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顺算起来是我的长辈,但称呼他的弟弟为二伯向来都是理所当然,唯独在与他打招呼的时候却是很难喊口。
以前刚熟弟子规时曾主动去唤他憨大伯,旁边的婆姨都笑我,阿顺也在笑,婆姨说不用这样喊的,就叫他阿顺就好了。后面我所幸和祖父一样,每次见他都树大拇指,他每次都露出着黄牙笑着,然后用枯皱却结实的手来宠摸着我的头。憨大伯这个称谓一般只是和阿顺的侄子开玩笑时说的——你憨大伯又去把吓刘大婶吓哭了。
阿顺是在两个兄弟家轮番寄宿的,但他不需要兄弟的资助。相反,他兄弟的田地都是他在帮耕种。阿顺最喜欢放一头老水牛,听说牛比我还年长,人们都叫它顺嫂。傍晚放学归来,村子口总要遇到他们从水田回来,一路走着我发现,阿顺从来都不用握着牛索,而是置在满是淤泥的牛背上。老牛也悠闲,从来都是跟在阿顺旁边,不多移一步。差不多就是走到一棵大青榕树下,有个竹棚,我默契的在旁站着看,阿顺负责给顺嫂从棚子架上掀下一捆干稻草,加一铁桶放了盐巴的水后我们就在在夕阳下一起走进村寨。有时阿顺会跟着我去我家,我有时会让他走在我前面,但他很客气的笑着摇手,然后从补丁的灰布衫上的胸袋拿出透明塑料袋包好的枯烟丝,取出里面的白方纸用来裹好烟丝抽着,慢走着。我俩一般都是进到家门口后,阿顺就径直朝我在客厅的祖父咪笑着迈过去,我都是歇下书包后就给他泡上一杯自家揉的大树茶叶。递给阿顺时,他总是很客气,不管茶多烫,他接住后好像没事一样,趁着就是一口喝下去,然后树个大拇指给我。到晚饭前差不多要给他加三次水,每次加水时杯里面的叶片都会少一些,阿顺原来喜欢嚼回开了的茶叶片子。祖父留吃饭,老样子,摇摇手后阿顺回去了。
村子里,阿顺最喜欢去两家,另一家是刘大叔家。刘大叔是婆姨说的那种忠实人,朴实却沉默。聋哑的阿顺好像和刘大叔从小就是聊得来的好友,喜欢在吃了晚饭后围着刘大叔家的火坑旁喝茶和看电视直到半夜刘大婶骂街。刘大叔看的电视剧我看过,是我从未关注也不屑关注的一些冗长的边际的电视剧。记得村里无论谁家办事都会叫刘大叔去帮烧水,人们说他烧的水泡茶香。我尝过,确实如上所述。而阿顺人们说他有灵气,虽然聋哑,但无论谁家办事他都知道,主人家也都会算上着阿顺的碗筷,阿顺也会自觉的帮在主人家做事。有时在办事处,其他客人有的聚一起喝酒,有的赌钱,有的白话聒噪,有的争相帮主人家尝灶里刚刚出的猪油渣。唯独刘大叔和阿顺在一处柴码垛下传烟丝递火柴,烧水泡茶喝。
刘大叔有几个月季会出去打工,只有刘大婶在家。有时半夜刘大婶会听到客厅有响动,但不敢出去看个究竟。终于有一次,客厅的响动又起了,刘大婶抓着扫帚就出来看,灯一开,是蓬头垢面的灰不溜秋的黑影在火坑旁蹲着。当场就给刘大婶吓晕了过去。原来是阿顺,他有时半夜会钻进刘家找刘大叔泡茶喝,大叔不在就自己泡来喝。经过这次,阿顺再不会在刘大叔不在是时候钻进去了。
阿顺似乎半夜是不睡觉的,刘大叔不在就自己逛村子,可能这是这样,我们这里从来不像邻村一样经常丢失东西,我们村有了一位守夜人。一日深夜辗转难眠就到客厅开了电视来看,可能是灯亮的缘故,阿顺会探头进来,见到我后,笑了,然后走进来和我一起看电视,我有时会想,他能看懂吗?他深邃专注的眼光会告诉我,也许吧。
他坐下时,我准备过去给他泡一杯茶,他起身示意我,他来。他开了茶罐,取了很小一撮放在杯里,不照茶道的先用热水来涮,而是用冷水泡潮,先加半杯热水,后再间隔冲两道加满。涩了好多年的大树茶慢慢的爬来了一股清朴之香。他咪笑着递茶给我,我感觉这像一种奖励,接过一饮,清香已达冲虚之境。如同进入了阿顺于山水间开生的捭阖之道。或许阿顺就是古圣人所说的兼爱明鬼的天志之人,故乡的亲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