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兵变,骇人听闻的成都兵变

第二天上午十时。北较场上,准备接受检阅的部队已经列队做好了准备。

作为有经验的军政部长,尹昌衡一进较场就发现气氛不对。演武厅下,准备接受检阅的新军、旧军都一律军容不整,好些官兵在交头接耳,神色很有些诡秘。军政部长一惊,下马,上前问一个将步枪当拐杖拄在地上、头上包一个黑纱大包头的巡防兵在议论些啥子?见是军政部长,巡防军们围了上来,一个个牢骚大得惊人,怪话连篇:

“三个月没领饷了,这兵有毬当头!”

“当官的倒弄肥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肚儿都箍毬不圆……”

特别令军政部长吃惊的是,连向来纪律较好、拥护革命的一些新军也跟着起哄。这时,一轮成都平原很难见到的冬阳艰难地拨开阴霾,照得较场坝里四下亮堂堂的。看得越发分明,较场正中的演武厅倒是很气派!它由青砖红石砌成,离地足有五尺高,飞翠流丹的重檐大屋顶,雄伟壮观。台后木屏风上,彩绘有一虎四彪,象征着即将实行的四川军制的一军四镇。场内兵山一座。受检阅的共有九营巡防军、一营新军,还有几个大队的同志军。军官们开始喊口令,部队已经持枪列队。可检阅的新军旧军一律情绪不对。

“要拐事!”尹昌衡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翻身上马,在部队中往来驰驱,朗声宣布:“弟兄们!军政府决定,检阅下来,立即发给兄弟们一个月的饷。剩下的饷,一个星期内补发。”他的嗓门虽然很大,还是不行,压不着满场的嘈杂。他立刻意识到背后有一只黑手在操纵,在煽风点火。形势已间不容发,此时此刻,他只能骑在马上,反复驰驱,大声宣布“军政府决定……”直到嗓子都吼哑了,场内秩序才安定了一些。

这时,蒲都督一帮大员要出来了。军乐队开始奏乐,他们是特别从凤凰山新式陆军处调来的,军容齐整,一律头戴大盖帽,脚蹬黑亮的马靴,身穿黄哔叽新式军装,挺精神。在雄壮的军乐声中,新任都督蒲殿俊率军政大员们鱼贯上台入位。蒲都督是新派,西装革履。他在演武厅上一站,双手按着铺着洁白桌布的桌子,一缕阳光照在他别在胸前的大红花上,越发显得容光焕发。

“在下各位革命军人!”就在蒲殿俊刚刚开始演讲之时,“砰!”的一声枪响,就像是打了一发信号枪,立刻场上到处响起了枪声。蒲都督吃惊地往下看时,场上已是枪声大作,秩序大乱,士兵们豕突狼奔,有人在煽动:

“军饷根本没搞,尹昌衡是哄我们的,只图娃娃不哭了事!”

有人举手立刻响应——

“走啊,上街去打起发(抢劫)才是真的!”

“大家都散了,瓜娃子才在这里!”

“还不快走,在这里捞毬……”

顷刻间,形势完全失去了控制,乱军们一团团裹起,啸聚、呼吼、乱放枪,像晴朗的天上忽然涌起的团团乌云。

兵变发生了!

军政部长尹昌衡见状大惊,赶紧朝演武厅急奔,他想跳上台去镇住堂子。

这时,一双鹰隼似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尹昌衡。在演武厅右侧,有个混入乱兵中的大汉,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他一边注视着场内的情况,一边不时举起手枪“砰!砰”地向天射击。他就是这场兵变的现场指挥张德魁,是个山东大汉,赵尔丰的贴身卫士。在今天这场精心策划的兵变中,他奉赵尔丰、田征葵命令进行现场指挥。

“各部听从我的指挥!”军政部长跳上台,放开洪钟似的嗓门大喊,希图维持秩序。而台上原先春风得意的军政府大员们都像驾了地遁,逃得无影无踪。都督蒲殿俊噤若寒蝉,同副都督朱庆澜正往台后躲。

