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拳

>我是执法队新人,第一次戴上金属手套“铁拳”。

>它监测心跳和脑电波,任何情绪波动都会招致电击惩罚。

>系统要求我殴打任何违规者,直到目标不再移动。

>起初我颤抖着执行命令,渐渐在电击驯化下变得麻木。

>直到那天,我在违规者名单里看到了启蒙老师的名字。

>他当年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仁”。

>铁拳砸落时,老师用断指在金属上写下血红的“仁”。

>电击突然停止,系统提示:“检测到无效指令——”

>下一秒,铁拳自动扼住老师的喉咙。

>我听见自己指骨在老师喉间摩擦的声音。

>而金属手套上,那个血字正在慢慢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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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贴上手腕内侧裸露的皮肤,激得我浑身一颤。那股寒意,像一条剧毒的蛇,瞬间缠绕上来,直钻进骨头缝里。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旁边那只属于队长的、戴着同样款式铁拳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扣住了我的腕子,不容丝毫挣扎。

“李响,规矩。”队长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段早已刻进石头里的法令,“戴上它,你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视线死死黏在眼前这双名为“铁拳”的金属手套上。它通体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黑色,关节处嵌着细微的液压传动装置,表面布满细密到几乎看不见的传感器触点,在惨白的顶灯下泛着油腻而冰冷的光。指关节的位置异常粗大、厚重,像裹着一层金属的凶兽指节。手腕处,一圈冰冷的合金环内侧,几枚细小的金属探针已经弹出,正冰冷地抵着我的皮肤,如同活物般微微调整着角度,寻找着最佳的刺入点。

我认得那种探针。它们是“铁拳”的神经束接口,一旦启动,会刺破皮肤,直接咬合在你的神经末梢上。更深处,紧贴腕骨的位置,还有一圈更粗的电极,负责监测和惩罚。心跳、血压、脑电波……任何一丝不该有的波澜,都逃不过它的“感知”。而惩罚,就是瞬间释放、足以让人肌肉痉挛失控的强电流。

队长那只戴着铁拳的手猛地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手腕内侧一阵尖锐的刺痛,金属环瞬间锁死。冰冷坚硬的触感瞬间取代了皮肤温软的包裹,沉重感沿着手臂蔓延至肩膀。腕部内侧,神经束探针刺入的痛楚尚未消退,那圈粗大的电极却像烧红的烙铁般猛地收紧!

“呃——!”

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从我齿缝里挤出,眼前骤然炸开一片混乱的白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每一块肌肉都在高压电流的鞭笞下疯狂地扭结、绷紧、撕裂。意识被粗暴地撕扯成碎片,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将灵魂焚毁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制服,黏腻冰冷。

几秒钟,或者一个世纪?电流终于停止。我瘫软下去,全靠队长那只铁拳钳制着才没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视野里残留着闪烁的黑斑,耳朵里嗡嗡作响。

“记住这滋味,新兵。”队长的声音透过耳鸣传来,冷硬如铁,“‘铁拳’不需要思想,不需要感情。它只需要服从。服从‘系统’的指令。”

他松开手。我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沉重、陌生的金属手。它们不再是手,是冰冷的刑具,是套在我血肉之躯上的枷锁。腕部内侧的金属环上,一个微小的指示灯由刺目的红转为幽暗的绿,稳定地亮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监视之眼。

“目标:编号D-7区,违规者,男性,年龄约五十岁。指令:清除。”队长毫无情绪的声音在狭小冰冷的金属舱室内回荡,撞击着四壁,发出空洞的回响。舱壁上嵌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幽蓝的冷光映照着我和队长同样僵硬、覆盖着金属手套的身影。屏幕上,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代表D-7区的网格中缓慢移动,旁边不断滚动着冰冷的参数和坐标。

清除。

这两个字像两颗生锈的钉子,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又带着倒刺一路刮擦着神经,留下火辣辣的痛楚。清除。不是逮捕,不是审讯,是彻底的、物理性的抹除。直到目标“不再移动”。

“收到指令,队长。”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铁拳的金属指关节随着我无意识的握紧,发出轻微而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那阵强电流灼烧后的麻痹和幻痛。

金属舱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外面混乱、破败的D-7区街道。空气浑浊,弥漫着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低矮扭曲的棚屋拥挤在一起,墙壁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涂鸦和干涸的污迹。远处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喊和物品碎裂的噪音,又被更远处某种大型机械运转的沉闷轰鸣覆盖。

