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离,三画卦之名。一阴丽于二阳之间,故其德为丽。其象为火为日为电。同人之为卦,天在上,而离火炎上以同之,所谓同也。不曰同天,而曰同人者,圣人作易,以开物成务,乃为人类设也。郊外曰野,旷远之地也。同人于旷远之地,则无家邑亲昵之私,而得其大公,所同者正,乃天下大同之道,故亨也。天下大同,则所同者众,上下同德,则事无不济,故利涉大川也。惟是与人同者,必以君子之正道与之同,乃为大公,一有比昵之私,则失其道矣,安得亨哉!

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

以卦体释卦名义,柔谓六二,乾谓九五。六二以阴居阴而得中,上与乾之九五为正应,故曰: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应,君子正也。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

以卦德卦体释卦辞,同人之为卦,离明乾健,明则光华远被,健则至诚无息,明健相资,则无蔽、无私,故能同人于野,得与众同,则上下同心同德,可以洪济于艰难,故利涉大川也。卦之德,内文明而外刚健,而六二九五以中正相应,其德同,其志同,乃君子之正道也。唯君子为能明察于理,乾行不息,而应天下以中正之道,故能通天下之志也。孟子谓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正谓能通天下之志也。能通天下之志,然后能同人,而致天下于大同也。盖人无智愚贤不肖,其秉彝之良,则同也。是以圣人视亿兆之心犹一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絜矩之道治天下,而万姓无不悦服者,以其能通天下之志也。此安所容其私意于其间哉!故夫子首以乾行为言也。

象曰: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

天在上,而火炎上,其性同,同人之意也。君子有鉴于此,遂以类族辨物,察其异以致其同,则事物之理明,而有以通天下之志,处天下之事矣。

初九,同人于门,无咎。

初九居同人之初而无应,不以私昵比周者也,故其象为同人于门。出门同人,则无偏党之私,而近于同人于野之义,有以近于君子贞矣。故其占为无咎也。夫文明以健,中正而应之德,虽非初九所能及,然在明体而以刚居刚,有此刚明之姿,以胜其私心,则私昵远,而良朋至,亲君子以远小人,则所与同者皆君子,与君子同,则可以近于君子贞矣。

六二,同人于宗,吝。

宗,党也。六二以中正之德,上同于九五,所谓中正而应,君子正也。其占曰吝,何哉!盖二以中正之德,失其大同之义,而同人与其宗,其所同者狭,失其同人之道矣,故可羞吝也。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离为甲胄,为戈、兵,戎之象也,而卦次居三,故以三纪数。三在互卦居巽,为林莽之象,九三变柔其互为艮,为高陵之象,故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之象。九三以刚居刚,而不中,有武力而无德,当同人之时,无有应与,不得其同,欲下同六二,既非正应,又惧九五之攻,故伏戎于莽以待之,升其高陵以望之,然以理屈,而力不敌,故畏葸观望,至于三岁之久,而不敢兴,小人之情状如此,殊为可耻,而无吉凶之占者,以其藏恶未发也。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

九四刚而不中,当同人之时,无有应与,靡所与同,乃欲下同于二,而六二与九五为正应,既同于宗矣,岂能同于野乎?又为九三所隔,不得与之同,乃至兴师以乘其墉而欲攻之。但以其处阴用柔,故能以义胜欲,而弗克攻,则无犯义取祸之凶,而有安常处顺之吉矣。能克制其私,而勇于改过,趋吉避凶之道也。

九五,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大师克相遇。

卦唯六二一阴,而诸阳皆欲与之同,二五正应,为三四所隔,不得相遇,以致悲伤号啕,不能自已。然邪不胜正,久必相逢,唯是三、四过强,必用大师克胜之,去其阻力,然后可以与二相遇,此见三、四之强也。夫天下之事,公则平,而私则争,故同人于野则亨,于宗则吝,九五以刚健中正之姿,乃以系于私昵,而无以通天下之志,行大同之道,乃至形成战争之局,与强暴混战,战胜然后遂其相遇之愿,得其笑语之乐,此以不知大同之道所致也。以九五之刚健中正,一涉于私同,遂引起大战之祸,而失其君人之度,是以君子和而不同也。

上九,同人于郊,无悔。

上九居同人之终而无应,终无与同者也,郊在野之内,非旷远无人之地,所以无与之同者,以居外无应故也。卦唯上九独远于二,无相求之义,故虽无与同,而亦无九三、九四、九五兵戎之援。是以无悔也。

象曰:出门同人,又谁咎也。

出门同人,则无私昵之偏、私情之合,近于同人于野之道矣,故无咎。以公心同人,人谁咎之,而卦之二、三、四、五诸爻则反是,舍大同而求私同,造成乖争,至于用铖,岂同人之道哉!

同人于宗,吝道也。

二当同人之时,与九五相应,而与之同,唯同于宗,而不能大同,为可吝也。同人之道,公则平,而私则争,以私昵为同,则不可施于一家,况天下乎?三四五之伏戎,乘墉。卒至用大师,皆由同于宗党,为乱之阶也。党同之为害如此,故君子群而不党、和而不同也。

伏戎于莽,敌刚也,三岁不兴,安行也。

三之伏戎,将以敌九五,己弱敌强,力不能胜,伏之三岁犹不敢兴,是终不能兴矣,况以刚而不中之资犯义作乱,以伏戎,安能行也。幸其居于明体,能审时度势,而不敢冒昧以兴戎,故无凶咎之占也。

乘其墉,义弗克也。其吉,则困而反则也。

既乘其墉矣,非力不能攻也,义弗克也。以邪攻正,实为负义,知其不义而不攻,以复于义,则有安常处顺之吉矣。观三四之所为如此,而圣人不深斥之者,盖与其能自克,而不果于犯义也。夫为下而伏戎乘墉,将以犯上,固君子之所恶也。而不以凶咎加之者,喜其伏而不兴,困而反则,犹有改过不吝之行也。夫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九五之用大师,殊非君子之用心矣。

同人之先,以中直也,大师相遇,言相克也。

五之先号啕而后笑,为其与六二以中正相应,其理直也。然必以大师战胜三、四,然后得与六二相遇,见三四之强也。五居君位,而不以君目之者,为其同人以私,失其大同之体,而无君人之度也。德不称其位,则如无位,故三四之伏戎乘墉而无犯上作乱之诛,而九五之大师,止有克,而无讨伐之文焉。故知同人一卦第取其同人耳,而不以尊卑上下言之也。

同人于郊,志未得也。

上九最远于二而居外,故有于郊之象,然居同人之终而无应,莫与之同,虽无私系之悔,亦未遂同人之志,离群索居,孤陋寡闻,学谁与讲,过谁与规,德业道义,谁与共勉,艰难险阻,谁与共济,志未得之训,所宜深玩,勿以无悔自安也。

予读同人之卦而叹私之为害之大也,以二五之中正,一涉私同,而不免有号啕之伤感!大师之攻克!况下此者乎?唯圣人大公无私,大同无我,虽眇然一身在天地之间,而与天地无以异也。得人心之大同,则险难可济,无往不通,乃君子同人之正道,宜固守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