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把扇子。
没有华丽的珠翠点缀,也没有金玉丝线的流苏,我简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就如同我的主人一样。唯一可以称之为亮点的地方就是我身上那奇怪的图案,一个男人拿着剑站在江水边,衣襟飘飞面色决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知道这图案在几年前就过时了。
我的主人是一个小戏子,没有过人的容貌,没有苗条的身段,更没有婉转的嗓音,主人的师父可怜主人无父无母,女子在乱世中生存本就不易,于是便从小将主人养在戏班。
主人常年流离在外,没有名字。师父便为主人取名丹心,赤子丹心的丹心。
戏班经常走南闯北,尽管挣不到多少钱,却还是有许多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不给日本人和叛军唱戏。主人闲暇时经常看着我发呆,大概是因为我是主人爹娘唯一留给主人的遗物,多少年过去,我不曾见主人流泪,也不曾见主人真心地笑过。
我想主人打死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爱上了一个军人。她在军队唱戏,他一身英气铿锵,手起手落步步为赢,却天天来看主人唱戏,他说主人的戏是有心的。主人唱了许多的爱恨情愁,其实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终于在他那炙热的眼神中沦陷了。
主人坚信着他们是能走到最后的,我也曾这么坚信着。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次演戏的人变成那个军人。
日本军服,主人最讨厌的日本军服,正套在他的身上。他哭着来求主人,我无法想象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会哭成那个样子。他说他没有办法,他只能把自己推入日本军队的火坑里。
主人没说话,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
“英雄末路乌骓哭,乌江逝水逐烟霞。烟霞无声山河老,留于后人自嗟呀。”
主人在台上一字一句地唱着,如杜鹃啼血,字字天籁。我竟然不知道主人竟然能把《霸王别姬》唱得那么好。
可笑的是,日本人知道中国的戏子卑微到尘埃里去,根本没有防备。她风一样的旋转,水袖佛过腰间,没错,那把枪还在。
她看着他谄媚的嘴脸,眼里决然,心里亦决然。她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白费了师父的心思,也白费了戏班所有人的性命。
主人拼命旋转着,看见师父瓷杯下露出一截黄纸,她知道,是时候了。
可惜了一个瓷杯。
可惜了那么好的枪法还是那人教给主人的。
一声撕破天际的炸响,所有人都来不及躲避,那场戏还没结束,可是这戏已经演完了。
日本震惊,中国也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戏班竟然炸死了一支日本军队,从将帅到士兵,无一幸免。我突然想到了主人唱过的《梁祝》,可是她不会化为蝴蝶,因为所有人连尸骨都没留下。
“你知道丹心吗,她可是我们民族的女英雄……”
现在的我躺在博物馆里,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说着百年前一个戏子炸死许多名日本将军的故事。一寸丹心白日明,我记得那日的绝唱,更记得那日主人望向天空解脱般的笑脸。
所有苍凉的兵荒马乱落下,主人在九泉之下应该也是笑着的。她不是为爱情而死的虞姬,而是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