其告诉她真相,让她带着复仇的恨意和负累,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说要和她浪迹江湖,却又不告而别的负心人。
至少这样,她只会陷入一时的哀伤。
这种哀伤和不甘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消散。
其实,林恣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想承受宁敞知道真相后看向自己时陌生和鄙夷的目光。
自己曾在这场动荡中扮演了一个监视利用她的角色,也成了间接的帮凶,虽然希望求得宁敞的原谅,弥补她,但就连自己有时都很看不起自己。
听到宁敞身边那个少年说他们之后会去城郊,林恣提前赶到了城郊,动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只为让二人顺利度关。
在城郊驻守的一名冯姓领事,曾受过林恣的恩情,林恣将宁敞的画像交给他,他为了报答昔日恩情,答应抗命通融,并在必要时掩人耳目,护送她和她身边的人安全出城。
安排好这些,林恣用最快的速度折返城内,却在接近都城时和一队疾行的人马正面相逢。
那一队人身穿夜行衣,头戴斗笠,遮住面目,行动敏捷,风扬起时,吹开为首那人的面纱,露出一张遍布刀疤的刚毅的脸。
林恣一眼认出那是父亲网罗豢养的江湖高手中武功最好的一位,叫邢迟,他在江湖上也负有盛名,听说在被父亲吸纳以前曾是一名江洋大盗,少有败绩。
官府那些关于他的悬赏画像应该都已经被父亲派人销毁了。不过,这些人都不认识自己。
林恣很快作出了判断:这些人都是江湖杀手!
父亲的人秘密出动,来的这么匆忙,就在自己返回都城时出现,一定是父亲打算在自己告别完宁敞返回林府后,派他们去暗中解决宁敞,永除后患。
父亲终究不会因为自己违背他所谓的原则,更不会对涉嫌杀害母亲之人的女儿手下留情。
不管自己对宁敞多么真心,父亲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也对,他当初是说会“考虑”放过宁敞,但并没有承诺什么确切的内容,是自己天真了。
只是父亲算漏了一点,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在槐树下遇到宁敞和不知名的少年人,得知他们之后的行程打算,没有前去和宁敞道别,而是去了城门打点部署,用的时间比正常告别久了一些,这才会和他派来的江湖杀手迎面撞上。
好在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时,林恣突然想起了之前和炼毒长祁松泠率领的兵器府兵交手时,祁松泠的临危献策。
是的,诈!
计上心头,林恣找出贴身佩带的令牌,令牌整体用玄铁铸造,表面呈现有规律的凹凸起伏,上面雕镂着“孤诛兵林”四个大字。
孤诛二字取自陛下为兵器府树立的宗旨,也是兵器府一贯的信仰,即“孤身绝念,诛逆反心”。
而兵林二字更明显不过,意指兵器商世家林府。
这令牌是父亲赠与,便于自己出入兵器府执行公务,并没有等级、身份的划分,只记得父亲曾说见此令牌,如见其本尊,可号令整个兵器府,威力仅次于陛下用来传达任务的紫金令牌。
这些江湖杀手虽然是父亲私下蓄养,并不属于兵器府的管辖范围,但林恣料想他们为父亲做事,一定见过这令牌,令牌对他们有一定的分量和震慑作用。
当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可以发号施令和牵制他们的办法了。
林恣向对方出示令牌,高声说:“计划有变。方才主家派我前往城郊探查宁府余孽的去向,获悉她已改变隐匿地点,混入了都城中,主家由我全权追剿,现下我命诸位即刻调转方向,于都城中展开搜捕!”
对路人马熟悉主家专用的玄铁令牌,邢迟仔细上前察看令牌,反复确认后说:“令牌无误,确实是真的。”
林恣趁热打铁:“我有何理由欺瞒诸位,事态紧急,为了顺利肃清宁氏一党,各位赶快随我动身吧!”
说着驾马前行了一段路程,回过头见邢迟身边及身后的江湖高手已经纷纷调转马头,看来是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
邢迟按住了身边准备返回城中的弟兄,说:“慢,令牌虽是真的,他所说未必是主家的意思。
主家早就有言,追杀任务只有我们内部知晓,以防有人从中阻挠,还特意跟我交代过即使计划有变,持令者还必须对出我们内部暗号方可全信。”
林恣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心里咯噔一下,父亲不愧为老谋深算,他要防的恐怕就是自己,毕竟这玄铁令牌他也没给过几个人。
会对追剿宁府余党上心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
只是父亲肯定没有对这些江湖杀手言明他担心会破坏行动的人的名字。
自己的儿子公然和自己唱反调,说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林恣决定赌一把,放手一搏,要是上天眷顾,自己便能成功引开追杀宁敞的江湖杀手,要是自己赌输了,至少能为宁敞一行逃脱争取一些时间。
时间于现在的宁敞和那个不知名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生命。
林恣策马回转身来,骑至那队人马近旁,故意打马虎眼:“主家命我暗中探查,必要时和你们汇合,联手捉拿宁府小姐,不曾说过有什么暗号,想必是一时疏漏吧。
这不打紧,众人随我去亡羊补牢才是正经。
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功夫可以耽误了,如果真的让宁家小姐逃脱,联络亲信,伺机复仇,将是大大的隐患。
主家要是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邢迟身边的人有些犹疑,面前这位公子手持主家令牌,又说的有理有据,实在很难让人不信服,另一方面,他们也是真的怕坏了主家的大事,遭受严酷的惩罚。
邢迟略一思索,越想越觉得事出蹊跷:“主家如果真的不放心我们,另外安排了探子,也定不会忘了交代任务暗号。
若非如此,凭什么确认我们一行就是去执行追杀行动的人马呢,若错过了和我们汇合,安排探子的意义又何在。
这位公子的令牌确实不假,但话里话外皆透着古怪,如此着急让我们返回城中,莫不是宁府余孽的同党,想来一招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