目标坐标在头盔内部的战术目镜上清晰地闪烁着红光,像一滴浓稠的、永不凝固的血。就在前方街角那个堆满废弃金属管道的阴影里。我迈开腿,沉重的合金靴底踏在坑洼不平的金属或混凝土路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近了。更近了。

目镜的红点几乎与前方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影重叠。那是个男人,衣衫褴褛,头发花白凌乱,背对着我,正徒劳地在一个锈蚀的垃圾翻斗里翻找着什么,瘦骨嶙峋的肩膀在肮脏的布片下微微耸动。他身边散落着几个空瘪的合成食物包装袋。

头盔内置的扫描模块自动启动,一道微不可查的蓝光扫过目标。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在我耳蜗深处炸响,伴随着一行血红的文字强制投射在目镜视野中央:“确认违规!指令:清除!立即执行!”

嗡——

一股电流猛地从手腕窜上!比之前队长启动时更加强烈、更具针对性!它精准地刺入我手臂的神经丛,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大脑!视野边缘瞬间被狂暴的静电雪花覆盖,意识像被投入滚水的冰块般剧烈震荡、溶解。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冲!

“不……等等……”内心的嘶吼被电流的轰鸣彻底淹没。

“铁拳”的金属指节在我眼前扬起、砸落!带着破开空气的沉闷呼啸!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看到了目标惊恐转过来的脸——一张饱经风霜、刻满苦难沟壑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穿着漆黑制服、戴着冰冷头盔、挥舞着金属凶器的庞大身影,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沉重得令人窒息。像一袋浸透了水的沙土从高处坠落。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像干燥的树枝在脚下被踩断。

那个男人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只是喉咙里挤出一种类似破风箱被堵住的“嗬嗬”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垃圾堆里。污血迅速从他额角破裂的伤口和塌陷的鼻梁处涌出,染红了身下锈迹斑斑的金属。

他蜷缩着,抽搐着,一只手无力地伸向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什么,最终颓然落下。

“指令执行中。目标生命体征:下降。清除进度:未完成。”系统冰冷的合成音在头盔里响起。

“继续!”队长毫无波澜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像一道催命符。

嗡!电流再次鞭挞!身体又一次被无形的力量驱动。

砰!拳头落下,砸在男人的肋骨位置。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男人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开水烫熟的虾,随即又瘫软下去,口中的“嗬嗬”声微弱下去,只剩下剧烈的、带着血沫的喘息。

“目标生命体征:微弱。清除进度:未完成。”

嗡!电流!驱动!

砰!这一次是侧腹。沉闷的撞击声。男人连抽搐都变得微弱了,只有身体在无意识地轻微痉挛。

视野里,那具蜷缩在垃圾堆里的躯体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头盔内部狭小的空间,充斥着电流的嘶鸣、自己粗重如野兽的喘息、还有那一下下沉闷的、骨头与血肉撞击的声音。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浓烈的腥甜味,又被我死死地咽了回去。

“清除进度:未完成。”系统音重复着,如同丧钟。

嗡!电流!驱动!身体只是执行命令的机器。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机械,麻木。直到目镜视野里,那个代表生命体征的红点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色。

“清除完成。指令结束。”系统音响起。手腕内侧的电流惩罚瞬间消失。

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耳朵:远处模糊的机械轰鸣,风吹过金属缝隙的呜咽,还有……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鼓风机般的喘息声。我站在原地,铁拳沉重地垂在身侧,金属指节上沾满了黏稠、暗红的污迹,正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脚下同样肮脏的路面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污渍。

头盔的目镜视野里,那具瘫软在垃圾堆里的躯体,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血还在慢慢地、无声地流淌。

我站在那里,铁拳沉重地垂着,金属指节上黏腻的液体缓慢滴落。没有悲伤,没有呕吐的冲动,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仿佛刚才那阵狂暴的电击,连同我胸腔里那个跳动的、会痛的东西也一并烧成了灰烬。只剩下铁拳冰冷的重量,和头盔里自己粗重、单调的呼吸声在反复回响。

日复一日。清除指令就是唯一的节拍器。

目标在战术目镜中不断闪烁、定位、放大。模糊的脸孔,惊恐的尖叫,徒劳的挣扎……起初这些景象还能在电流的间隙刺入脑海,带来一阵短暂的、撕裂般的悸动。但每一次悸动,都毫无例外地招致腕部那圈电极更猛烈的电击惩罚。电流如同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神经的节点,将那些试图冒头的情绪硬生生烫平、焚毁。

