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诗学指导论著——沧浪诗话

在南宋绍熙年间的1192年,福建邵武莒溪,一个世代以耕读为业的严家,诞生了一个男孩,父亲给他起名叫严羽,字丹丘。严羽自幼聪明好学,所以父亲就把他送到附近的私塾中,跟着先生读书习字。

有一年秋天,在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严羽的私塾先生很有兴致地带着学童们去登山秋游。

师生们登上山顶,先生看到周围山峦层叠,红叶点缀在绿树丛中,风景真是美不胜收,就想考考自己学生的对对联水平,先生说出了上联:“山山出秀。”

学生们也热情高涨,纷纷应对,然而先生都不怎么满意。这时,严羽对了下联:“日日昌明。”

先生听了不由得欣慰地笑了。因为这副对联是很有难度的,上联“山山出秀”,前两个字是“山”字,合在一起就是第三个“出”字,而严羽对的下联前两个字是“日”字,合在一起就是第三个“昌”字,而且对仗工整。

先生还想再难一难严羽,于是又在“山山出秀”后面加了“永嘉地”3个字,上联变成“山山出秀永嘉地”。严羽沉思了一会儿,在“日日昌明”后面也加了3个字“长乐年”,下联变成“日日昌明长乐年”。

先生听了不由得鼓起掌来,因为先生加的3个字中的“永嘉”是县名,而严羽加的3个字中的“长乐”也是县名,而且寓意美好。先生高兴地摸着严羽的头说:“孺子可教也。”从此,严羽的才名迅速在乡邻中传播开来。

少年时的严羽,不仅以才名遐迩闻名,还以品行高洁,生性奇特为人所赞扬。他长年隐居乡里,养成了清高自诩、不喜随俗的性格。因为他居于邵武樵川莒溪,与沧浪水合流处,所以自称“沧浪逋客”。

对联 又称楹联或对子,是写在纸、布上或刻在竹子、木头、柱子上的对偶语句,其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字数相同、结构相同,是一字一音的中文语言的独特艺术形式。对联相传起于五代后蜀主孟昶。它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之一。

1213年,22岁的严羽离开家乡福建邵武,来到江西南城,在颇有声名的而且学识渊博的宿儒包扬门下求学深造。包扬曾先后受学于当时的著名理学家、教育家陆九渊和朱熹。

严羽在包扬那里学习了3年后,因为老师包扬去世,他只好辞别师门,开始了长达7年左右时间的客游经历。1223年,由江西临川返回家乡。后来家乡发生战乱,已近中年的严羽又被迫离家避乱,漂泊于江西浔阳、南昌等地近3年。

1232年江湖派著名诗人戴复古担任了邵武府学教授,以严羽为代表的邵武青年诗人们的诗社活动开始活跃起来,他们过了一段诗友酬唱、切磋学艺的快活日子,被人们传为诗坛佳话。严羽关于诗歌理论的批评著作《沧浪诗话》,大约就写于这段时间。

严羽创作《沧浪诗话》的动机主要是不满北宋以来诗坛的种种流弊,他希望构建一个新的诗学体系,规范诗歌创作的原则,从而为学诗的人指明方向。

《沧浪诗话》共1卷,分《诗辨》、《诗体》、《诗法》、《诗评》和《考证》5章。

陆九渊(1139年~1193年),字子静,南宋时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曾讲学于象山,所以人称“象山先生”。陆九渊提出“心即理”的命题,认为“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陆九渊的学说,经明代王阳明继承发扬成为宋明理学的一个重要派别,影响极大。

在《诗辨》中,严羽主要阐述诗歌的创作理论,是整个《沧浪诗话》的总纲。在《诗体》中,严羽探讨了诗歌各体的流变。在《诗法》中,严羽提出了诗歌的写作方法,具体的作诗方法、法则和技艺,也就是诗艺。在《诗评》中,严羽评论了历代诗人诗作的典型风格、突出的优缺点等。在《考证》中,严羽对一些诗篇的文字、篇章、写作年代和作才进行了考辨。