“万万躲不得!”尹昌衡急切地对蒲殿俊喊道,“现在最要紧的是镇定,越躲,乱子越不可收拾!”而这时,原陆军学堂总监、新任军政府参谋长姜登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把站在台中的尹昌衡一掀,横眉道:“你要去弹压,你自己去!晓得你们这些四川人今天在搞些啥子鬼名堂!”尹昌衡来不及同他理论,台下新军教官赵康时挺身而上,对涌到台前的巡防军们大声吼喝:“回去、回去!遵守秩序,不要上坏人的当!”

“那你就把欠我们的军饷发给我们!”乱兵们不听,吼着往前涌。

“我说话算数!”军政部长在台上向乱兵们保证。赵康时在台下弹压,这样一来,已经涌到台前的乱兵们像被一堵堤岸堵截的波浪,停止了向前冲击,声势也渐渐缓了下来。躲在人群后的张德魁好不着急,眼看就要燃起来的怒火就要熄灭!赵尔丰的贴身卫士气把一口大牙咬得喀喀响,顺势把盘在脑后的那根油浸浸的大辫子一甩,盘在颈上,暗暗一声冷笑,他那只铁骨铮铮的右手举起德造二十响手枪,连连开枪指挥。

散布在各角落的心腹们得到了信号,又开始裹哄着巡防军们惊呼呐喊往前涌。赵康时勇敢地迎上前去,举起手枪,刚喊一声“不准冲”!话未落音,“叭!叭!”一阵乱枪打来,赵教官顿时倒在血泊中。

台上的蒲都督见状,吓得脸色煞白,全身像筛糠,赶紧从后台溜下去,由护兵扶着上了较场边城墙,缒城逃了。瞬间,变戏法似的,台上的大员们跑得一个也不剩,台上的军政部长见红了眼的乱兵们正向自己逼来,赶紧一个箭步从台上纵下,带着副官马忠和一个弁兵跑出后门,划动长腿朝玉隍观方向飞奔。

“吱——吱!”后面有追兵赶着,枪子追着。马忠和跟在尹昌衡身后的弁兵已受伤倒地。军政部长人长脚快,可惜穿着马靴,始终同追兵拉不开距离。神了!刚跑到东株市街,一匹白色的川马如离弦之箭向他迎面而来,这不是家中那匹川马么?这马之所以适时而来,是因为他家离东株市街不远。枪声爆响时,家中养的那匹川马因久经战阵,闻之兴奋不已,挣脱缰绳跑出门来,往枪响之处飞奔,正好救了主人的急。

身逢绝境的军政部长见状大喜,用手指在嘴上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止住川马,两步蹿到跟前,翻身上马,打马朝凤凰山方向飞奔,他要去凤凰山调新军前来镇压叛乱。

尹昌衡不断地用马靴上的马刺磕打着胯下那匹川马,如飞般驰出北门城门洞,沿着一条乡间碎石路向着凤凰山飞奔。凤凰山是离成都仅两三里地的山峦,连绵起伏,状似凤凰,山上遍种桃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此山既是成都的屏障,又是城里人闲时踏青、游玩的好去处。这会儿凤凰山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那满山的绿,流光溢彩,像凤凰抖着金翅,每根翎毛都闪闪发光。

尹昌衡骑着川马上了山,驰进新军军营。当他从满嘴吐着白沫的川马背上跳下时,闻讯而来的标统周骏站在了他面前。真是“不是冤家不对头”!军政部长暗叹倒霉。周骏也是川人,是尹昌衡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其人官瘾大,很是嫉恨尹昌衡当了军政部长。

“老同学!”在周骏面前,军政部长做出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亲亲热热地称呼,轻轻松松地问,“现在,凤凰山还有多少新军?”

