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折更迷迷糊糊地醒转,意识到今天是要去蹲守委托人的大日子,怠慢不得,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振作精神,一看宁敞已经蓄势待发,坐在桌前准备东西。
虽然宁敞知道委托人极大概率上不会再去糕点铺了,但折更并不知情,既然要转移目标,吸引敌方火力,这戏定是要做足的。
宁敞一早就收拾行装,带上干粮和水,在花鼓美食街要耗上几天了,没有充足的余粮哪行。
他们现下住的客栈离美食街尚有一段脚程,避免来回路途奔波,宁敞带够了银两,准备在美食街上临时找一个住的地方,借住在百姓家中或是找一个近的旅店都行。
折更看宁敞的架势,行囊收拾得满满当当,更是对委托人会去糕点铺深信不疑了,一看宁敞就做好了要死耗在那的准备,不找到委托人誓不罢休。
准备得这么充足不就是为了节约时间,好把精力放在找委托人上吗?
环顾了一下四周,却不见江枫的影子,折更不免纳闷:“主人,你助手怎么不在?”其实折更本来想叫江枫“跟班”,但他毕竟是代理掌门,一把年岁,德高望重,自觉不妥,于是换了个体面一些的称呼。
她也没说错,虽说主人是江枫领进门的,但主人才是摆渡门的执掌者,翡翠玉笛命定的主人,江枫只是负责从旁督导和协助,更像是主人的左膀右臂。
宁敞早料到她会这么问,已经想好了说辞:“木匣箱子里的草药还不完备,我让江枫照着医药典籍里常见的病症对应的处方去山上采药了,以备不时之需。
蹲守委托人这么重要的事,目标不宜过大,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他又是个木匣箱子不离身的,太引人注目了,我就把他支走了,我们俩足够了。”至于江枫真正的去处,等他在卢府查出些眉目再说不迟。
折更觉得主人的话有几分道理,没什么怀疑。临行前,宁敞又为折更渡了不少灵力,此行可能会和神秘组织狭路相逢,还是有充足灵力傍身为妙。为了融于市井,宁敞还是依旧例把折更幻化成了女童的模样,方便于人前行走。
大白天的,于众目睽睽下突然闪现太过惊世骇俗,而且宁敞和她的标记灵初来乍到,法术研习得还不够纯熟,很容易失误,思虑再三,宁敞还是决定带着折更坐马车去花鼓美食街。
雇了个熟练又不碎嘴的马夫,宁敞和折更不多时就赶到了美食街上。折更领着主人找到了那家糕点铺。
在川蜀地区上空徘徊的了尘,在折更一出现时就已经有所察觉。主人交代了,摆渡那边的人很可能会再来美食街探索委托人的下落,让他盯紧了这条街。不出半日,折更和她的主人果然来了。
派出了尘侦查敌情前,杨滞把古刹罗盘给了了尘,这是一样由星辰碎片打造的上古法器,在追踪定位方面有奇效,寻常的易容、掩盖灵气的幻术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折更和她的主人一出现,古刹罗盘就颤动不止,最后指针在东南方位停下,了尘下界一看,和主人所料不差,她们果然来了花鼓美食街,定是想等委托人再寻来。
了尘仍是化形为一个穿着桔色衣衫的稚气少年,因为样貌已经被折更看到过,怕她有所提防,因此了尘施了个隐身诀,藏在离她们不远处密切注视其动向。
宁敞看着糕点铺来往进出的客人,鹰隼一般的眼睛不放过一切蛛丝马迹,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并小声嘱咐折更一旦感应到委托人的气息,马上靠近逐一排查。
看着那些手提桂花糕,往糕点铺外走的客人,宁敞偏头问折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印象?有没有你昨天感应到灵力的时候出现过的人?”
