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纸《橡茧诗》全

【清】程恩泽撰

《橡茧诗》序

黔郡州十三，富郡二，曰黎平，曰遵义。黎平以木，遵义以茧，茧不以桑，以橡。然非创于遵义人也，乾隆间，陈君实教之，于是食茧利凡数十年，春秋茧成，歌舞祠陈君如生。道光三年冬，泽试遵义，旋过橡林间，风策策然，叶鳞鳞然，记所历郡皆有橡，不以茧，今过平越、都匀，土益沃宜橡，因叹曰：“处处有橡，处处可茧也，富独遵义乎？”过镇远，见方伯吴荷屋先生、廉访宋仁圃先生，颁令甲，劝民种橡，词恳恳着街亭，时夕阳烂如，驻马读之，过思南，遌校官某鞾札出，则方伯、廉访督使巡上下游，购橡子，教播种，期三年成食茧利。嗟乎！居尊官亲民，为谋百世利，思深哉。可谓君子儒矣！黔土瘠，黔民劳，劳无所获，遂颓废不自振，晓之曰利在某，不信，视某地民，蘧然顾墙角畦棱，有美荫皆金钱，其黠者又虑利与害俱，且榷之，晓之曰：“有百世利，无一日税也。”则又虑购茧器织具，纷然赀未入先贷，晓之曰：“如购种，法皆官为。”夫民骄子弟，官慈父母也，骄乃惰，慈乃周，以周起惰，惰乃勉，皆可学而能也。数岁利必若遵义，富甲西南维矣。泽职在文字，咏歌之可乎！分题十，各系四十言，附长篇一则，旧冬作也。

道光四年秋九月上澣

贵州督学使者程恩泽撰。

橡茧十咏

种树

橡随在可植，三年枝叶蔚可饲蚕，饲后休一年。老则充薪炭，新肄出，仍饲蚕。

种树三年成，三年莫嫌迟。今日一丸泥，他日千絇丝。将丝比薪炭，何啻万倍为？黄金在枝头，巧者能取之。

窖茧

以线贯秋茧，悬密室，温以火，蛾出配乃孕，不断火，子易出。

窖茧如窖花，蛹卧小天里。不知春风来，但觉卧欲起。雄雌皆蛾眉，生子眇难视。一朝能上高，万绪从此始。

春放蚕

子既出，承以橡枝叶于筐，能自上，即取枝叶缚之树。

越娘急蚕食，意欲亲乳哺。黔娘急蚕功，一任饱风露。得茧大于瓮，不顾越娘妬。回头笑懒妇，歌舞博纨素。

秋放蚕

春茧就暖，蛾自出配乃孕，以丝两头系两蛾，亘橡树间即育子着枝叶。

秋蛾似蝴蜨，置之高树巅。一绳系两雌，其情不相连。出^[1]叶漠漠，袅丝头娟娟。当其未成时，昼夜防未然。

驱蠧

害蚕者鸟也，螽也，春秋之昼须驱鸟，秋夜须驱螽。野蚕先于柘馆，故古有为蚕驱雀之官。

鸟曰予口甘，岂惜人之寒。乌栖螽又来，蚕乎良独难。畏响驱以柝，避形驱以竿。持谢鸟与螽，并生天地间。

移枝

叶尽，蚕未饱，剪枝移之他，毋惊蚕。

叶叶敝如络，蚕蚕饥不禁。翦^[2]枝缚他枝，移家绿云深。声若骤雨来，萧萧风一林。蚕娘未入山，常怀已饥心。

煮茧

茧成，投熟汤，入荍灰汁乃熟，乃缫之，蛹不能生也。或曰，蛹混沌无知，故昔人无捄蛹法。

功成赴汤火，幸在混沌时。茧刚可使柔，丝断难重治。水湅渥以灰，古法存于斯。齐纨不十年，越罗风凄其。

上机

丝值蓰茧，绸值倍丝，功成矣，如绩学然。

丝值蓗茧值，织成金满屋。灯火连晨星，伊轧扰夜读。上充公姥襦，下翦儿女服。衣郎郎不着，愿换来春谷。

利无算

橡可衣，可食，地宝也。

橡粉可疗饥，橡斗可染皂。老枝薪且炭，新肄复蚕饱。一物备衣食，地乃不爱宝。黔富甲天下，居者殊草草。

永不税

民趋利避害，永不税，乃可与图始。

购种与教织，琐琐皆官赀。焉忍复征榷，如父谋其儿。有衣耀寒暑，有金充栋楣。土沃民转劳，民劳劳则思。

橡茧歌^[3]