“你不是都晓得吗?”矮笃笃的周骏钉子似的戳在那里,眨着一双恨眼看着军政部长,没好气地说,“都跑光了,都到城里打起发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团拢起这一营人,你要咋个嘛?”

“成都正处于血泊之中!”军政部长简明扼要地讲了兵变的情形,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办法,我现在只好把你手中这点兵调进城去平叛乱,请立即召集。”

“想得倒好!”周骏毫不买账,冷笑一声,“你要从我手中调兵?拿蒲都督的手令来!”

“情况如此紧急!”军政部长压着火气,耐着性子说,“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到哪里去找蒲都督?等找到人,怕成都早被乱兵烧光了、抢光了。”

“找不到新都督,找原总督拿手令也行。”周标统的口气很硬,也歪酸得很。

“周骏你说的啥子话?!找不到蒲殿俊就去找赵尔丰要手令?”

“是这话。”

“周骏!”军政部长再也忍不住了,他发作了,“你——太混账!军政府都成立了,你还要赵尔丰的手令调兵?你是何居心?你是不是也想趁火打劫?”

“随便你红口白牙咋个说!”周骏态度相当横蛮,“没有蒲都督的命令,我不发兵。”

“我是军政府军政部长,我有权调动部队!”

周骏一听,火冲脑门,冲动地吼:“我认不得你这个军政部长,你头上那顶乌纱帽还是从我头上抢去的!”周骏的胡搅蛮缠,让二十七岁的军政部长气极了,理智失去控制。

“走!你这个赵尔丰的余孽!”军政部长说着,冲上去要拿周骏。周骏也不示弱。两个人这就扭打起来,边打边吼闹,不可开交。陶泽琨、向树荣、马传凯等赶紧上来劝架。

军政部长很快清醒过来。军心要紧,不能同周骏一般见识。他收了手,趋步跨上旁边一个石墩,亮开洪钟似的嗓门,对围在身边的新军官兵动情地说:“弟兄们,成都危急!”口才很好的军政部长在简略地讲了今天上午发生的暴动及严重后果后,看官兵们的情绪已经调动起来,一挥大手,激愤地说:“现在,新生的军政府需要你们保卫。这次兵变是‘赵屠户’精心策划搞起来的!我有确切的证据。显然,他是要东山再起,要复辟,要将我们打进血泊中去,你们说,怎么办?”

“坚决听从军政部长指挥,平息叛乱!”三百军人义愤填膺,举枪齐呼:“决不允许赵尔丰复辟!”

“好!”尹昌衡无比欣慰,“你们深明大义,不愧为革命军人!愿意跟我进城平息叛乱的举手。”

三百支枪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好!”尹昌衡感动得连连点头,“平息此次叛乱后,你们都是功臣。四川存亡,在此一举。昌衡代表军政府感谢你们!”说着,声泪俱下。三百健儿群情激奋,再次举枪誓师。

调过头来,看看站在一旁的标统周骏,尴尬孤立,黝黑的脸上有赧然之情。知道他不过是名利熏心而已,并非有意破坏革命,军政部长对他说:“周标统,我带你的部队进城平息叛乱去了,留给你十几个人守军营。你我互相知道各自的脾气,只要你服从命令,完成任务,平叛之后,照样给你记功!”谁说周骏软硬不吃?这会儿他改变了态度,很爽快地点头答应军政部长:“是。”

军政部长这下才放了心,转过身去,大手一挥:“出发!”他带着这支只有三百人的小部队,顶着暮色,跑步进城。

天完全黑了。这就是闻名于世的锦城么?从北较场到皇城,长街两边,那些鳞次栉比的茶铺、旅舍、饭馆……全都关门闭户。而往昔这个时候多么热闹!纵然在同志军把成都围得铁桶一般时,会享受的成都人也没有让街市冷落过。然而,今天一路行去却寂然无声。远远地,只见东大街等闹市区方向,有束束燃烧的大火,冒着浓烟,呼啸而上,像童话世界里镇妖的宝瓶不慎脱口,突然钻出的魔怪。它们那巨大的身躯突起半空中,披头散发,伸着红舌头,粗暴地舔舐着夜空。成都在惊恐中战栗。惨白的月光吃力地透出云层洒下来,长街两边的花草树木、店招……全都朦胧苍白,和举行葬礼一样凄惨。