“昨天人那么多,你又把我变成一个小女童的样子,又矮又小,我看那些大人都得仰着脑袋,哪能注意得到他们长什么样,再说男女老少相貌不一,平平无奇,我哪能一一分辨清楚?”折更不满地嘟囔着。
宁敞当然知道凭折更的脑子,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她也没想从折更那里获取什么有用信息,会这么问只是装装样子,说不定敌方组织的人就在暗处观察,她们已经被盯上了。
她们主仆二人不买桂花糕,却在店铺附近徘徊,不时向内张望,又对来往的客人指指点点,稍微留心的人都会觉得二人有古怪,更别说侦查经验丰富的敌对组织了。
宁敞原也没打算遮掩,举止刻意夸张,就是为了向敌对组织传递可疑讯号,故意暴露踪迹。不这样,怎么吸引目标和火力。
这么蹲守了二三个时辰,也没能感应到委托人,折更觉得委托人会来糕点铺可能只是心血来潮,并不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这么苦等更像是大海捞针,很可能无功而返。
但看主人守得乐此不疲的样子,看上去还能坚持三天三夜,觉得有些奇怪:“主人,我们还要等下去吗?委托人怕是不会来了吧。”
宁敞却笃定地说:“别急,会来的。”她没说谎,是会来的,只不过来的不是委托人,而是一些伺机从中作梗的家伙,本来她要等的,从来就不是委托人。
她是要请君入瓮,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跌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方向,离委托人越来越远。
这时,有一位穿着素色织锦云杉的人踱步进了糕点铺。
那人的衣衫呈月牙乳白色,织锦纹理繁复,绣工精细,点缀着祥云和青竹的图案,连衣襟处镶着的几颗纽扣也是玉石的材质,隐隐泛着墨蓝色的光泽,随手拿一柄木折扇,上面也并无题字。整体装束素净典雅,内敛持重。
等宁敞注意到他时,那人已经踏进了糕点铺的门槛,因为地处位置的原因,宁敞还是瞥见了他的侧脸,眉目清朗,面容深邃,气质疏离。宁敞没太在意,想来不过是个细致讲究的食客。
宁敞拉着折更,两人半倚靠在面摊挂招牌的柱子上,不经意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面摊距离糕点铺不远,是个绝佳的观望点,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
素色衣衫的公子走进糕点铺,四处看了一下,用折扇不经意地挥了挥,察觉到异状,不由得蹙起了眉。
掌柜看公子仪表不凡,主动来搭话:“客官可有什么中意的吃食?本店现售,数量大的也能预定。”
预定?如果有人提前预定了足够的份量,近期定是不会再来了。公子若有所思,说:“我想预定五十包桂花糕。”
掌柜的一下眉开眼笑,五十包也算一笔不小的订单,闻言忙自夸起来:“本店的桂花糕素有口碑,回头客特别多,想来公子也是慕名而来。
您倒是赶巧了,本店原是不送货的,还是一位老熟客想出的主意,先预定,再送货上门,倒是解决了携带的麻烦,也让小店库存紧张的时候不至于流失客源。”
公子直接道:“如此甚好。我就要五十包桂花糕了,五日后送到城郊云来客栈,这里是定金,多的就当作送货的酬劳。”说着取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
掌柜的见到银锭眼里放光,五十包桂花糕,怎么也要不了一个银锭啊,就算是要给送货费和打赏,这也多太多了,想来这位公子定是不知这里的物价,或是什么深居简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显贵,一出手竟这般阔绰。
许是怕这位公子反悔,掌柜的赶紧取出账本记账,公子看了看账本,昨日的账目上有一笔订单引起了他的注意。
订单是昨天倒数第二笔,照理来说,店铺快要打烊时不会有这么大的单子,要是有一般也会等到第二天再成交,但店家竟然通融了,一定是有些私交的熟客。
公子想到刚才掌柜的提及过给他出预定主意的那位老熟客,脱口问道:“昨天也有一位下了大单子的食客吗?”
掌柜的看他的目光停留在账本昨日的记录上,笑了一下,说:“噢,可不是嘛,就是那位喜欢吃桂花糕的娘子府上下的订单,我说的那位老熟客就是她。不过昨天是她府上的丫鬟来买的。”
公子一听,当即问:“不知是哪府的丫鬟?”
掌柜疑惑地看向他,这个人怎么对别人的事这么感兴趣?公子不着痕迹地解释说:“哦,掌柜的别误会,事情是这样……”
他思考了一下,说:“不瞒你说,这桂花糕不是买给我自己的,我不喜甜食,是我倾慕的姑娘喜欢吃,我是买来讨她欢心的。
听说有位府上的娘子买了许多桂花糕,我心下一惊,莫不是我苦追不得的那位小娘子?掌柜的不妨说与我听,要真是同一位娘子,这桂花糕反正是送给她的,直接送到她府上,也省得伙计奔波劳烦了。”
看公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竟是位痴情种,竟还有求而不得的姑娘,掌柜的觉得真是奇了,便想成人之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解理解……
本来这是顾客的隐私,我不便透露,若是这样,我倒不妨破一次例,就当作个顺水人情,要是那姑娘真是公子的意中人,也是美事一桩。”
掌柜的凑近公子,低声说:“那位姑娘就是卢府的二小姐卢纹秋。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公子笑着说:“正是……如此,那五十包桂花糕烦请替我送到卢府,不用说是我送的,我想给她个惊喜。”掌柜的心领神会,满口应承。
出了糕点铺,公子用折扇遮掩,念了几句心法口诀。
了尘感知到主人的召唤,正准备现身,突然听到一阵密语传音:宁敞那边不用盯了,委托人在卢府,速去。