遵义野蚕成茧，曰青棡茧，不知于古为何树也。癸未仲冬，行部过长林间，叶焦茧割矣，掇其实，知为栎斗。栎斗之子名橡，孙炎云：栎似樗^[4]。按栎与樗迥别，不得以《尔雅》之樗茧当之。因字曰橡茧，作《橡茧歌》。

冬十一月来播州，扑头黄叶风飕飕。是何嘉卉繁且稠，云此可媲桑之柔。

美荫卷绿春油油，弥山弥泽弥瓯窭。不烦山奴玉斧修，无事红女青桂钩。

叶以为箔枝为帱，结茅承种悬曲樛。蠕蠕孑孑纷相蹂，天教寝食得自由。

自起自眠登树头，暖日出曝雨则偻^[5]。蚀厥新甲弃厥庮，神丛打鼓小姑求。

宛窳夫人跪树欧，愿生脂鳸^[6]无生鸠。为驱花豹驱栗鹠，竹柝行昼宵乃休。

何如彩旛长其斿^[7]，娟娟风露春复秋。两番割茧十倍收，茧熟圆如金弹投。

蛾飞大与蝴蜨侔，杼声万家丝万抽。蚕娘乐逸，机娘愁蚕功逸，丝功劳，流黄缣素充画楼。

可怜龙马不上鞦蚕与马同宫，蚕盛则马少，其地乃封千戸侯。我来长林采其刘，知是栎斗其寔梂。

斗可染皂实可溲，高士拾之狙公留。不材之木值十牛^[8]，却顾材木翻包羞。

黔中土瘠民臞脙^[9]，何不广植上下游。计其赢羡裨先畴，终岁乃无旱涝忧。

有晫其道夏暍瘳。有依其士丝衣紑。积铢累寸成长裘。衣被直徧西南陬。

和春海学使橡茧歌^[10]南海吴荣光

栎樧之属房生，有子曰橡黔南陬。昔闻叶可为绀緅，又闻树仅充薪槱。岁拾作粮谁其尤，矫矫李恂新关留。遑遑挚虞鄠社求，不闻饲蚕蚕有收。快哉博物使君邮，乌江之南爰咨诹。作歌告我纴织修，使其有用大蔽牛。我亟徧与守土谋，是时寒林实落秋。采以斗石多为裒，散种十二府一州。汝有一亩与一坵，腴者汝仅为田畴。瘠者可种不可魗，自汝硌确至于艽。况有拱把生道周，汝先保之毋斧銶。龙岩凤山多丝绸，机声轧轧灯一篝。富胜千石千皮裘，汝得其传富则侔。东风冲融吹林幽，其叶沃若如桑柔。蟫蟫蝡蝡缘枝头，以枝接树枝相樛。连枝桑叶纷蜒蚰，众鸟眈伺声噍啁。驱以竿幩戒枪矛所属有请用枪驱者，止之，蛹成乃割盈盆瓯。缫以荍汁丝频抽，蚕姑蚕妇忙不休。成絇成匹皆堪售，不胫而走长通流。不税其蚕防苛搜，万家万树同庇休。回看苍翠三年周，户户丝绣皇华輶。亦或茧有同功不，更将十法为汝讴。

种树

种稻三年劳，种橡一锄力。况土不宜禾，硗瘠橡可植。植成叶泥泥，用以供蚕食。黔民勤且臞，胡弗事纴织？

窖茧

纴织夫如何，始事窖秋茧。寒来知屋深，暖至知春浅。双蛾起累卵，瑟瑟复蝡蝡。昨夜东风多，枝头新绿展。

春放蚕

新绿复新绿，忽忽今三年。我有八育种，汝有九春天。借汝一枝春，引我万丝纒。枝上日渐高，且莫惊蚕眠。

秋放蚕

蚕眠又成茧，秋事继自今。问我何所事，秋蛾已满林。蛾子下如雨，风露相蕤森。千喙万连蜷，眈窥奈饥禽。

驱蠧

饥禽复胡为，重以螽缉缉。安能去之逃，色斯举不集。我欲卫其生，岂必伤汝及。春声与秋影，中有人独立。

移枝

独立人再思，叶尽防空枝。就食但求饱，守株难为饥。今日碧云合，昨日碧云离。碧云去复回，相送老不知。

煮茧

茧老丝始成，茧熟丝始出。以身殉其丝，衣被及万室。我茧一灰柔，汝茧三丝密。贸丝人或来，如念保素质。

上机

素质定不贵，终日歌七襄。大姑织袿被，小姑织裙裳。更有机前人，夜读声琅琅。秋灯勿辞劳，已免春来筐。

利无算

春筐何但免，成茧劳逸判。回视吴越蚕，功倍而事半。况彼树有实，园收未贫叹。肄者汝洗染，朽者成薪炭。

永不税

山炭与山蚕，俱不入课则。圣恩宽边隅，重戒尽民力。涂畬赋本轻，微末何足殖。寄言循良吏，慎勿扰作息。

书《橡茧诗》跋后

右《橡茧诗》序一篇，五言分咏十首，七言歌一首，初唱于学使程公，而方伯吴公和之，章法如前，今皆备载。延恩于方伯公有师弟之谊，学使则余妹之婿，而佐其幕府者也，故得读二公之诗，校录合椠，因缀言于简末曰：

