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你我就在那个实验中——
谭西晨状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巨石一般砸在陈路的头上,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说白了,不断向谭西晨灌输实验的概念,甚至让他接受周遭的世界是虚拟的,难道不是陈路一直在做的事吗?
如今不管谭西晨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他主动给出了这个结论,陈路难道不应该高兴?
陈路的嘴唇的一个劲儿的哆嗦,好几次都准备开口说什么,不知是否觉得言辞不当,最后关头又给咽了回去。最后他竟然跳过了所有起伏的心绪,突兀的问了一句,“关于你认识的那个成年的宁芮,你有没有发现她身上存有疑点?”
认识的、成年的——形容词未免也太多了。谭西晨听的嘴角都跟着一抽。他不知道陈路其它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内容究竟是些什么,但站在他的立场上,这位大叔真是好死不死选了最欠揍的一句。
之前的情形是,谭西晨一直死盯着对方看,不打算放过其表情变化的任何一个细节,而此时此刻却变成陈路不肯错开目光了,别说,这位好歹还是活到了这个年纪,识人之能也是有的,他异常肯定的道,“是什么疑点?”
好么,不再问有没有,而直接问是什么了。
陈路怀疑的没错,宁芮的确有着诸多疑点,其中不少连谭西晨自己都没弄明白前因后果。
他思前想后衡量了一番,认为有件事或许可以说一说——毕竟那件事严格说起来已经算不得秘密。
“血型。”谭西晨吐出两个字。
本以为只需这么一提醒,便足以让对方想起那一茬——种种迹象表明,陈路等人对谭西晨是相当重视的,他们总是出现在关键时间关键地点,足以证明他们用了某种未知的手段监视谭西晨的一举一动。
既然时刻关注着,那么大的一件事,他们不可能全无所知。
可是没有料到,陈路一脸茫然,“血型怎么了?”
谭西晨只好将自己受伤,宁芮血型出错险些输错血的过程说了一遍,一边说一遍仔细观察对方——这位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至少从表情来看,陈路像是头一次听说,为了确认清楚,他还不厌其烦的追问,“宁芮本来是A型血,但是验血过程出现失误,将她当成了B型,后来进行了修正?”
“究竟是验血失误,还是别的什么,我可不确定。”疑虑深重,谭西晨并不打算将话说的太满。
略微停顿了一小会儿,谭西晨忽然意识到眼下是个刨根问底的绝佳机会,“之前你问了我对各种事务的看法,礼尚往来,关于宁芮的血型变了又变,你怎么看?”
陈路“呃”了一声,认定这是一个圈套,他提了很多问题是不假,可谭西晨并没有老老实实给出回答呀,用了各种手段糊弄过去。这人脸皮也真是厚,居然还好意思提什么礼尚往来?
等价交换是压根不存在的,身份对比上陈路本来就出于下风,于是他也没得选,组织了下语言,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关于宁芮的实验,以失败告终。以此事为契机,不,应该说这个结果给了我们当头棒喝,让我们意识到实验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但事实十分讽刺,当时的‘投影’已经有了雏形,用邵先生的话来说——我们从一个错误的起点出发,最后到达了一个错误的终点。这个终点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我们当时并不能完全预见,但却知道肯定与美好的初衷相悖。逼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紧急开发了一件附属成果。”
说着,陈路抬手指了指谭西晨的脑袋,用一种更加肯定的方式证明了所谓的成果在什么地方。
然而很可惜,谭西晨不仅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动作,他甚至都没有将对方的话听完整,所有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实验失败”几个字上头。
原来,一个人是否能够保持理智,真的要视情况而定,即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刑警,终究也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刻。
“我刚才就想问了,实验失败,对宁芮有什么影响?”谭西晨的语调中有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迫切。
也不知陈路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心存故意,给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回答,“她会死,而且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如果她真的死了,躺在冰山科技地下的又是谁?”
谭西晨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一点,他甚至都不敢用曾经与宁芮相处的点点滴滴来反驳陈路……私心里,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那些过往的真实性。回顾了一大圈,谭西晨悲哀的发现,明明是他自己的未婚妻,他手中连证实她存在的证据都少得可怜。
就连这件事都……
果不其然,陈路冷冷一笑——也难为这位大叔,一直都处于下风,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反戈一击,“你刚才不还是满心怀疑吗?怎么突然间又深信不疑了?”
人心易变,哪怕是对待同一件事,也会因为立场不同,甚至因为心境不同,而产生截然不同的看法,此为人之常情。
但谭西晨始终认为,刑警不该算在这个行列之内。哪怕也是血肉之躯,可如果刑警不能保持冷静的看待事情,产生误判怎么办?
所以一开始的误判是刑警应该具备的职业素养,可是一转眼,却不受控制的回归了一个普通男人的心境。谭西晨认为自己这样不对,所以难得态度平和的接受了对方的讽刺,没有反驳。
陈路也没有乘胜追击,还是那句话,从立场上他处于下风,生怕得罪了谭西晨,稍微占一占口头上便宜倒也罢了,若是太过火,将人给气走了,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追回来。
于是陈路没有再直言生死的问题,而是道,“按照投影的构想,是要将一个现实中存在的人完整的‘映射’到虚拟空间中。”
“复制?”谭西晨插言问了一声。
陈路还是有些佩服对方领悟力的,因为考虑到谭西晨并非他们同行,所以陈路在讲述的时候并没有引用专业术语,他本来还担心说不清楚,没成想对方才听了几句便抓住重点。
——当年邵先生是否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将那件成果托付于他?
然而再往下,陈路就很是犯难了,长长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也不对。至少我们的初衷并非是为了复制,就算能够完完全全的拷贝一个人,形成的复制体与本体一模一样,但也仅仅只是成形的那一刻。人是会成长的,哪怕只过去瞬息,也无法预见复制体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与本体又会有多大的差别。有了区别,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