素色长衫的公子正是杨滞。他派了贴身灵宠了尘跟踪宁敞和她的标记灵折更,不放心跟过来看。
宁敞和折更虽然一直注意着糕点铺,还低声谈论些什么,好像在等委托人,但江枫并不在旁。
江枫,杨滞还不太习惯这么叫他,以前都是叫他“阿渡”,摆渡门的代理掌门,那可是他的老朋友啊。
新主宁敞刚刚上任,阿渡作为前代理掌门,现在的副手,竟然不在主人身边,不合常理。
杨滞不信江枫会放任宁敞独自执行任务,她初来乍到,经验不足,何况法术运用都还没得心应手。事出反常必有妖,杨滞还是留了个心眼。
见宁敞苦守无果却不着急,江枫又迟迟不出现,杨滞才想到糕点铺是唯一的突破口,但委托人却不一定还会来糕点铺。
说不定宁敞和江枫已经暗访过糕点铺,调查出什么有利线索,才演了这一出声东击西。
杨滞便不再理会宁敞那边,准备亲自去一趟店铺,看看里面有何玄机,倒真让他从账本上发现了端倪。
了尘说过折更是因为没抢到最后两袋桂花糕才和他起了争执,折更也是在铺子里的桂花糕快要售罄的时候才来到糕点铺的。
如果她是循着委托人的气息来的,说明委托人先她一步,并且买到了桂花糕。
掌柜上的账簿上昨日最后一笔订单是两袋桂花糕,显然就是被了尘买去的最后两袋,而往前一笔是一笔数额巨大的订单。
如果折更感应到委托人气息和她进入店铺的时间几乎吻合的话,这笔订单极大可能就是委托人下的。
从掌柜的那里得知,订单是由卢府小姐卢纹秋的贴身丫鬟下的,委托人看来就在丫鬟和卢纹秋之间无疑了。
刚才一进入糕点铺,杨滞就挥动折扇探查了店内是否有灵力流动,竟真的让他发现了灵力痕迹。
折扇最多只能对两天内的灵力波动有所反应,看来最近有异能者进入过糕点铺。不用多想,肯定是宁敞和江枫来过。
想到宁敞和折更在外面死盯糕点铺,苦守数个时辰还不肯放弃,江枫又不知所踪,杨滞便猜了个大概。
宁敞和江枫许是已经来糕点铺调查过,发现了委托人的线索。宁敞和江枫兵分两路,她和折更在此地苦守,就是为了制造出委托人会来的假象,混淆视听。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要等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委托人,而是踏入陷阱的自己。
好计谋,可惜宁敞没料到自己没有像她一样守株待兔,等到她找到委托人之后再半路截胡,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才没落入她的布局,被困死在这里。
杨滞通过密语传音让了尘先行前往卢府,之后再去会合。
看宁敞和折更预备在此苦守,与他缠斗,杨滞觉得好笑,上前一步:“姑娘在这里好一阵了,我看不像是来买桂花糕的,倒像是在等人,等到了吗?”
面前的人生得一副好皮相,清逸俊朗,气质不俗,宁敞刚开始就注意到了他,见他进了糕点铺这时才出来,手里却并未拿着糕点,于是反问:“公子进去这么久,出来时手中却空无一物,料想也不是去买桂花糕这么简单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我意亦不在糕点,我和姑娘一样,在等人,一位故人老友,可惜他不在此处。”杨滞矗立原地,任微风吹动鬓发,看上去怅惘而遗憾。
宁敞确实是在等敌方组织步入陷阱,好将他们困在这里,无暇分身去和江枫抢委托人。
她和折更在此处逗留良久,又不时向糕点铺内张望,耳语一番,确实引人怀疑,让人猜到在等人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面前这位衣着、谈吐不凡的贵公子这么堂而皇之地主动来搭讪。
她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牵扯太多,就说:“不知公子等的人是谁,我等的人也尚未露面,但愿我们都不会落空吧。”
杨滞索性不再遮掩:“我等的人不会来了,但我知道在哪能和他一见。倒是姑娘,可识得自己要等的人?若是相见不相识,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宁敞心下一惊,再看眼前人,穿着考究,话语间似是对她很了解,对了,江枫说过神秘组织现任执掌者杨滞,性诡谲,无孔不入,为人颇爱附庸风雅。皮相误人,眼前这位莫不是……杨滞!
那他说的老友不就是,江枫!她真是太大意了,她们可以混入市井,敌方组织为什么不能乔装潜入呢?
宁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忙伸手护住折更,看向眼前人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等的人恐怕是已经到了,杨滞!”
“还不算太蠢,孺子可教。不用在此做戏了,委托人在哪你我心知肚明。卢府,不见不散。”话毕,杨滞轻挥折扇,掩去面容,转瞬便消失在二人眼前。
折更心有余悸地眨眨眼睛:“这就是杨滞?他怎么还主动暴露身份,这不合常规啊。”
看向杨滞消失的地方,宁敞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他就是来挑衅的,你没听他说的吗,‘孺子可教’,他是在耍我们呢。许是他欣赏够了我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这里苦守,忍不住现身出来提点。
他应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想着江枫多我们两个也无济于事,就索性把我们都凑到一块儿,好一网打尽。”
没想到对方竟也查到了委托人的下落,没有被他们牵着走,把自己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反倒是被将了一军。这一次,是她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