《诗辨》是《沧浪诗话》的首篇,也是严羽诗学理论审美理想阐述最为充分的篇章。严羽讨论了学习诗歌的方法、诗歌的法度、诗歌的风格和诗歌的本质,提出了“妙悟说”和“别材别趣说”。

在《沧浪诗话》的《诗评》中,严羽充分评述了李白、杜甫诗歌的艺术特色。他认为李白、杜甫诗歌各有妙处,李白诗歌的艺术特色是飘逸,杜甫诗歌的艺术特色是沉郁;李白的诗浑然天成,杜甫的诗歌有章可循。

在《沧浪诗话》中,严羽还提出了一个效法古代诗歌的思想体系。他确立了诗学理论的“师古”核心,也确定了学习效仿的对象是汉、魏、晋、唐时的诗人作品。关于诗歌的审美特征,严羽提出了“别材”说和“别趣”说。别材的意思是诗在取材上要有特别的要求。他指出,宋诗所以不如唐诗就是在取材上出了问题,宋人在既“涉理路”,又“落言筌”的“书”中取材,背离了“诗者,吟咏情性”的旨义。

严羽认为,诗人与学者是有根本区别的。诗歌是用来吟咏人的情性的,只有那些情性中有诗情画意的人,才可能成为诗人。情性中没有诗情画意的人,即使读很多书,也不可能成为诗人。

别趣指的是诗的审美特征,指诗人的情性熔铸于诗歌形象整体之后,才能产生那种蕴藉深沉、余味曲包的美学特点。他在《诗辨》中说:

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段文里说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用的是佛经中的比喻,说羚羊到晚间把自己的双角挂在树上栖息,可以避免鬣狗找寻踪迹。严羽在这里指诗歌作品的语言、思想、意念、情趣等各方面要素,组合为一个整体,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这才能给人以“透彻玲珑,不可凑泊”的感觉,取得“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这就是严羽提出的好诗的首要条件。

在《沧浪诗话》中,严羽论诗是针对宋诗的流弊而写的。宋诗的毛病,就在于背离了诗歌的审美特征和创作规律。他说,宋代的诗人经常在诗中发议论,讲道理,就连在创作思想上主张“天成”和“平淡”的苏轼都常常以议论时政入诗,以至于酿成著名的“乌台诗案”。

更严重的是,有的诗人在诗中堆砌典故,从古书中寻找作诗的材料和词句,用呆滞地重复前人的词句来代替独特的审美创造。因此,严羽从自己的诗学见解出发,推崇有“别材”和有“别趣”的盛唐诗歌。

大概是因为诗境与禅境相似甚至相通的缘故,严羽在研究前人的诗歌创作理论和梳理自己的诗学体系时,他常常借用禅语。在论述师法前人的具体方法时,严羽更是始终以禅作喻,指出诗歌之道在于“妙悟”。

“妙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机制呢?严羽认为,“妙悟”是一种人在相应的境界时,不用知识的帮助、不用经过逻辑推理,而对事物的本质作出的直接的领悟和怦然而出臆想。

“妙悟”的能力又是怎样获得的呢?在《诗辨》中,严羽说:

禅 大乘佛教在我国的一个宗派,着重以静虑和高度冥想作为修行的法门。在禅定中可以产生无上的智慧,以无上的智慧来印证、证明一切事物真如实相的智慧。这时,人的心灵,超然平淡,无分别心、取舍心、爱憎心、得失心,只有快乐与祥和。

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先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字,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

严羽在这里是说,“妙悟”的能力是从阅读前人的诗歌作品中培养出来的。而且,这种阅读的方式不是指的思考、分析和研究,而是指熟读、讽咏,以至朝夕玩味的工夫。换句话说,是从一种直接的感觉和艺术的欣赏活动中获得,可见他对前人的诗歌作品的尊崇。

妙 悟又叫禅悟,它是我国禅宗的一个重要理念。是指人们通过参禅来“识心见性”,从而达到本心清净、空灵清澈的精神境界。由于禅宗的“妙悟”和庄子思想中的“自然”、“境界”等理念的互相渗透融合,逐步被我国的美学理论所吸收、融化和发展,从而成为我国美学史上一个极富生命力的美学命题。