古者山川林麓之利，与民共之，盖欲以辨物土之所宜，而辅农桑之不足也。自唐贞观时，滁州野蚕食槲成茧，而齐鲁、河洛间遂有以槲叶饲蚕者，其异乎《禹贡》之檿丝、《尔雅》之樗茧明矣。然而缯帛是资，衣食不匮，谓非东南独擅其利也哉！道光三年，余从程学使来贵州，冬月试遵义郡，闻郡民亦知种橡育茧，富甲黔中，视其树，则栎斗之实所产也，稽其法，则前守陈君所教也，于是学使作歌以纪其事。明年，吾师吴方伯公握节治黔，既和学使《橡茧诗》，又喜播民之能自食其力也，乃颁令甲购橡子，先以种树法教督全省，而茧器织具悉讲求以待用焉。延恩窃谓创始者必贵善成，谋深者乃能虑远，彼陈守之所得为者一郡耳，而民之殷富若是，苟因其势而利导之，教诲之，整齐之，制其恒产，养其恒心，黔之上下游即尽易瘠土为沃野可也。夫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今二公忧乐同民，后先一揆，犹惧蚩蚩者之舍本而逐末也，复相与分题咏歌，雍容讽喻，以发人之善心，而征其佚志，岂小补哉？诚可谓见理明而处事当者矣。昔白乐天、元微之同官于淛赋诗赠答，或以湖山寄傲，或以州宅自夸，虽一时渊怀雅量，而由昔视今，其得失固有能辨之者。延恩谫陋无学，何足以知二公之诗？然观其法良意美，纲举目张，不责难于民，而民自勤于用力，不苛扰于吏，而吏尤乐于劝功，惠施一方，业垂百世，安见美利之独擅于东南乎？政贵有恒，辞尚体要，此立德立功立言之所以不朽也，又何患不为采风者所传法耶？

道光甲申孟冬月

古歙金延恩谨跋。

附追和程春海先生《橡茧十咏》原韵郑珍

种树

我亦念井田，此世生已迟。天与地商量，遣蚕饲尔丝。树是古时树，为要今人为。急种莫穷待，三年当见之。

烘种

春寒四十五，人茧暖窝里。人既忘其寒，蛹亦醒思起。蚕事争此闗，火力谨相视。譬如胎教疏，百病从之始。

春放蚕

谁能妻不衣，谁能儿不哺。都仰蚕腹钱，那避山中露。得不辛苦得，即得神亦妒。春山九十朝，报君以纨素。

秋放蚕

君谷熟田中，我蚕熟山颠。熟时两通易，丰歉情相连。昼要秋日小，夜须秋月娟。天解人愿从，我腹定果然。

驱蠧

蠧蠧岂得已，亦复因饥寒。只此万头虫，尔饱我则难。系头有排索，系足有机竿。非我能陷子，天教入其间。

移枝

筐载似襁负，蠕蠕缘不禁。后时要尔养，肯谓恩勤深。不知家已移，食饱眠于林。蚕乎我诚苦，待儿无此心。

煮茧

同命蹈汤火，吾怜蚕此时。要为世衣被，不尔安得治。所求补生民，可悯不在斯。我观古仁人，用心如见其。

上机

今日机杼地，旧时空破屋。织师有手诀，可授不可读。岁织千万端，远散侯甸服。劝君毋作伪，作伪天不谷。

利无算

槲之用于古，木薪实以皂。一经发全能，遂令穷郡饱。辨土剂利害，草木乃皆宝。敬告异邦君，死法要活草。

永不税

生为穷陬民，如未得父赀。千方获小利，又索真苦儿。堂堂永不税，楔此三字楣。不无桑宏羊，咏言请深思。

资料来源：（民国）《续遵义府志》卷十一《农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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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处“”字，方志本作“壳”。

[2] 此处“翦”字，方志本作“剪”。“上机”一节亦有此字。

[3] 此处的题目，方志本有“并序”二字，并称此诗出自《春海诗集》。

[4] 出自孙炎《尔雅注》：“栎，似樗之木。”

[5] 方志本作“侬”。

[6] 方志本作“扈”，疑误。

[7] “彩旛”一词，方志本作“小旛”。

[8] “十牛”一词，方志本作“千牛”。

[9] “脙”，方志本作“脉”，疑误。

[10] 方志本称此诗出自《荷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