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晚上,暑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剩下几只坚挺的知了,也只是时不时地发点声,就连这点声儿,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天上的新月,跟钩子似的,投下来一点光,照着前面的水洼惨白惨白。
张显峰走在泥泞的田间道上,想着快点到家,今天被镇上的几个奇怪的道士迷了眼,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跟了半天,拐过一条巷子就不见了。
“太邪门了,这几个道士有点子问题吧。”邪门归邪门,要不是他张显峰一个大龄待业青年无所事事,也不至于花一整天时间跟踪几个道士,人家即使是行骗的,也算是有个正经工作,算了算了,先回家再说,晚上的田间道子可是很恐怖的。
深夜的风吹起来,有几分秋天的凉气,如果是个正儿八经下田干活的硬汉子倒没什么感觉,偏偏是假汉子张显峰撞上了,这就被他自个想成了鬼气。
嘴里念着新学会的喊麦词句:“各位精神小伙全部听令:天黑路滑,这社会复杂,你往高处爬,就有小人来找茬。精神来自……不是动手伤人”
“来自灵魂。”
哦哦对,是灵魂,最后一个总是……
???
这谁???
天大的好奇心盖过了倒起的汗毛,直接催动张显峰转过了脑袋,差点和身后的二叔亲上。
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二叔……啊,你这样很吓人你知道吗?”差点就说不清白自己的取向了,这在自家爷爷那里是比见鬼还可怕的事情。
二叔好像没被吓到,就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不是叫你好好背书的,这背的是啥?明年高考怎么整?”
从刚才激烈的心理变化中缓和过来,张显峰见二叔还有兴致在这乌漆嘛黑的夜晚打趣自己,也放轻松了许多。
“害怕嘛,乱背就不紧张……了。”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不只是声音没了,好像连风都停下了,张显峰脸上的笑僵在了那里,慢慢回过身,继续走上回家的路。
二叔不是在自己高二那年就出村打工再没回了吗?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真是二叔???
“说起来,春霖也快高考了,我想着是不是要把他带到县里去,那里的学习环境还是要更好一些的。”二叔在身后幽幽讲道,还能听出一丝笑意,但这声音传进张显峰耳里,就成了勾魂铃。
张显峰渐渐加快了脚步,虚虚地附和“啊……是。”二叔不知道自己已经25了,难道能不知道春霖哥?那是他亲儿子!都30了还高考呐?
“这次回来,我就是打算带你春霖哥一起走的,怕你婶子不同意,我想你是受过教育的,肯定知道大城市会比村子里好,你到时候帮我一起劝劝你婶。”二叔继续说着,没什么异常,但就是这没觉得有异常才更可怕,张显峰本来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我天,是老天在跟我开玩笑吧!身后的二叔要是正常人我就撞猪!
张显峰在颤抖中开始继续背诵那喊麦的词句,时不时还要应和假二叔的话。二叔会出现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用心读书才出现的,真是道德的沦丧啊……太可怕了。
走过一段无比煎熬的路,总算是看到了自家的大宅子,张显峰急吼吼地冲上前去拍门,“哥!婶!叔!随便谁来开个门!”不能露怯,不能露怯,二叔要知道自己看穿了他的真身自己怕不是要完蛋!
二叔仿佛没有刚归家的急切,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还是那副和善的表情,等着人来开门。
“吱——呀”门被推开,春霖哥沉着一张脸,周身是深夜酣眠被吵醒的低气压,真是前有虎后有狼,张显峰管不了那么多了,有鬼在后面还怕被哥打吗?
“哥!二叔回来了!”张显峰尽量展现出一片平静的样子,顺便还演出了一丝喜悦,然而没这个必要,春霖已经和二叔打了照面了。
春霖的瞳孔骤然放大,紧紧地盯着门外那个自己的父亲,扶着门边的手死死扣住,指尖都泛出青白。
“春霖呀,跟我去城里去吧。”二叔笑眯眯道。
春霖没有动静,只是盯着二叔看。
二叔见春霖的样子,也不笑了,沉下脸,嗓音不复刚才的和善,低声道:“跟我走!”
春霖好像才反应过来,猛地关上门,但二叔的一只手已经插了进来,捉住了春霖的手臂,将他往外拉。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张显峰根本来不及反应,伸手只能抓住一片衣角。
“哥!!!”
冷汗浸湿了背心,张显峰坐起身来大口喘气,刚刚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春霖哥被二叔拉走的瞬间,仿佛看见宅子门外无尽的黑暗,就像……吃人的深渊,只要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虽然只是梦,但张显峰不觉得这个梦毫无意义,本来是订了三天后的车票回老家,但现在他已经等不及了,一定要亲眼看到春霖哥好生生的才能放心。
随手塞了两件换洗衣服,出门去对面提款机取了几千块钱,在楼下副食店买了两桶老坛酸菜、两包烟和一瓶水,就匆匆赶去火车站。
大城市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日子,火车站都是人挤人,好在现在改签也方便,各种通行也是刷脸就行,也就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张显峰就成功坐上最近一班回山里的车。
张家岭是临近云南的一个小镇子,本来只是个村,后来扶贫改造,本身村子周围环境就好,绿林环绕的,就给改成了个旅游点,每年旅游季的收入就够以往种田一年的三倍,后来大家一合并,就成了现在的镇。但这个季节不是旺季,没什么游客往那边去,张显峰刚刚上车的时候,也就觉着后面隔了两排座的四个大学生可能是旅游的,其他的都各有各的目的。
虽然已经毕业四年了,但张显峰长着张俊脸,也瞧着像个大学生的样子,要不是心里有事,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和那几个大学生一起斗地主了,但是今早的梦始终梗在心里,不是个事儿,连最爱的老坛酸菜也不香了。
“听说张家岭有个古墓啊,我兄弟班上一同学说的,搞得人好好奇。”
“知道知道,就知道说古墓古墓的,要不是有这个听说我们还会一起来?”
“我专门带了有关古墓的专业资料,一定要派上用场啊!”
“可以可以!阿松还是靠谱啊,什么书啊?”
“盗墓笔记本!”
……
真是一位很靠谱的同学了。
听着四个大学生稀稀拉拉的聊天,知道了他们和自己有一样的目的地,张显峰喝完了最后一点面汤,他向来是个注重营养的人,吃面不如喝汤,所以一定不能浪费一滴汤水。
老坛酸菜果然还是最爱,真香。
广播已经报站了,上午十点出发的,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张家岭到了,被大学生聊天打岔的紧张情绪逐渐恢复,理了理衣服和背包,张显峰排在几个大学生后面下了车。
时隔七年,我张显峰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