严羽认为诗人最本质的东西就是“悟”,它是一种审美直觉思维。“识”是审美鉴赏能力,也就是辨别诗歌优劣的能力。严羽认为,对盛唐诗人的学习,应该从“识”开始,培养良好的审美判断力,形成正确的诗歌鉴赏和诗歌创作观念,最终达成“妙悟”的心理状态。

在这里,严羽要人们从反复咏叹中去体会诗歌声情的抑扬骀荡,以进入作品的内在境界,领略诗歌独特的韵味。

也就是说,严羽心目中的“妙悟”或“别才”,是指人们从长时期潜心欣赏、品味好的诗歌作品所养成的一种审美意识活动和艺术直觉能力。它的特点在于,不用凭借书本知识和理性思考,就能够对诗歌形象所内含的情趣韵味,作出直接的领会和把握。严羽认为,这种心理活动和能力便构成了诗歌创作的原动力和审美趋向。

严羽提出,“妙悟”既然是来源于对好的诗歌作品的熟读与涵咏,那就需要对诗歌艺术作出正确的鉴别,严羽称为诗识。诗识就是指从艺术意境、艺术风格上识别诗作的邪正、高下、深浅的能力。有了这种能力,才能选择合适的学习对象,达到“取法乎上”的目的。

诗识又是怎样形成的呢?严羽认为,是来自对各类诗歌的“广见”和“熟参”,也就是来自对诗歌体制的细心辨析。

在《沧浪诗话》中,严羽特别开辟了《诗体》一章,用来广泛介绍诗歌的体裁、风格及其流变,就是要人们通过精心比较诗歌的这些特点,以掌握诗歌艺术的“真是非”。

在《答吴景仙书》中,严羽也讲道:“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然后不为旁门所惑。”严羽认为,辨别诗体是学诗的第一关,由辨体以立识,再由“识”入“悟”,而后通过“妙悟”导致诗中“兴趣”,这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活动的过程,从而也构成了他论诗的圆融贯通的体系。

熟参 我国的禅宗认为“悟”的前提是“参”,禅和诗都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心感受,都要恪守不能说破的语言规则。正是在这一点上,严羽找到了禅与诗的相通之处,他以禅喻诗,把禅宗的“参”与“悟”引入诗论。他所说的“熟参”是艺术鉴赏和批评中的感悟方法。

严羽的《沧浪诗话》的理论是对宋诗的全盘否定。严羽指责宋人以议论为诗,缺乏“兴致”和“气象”。他说得虽然有些道理,但更多的是从自我的好恶出发作出的选择。尽管如此,此作仍不失为一部体系完密而具有多方面建树的诗歌理论专著。

在《沧浪诗话》中,严羽对古代诗歌的历史演变,尤其是唐诗和宋诗所提供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作了深入的探讨和总结。

严羽又以禅喻诗,将禅宗中的“妙悟”理论运用于诗歌创作中,巧妙地论述了诗人由“熟读”“熟参”的渐修学习到灵感爆发、突然领悟的顿悟瞬间,再到悟后自然浑融的“透彻”之境这一学诗作诗过程。

总之,严羽的《沧浪诗话》还全面地展开了关于诗歌创作、诗歌批评、诗体辨析、诗歌素养等理论。这些理论互有联系,合成一部体系严整的诗歌理论著作,这在诗话发展史上是空前的。因此,《沧浪诗话》对后世的诗歌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研究我国诗学的重要理论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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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以禅喻诗”在宋代是一种常见的论诗方法。当时的士大夫们都喜好参禅论道,因此,宋代诗人、诗论家借参禅来谈诗的人很多。但是,一般的“以禅喻诗”还没有上升为系统的理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集“以禅喻诗”之大成,并以明确的理论意识使用了这种方法。

严羽的《沧浪诗话》给后世留下了许多玄思,也开启了“以禅喻诗”更为广泛的诗论方向,尤其是为意境理论的发展奠定了一个新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