来在北门大桥上,军政部长将区区三百新军分成三队:马传凯带一队守造币厂,向树荣带一队守武器库。自己带一队进入军政府所在地皇城——为虚张声势,震慑乱军,分别时,军政部长嘱咐:各队尽其可能地吹号打鼓,极尽张扬地进去。

九里三分的成都城已面目全非。继上午十一营巡防军和几营新军哗变后,市内的上千名警察以及散驻城内大街小巷庙宇内、打着同志军旗号的土匪和一些哥老会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首先遭殃的是市内的大清银行、浚川源银行、通商惠工银行、铁道银行——这些是当时成都几家略有规模的新式金融机构。接着,天顺祥、宝丰隆、百川通、金盛元、日升昌、新泰厚、天成亨、协同庆等三十七家银行、捐号、票号都遭到浩劫,连同军人自监自盗的藩库、盐库等,共计损失现金二百万元大洋,尚未计十余家金号的损失。只有四川造币厂躲过此劫。它僻处城墙东南隅,是个死角,没有引起乱兵们注意,这就为军政府侥幸地保存了白银十余万两、铸造好的大清龙纹银圆数万枚。

成都东大街、劝业街、大什字、小什字、暑袜街、总府街、湖广街、棉花街等十多条素称繁华的街上的所有商号也被乱兵们洗劫一空。情况往往是,官兵们满足欲壑走后,再让那些等在门外、看得眼睛出火,直淌垂涎水的差役们抢;最后涌入的是那些游手好闲、掌红吃黑,整天茶坊进、酒馆出,打条骗人,专捡便宜的地痞流氓。他们一边高声大喊:“上山打猎,见者有份”,一边不由分说地开始细细搜刮残余。

有些商号、华宅被洗劫一空了。后到的乱兵什么也没捞着,恼羞成怒。他们砸穿衣镜,用马刀砍门窗、家具……往往连挂在壁上的时贤字画,也被抓下来撕得粉碎。锦绣成都到处都是烛天的火光和叫声,“温柔富贵之乡”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而这时,赵尔丰久久地站在五福堂前,望着高墙外股股烛天的火炬升腾而起,像一条条火龙,在漆黑的夜幕中,它们疯狂地张牙舞爪地扭动着身姿蹿起老高。火龙吞噬财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和失去家园的和平居民们凄惨的哭泣,阵阵传来,声声入耳。忽闪忽闪的火光映在赵尔丰有棱有角的脸上,他那一双阴沉多日的豹眼此时注满了一种残忍的兴奋。他的一双手不由得握起有力的拳头。兵变成功,在他意料之中,形势急转而下,又在他意料之外。而这一切,都使他这个阴谋的策划者和组织者,因为激动,全身以至在微微发抖。

这时,卫队长张鼔眼快步走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轻轻说:“季帅,外面有七八个老者求见。”

“他们是些什么人?”赵尔丰霍然转过身来,看着卫士长,满怀期冀。

“成都的五老七贤。”

“啊?”赵尔丰大喜,转身向着站在身边的统领田征葵说,“征葵,你代表我去请他们上五福堂来!”

“是。”巡防军统领会意。

“季帅!”当胡须银白,头戴黑缎瓜皮帽,一条干焦焦的发辫在背上扫来扫去,穿青缎长袍,外罩黑布马褂,八十高龄的咨议局议员伍肇龄拄一根龙头拐杖,在几个深孚众望的老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进到五福堂时,态度向来傲慢的赵尔丰竟趋步上前,一边故作吃惊地说:“如此深夜,何劳伍老先生夤夜而来?”一边亲自扶伍肇龄坐到一把软椅上。

“季帅!你可要救救我们成都啊!”伍老先生不肯落座,屁股往下一梭,就要叩头。赵尔丰扶住伍老先生,心中暗笑,嘴里却说:“不敢当!不敢当!老先生有话尽管说。只要尔丰办得到的,一定照办。”说着扶老先生坐好了,自己才坐下。

“蒲伯英才多大岁数?”伍老先生气愤地把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拄,“不过才三十六岁嘛!还是个青勾子娃娃,一个堂堂四川省的都督是那么好当的?看看,这不出事了?出大事了嘛!”五老先生数落一阵后,道出主题:“季帅,我们是代表成都人民来请你出山收拾乱局的!”说着,看了看簇拥在他身边满脸惊惶的老人们,以目示意。五老七贤们赶紧纷纷给赵尔丰粉起:

“当今这个乱局,非得季帅出面才捡得顺!”

“以季帅你的威信,只需出面打一声招呼,保险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在座的五老七贤都是秀才、举人出身,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赵尔丰好不高兴,却故意抠起。他做出既为难又悲天悯人的样子,把手一摊:“诸位老先生,不是尔丰不愿救民于水火。只是尔丰已将总督之职交给了蒲伯英,即将赴康区,这时候插手怕多有不便,怕引起误会,恕尔丰不能遵命!”

“季帅,求你了!”伍老先生又从软椅上梭了下来,要向赵尔丰下跪。

“哎呀呀!”赵尔丰赶紧弯下腰去,伸手扶起伍肇龄老先生,做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说,“各位耆年风德的先生既如此说,尔丰敢不遵命?纵然前面就是火坑,尔丰也跳!”

“季帅准备何以应对?”伍老先生似乎对赵尔丰的保证不放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立马以个人名义下文,出告示,要新军、旧军立即返回军营,不准扰民。我想我赵尔丰只要给他们打声招呼,这些兵会听话的。”

“季帅只要肯出马,我们就放心了。”五老七贤看赵尔丰信誓旦旦,这才放下心来,对他千恩万谢,颤颤巍巍地鱼贯而去。赵季帅“礼贤下士”,一直把他们送出大门。

第二天的黎明姗姗来迟。成都的两百多条大街小巷内都已贴上了告示,白纸黑字,引人注目,“不论是巡防兵或是陆军,迅速到制台衙门受抚,不咎既往,一概从宽。宣统三年十月十九日。”告示署名很特别:“卸任四川总督,现任川滇藏边务大臣赵尔丰。”因为总督大印已交军政府,赵尔丰不厌其烦地在每一张告示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是发挥了的篆体,字写得很好,像一只只飞翔的白鹤,别有含义。

“咦!赵尔丰又出山了!快来看、快来看!”不出赵尔丰所料,天刚亮,在那些被一夜大火焚烧得不成样子的大街小巷里,在每一张有赵尔丰署名的布告前都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人们对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政治的关注,压倒了对现实的恐惧。他们纷纷指点着、议论着:

“那么说军政府是垮杆了?赵尔丰又抽正了?清朝还没有倒?若不是,咋告示用的都是宣统年号呢?”

“不对,不对!”有人置疑,“若说是赵尔丰又抽正了,咋个章都没有盖一个哩?歪的嘛!我倒是听说,军政府的军政部长尹长子从凤凰山带兵昨黑就进城平叛来了,已经平下来了。”

“管那么多捞毬?”有人更实际,“你我小老百姓,赶紧回去把着门要紧,不要让乱兵打了起发——各人抱倒自己的娃娃不哭!”

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国家大事岂是你我小民能管得了的?穷家小户,贱民百姓还是照看好自己要紧!于是,人们一哄而散,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匆匆忙忙,各走各的路,各忙各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