渐渐地,一切都褪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

目镜里闪烁的目标,不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需要被移动到“静止”状态的坐标点。挥拳,落下,骨头碎裂的闷响,成了执行命令时必然伴随的、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甚至那令人作呕的、铁拳沾染上的温热黏腻触感,也麻木得如同触摸冰冷的金属本身。

我成了“铁拳”的一部分,成了系统冰冷逻辑链条上一个精准运转的齿轮。行走,定位,挥拳,等待下一个指令。循环往复。头盔内部狭小的空间,只剩下系统提示音、电流惩罚的嗡鸣和我自己规律得如同机械的呼吸声。

腕部内侧的指示灯,稳定地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那是驯服的证明。

直到那一天。

冰冷的金属舱室,熟悉的幽蓝屏幕光。队长站在旁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金属雕像。他面前的悬浮屏幕上,正快速滚动刷新着今日的“清除指令”序列。

“指令列表更新,”队长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编号D-7区,次级通道废弃维护间。目标:男性,年龄六十七岁。身份代码:EDU-7-032。指令:清除。”

一串新的坐标和身份代码瞬间强制投射到我的战术目镜上,闪烁着代表最高优先级的刺目红光。我下意识地移动视线,准备锁定坐标。

然而,当我的目光掠过那个身份代码下方的名字时——【陈文石】——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骤然停滞。

陈……文石?

一股电流毫无征兆地从手腕窜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猛、狂暴!瞬间撕裂了那层厚厚的麻木外壳!

嗡——!!!

剧痛!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和静电雪花吞噬!身体剧烈地痉挛,几乎站立不稳!但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早已锈死的门!

“仁……”

一个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了电流的嘶鸣和时光的尘埃,在灵魂深处骤然响起!

那声音温和、耐心,带着旧日阳光的暖意。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战术目镜和幽蓝的屏幕。骤然切换的,是明亮得有些晃眼的教室。木质的旧桌椅散发着淡淡的桐油气味。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粗糙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

一个瘦高的身影逆着光,站在讲台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洗得发白的、却异常整洁的蓝色中山装。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中也不肯弯折的青松。他侧身对着我们,左手稳稳地按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旧毛边纸,右手捏着一支乌黑的毛笔。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眼神沉静。

“看好了,孩子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定的力量,“今天,我们学写这个字。”

他微微吸了口气,手腕悬空,凝神静气。笔锋落下,在粗糙的纸面上沉稳地滑动,墨色浓黑而润泽。起笔,藏锋,行笔稳健,转折处圆融有力,收笔时含蓄内敛。一个方方正正、结构匀称的字在纸上显现出来。

他放下笔,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墨迹未干的字,转过身,温和的目光缓缓扫过教室里一张张稚嫩而好奇的脸庞。

“这个字,念‘仁’。”

“仁者,爱人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过教室的墙壁,投向更辽远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它是我们心里……最该守住的那一点光。”

阳光落在他肩头,也落在那张写着“仁”字的纸上。墨迹在光线下微微发亮。那个字,那个声音,那束光,如同烙印般刻进了记忆最深处。

嗡——!!!

又一股更强悍的电流猛地从手腕炸开!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锥同时刺入大脑!瞬间将那个阳光明媚的教室景象撕得粉碎!电流狂暴地冲刷着神经,视野被剧烈的白光和扭曲的黑色线条彻底占据!剧痛让我的牙齿疯狂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情绪波动超标!三级惩罚!”队长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告死刑,没有一丝波澜。

电流!更加狂暴!更加持久!它不再仅仅是惩罚,更像是一种酷刑,一种彻底的清洗!要将那个刚刚冒头的、名为“陈文石”的记忆碎片,连同那个“仁”字,从灵魂里彻底烧毁、剥离!我的身体在电流的蹂躏下剧烈地抽搐、绷紧、弹跳,像一条被扔上滚烫铁板的鱼。头盔内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电流疯狂的嘶鸣和我喉咙里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电流终于停止。

我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像一滩烂泥。汗水浸透了制服,紧贴在身上,冰冷黏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依旧残留着闪烁的黑斑。腕部的指示灯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警告着刚才的危险状态。

“指令:清除目标EDU-7-032。坐标已锁定。”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感情,“立即执行。”

身体内部还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肌肉深处残留着电流灼烧后的麻痹和剧痛。但“立即执行”这四个字,像一道不可违抗的程序指令,强行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躯壳。我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沉重的合金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虚浮的、拖沓的声响。战术目镜上,那个代表着陈文石老师的坐标点,如同索命的鬼火,在不远处废弃维护间的入口处,固执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D-7区的次级通道,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金属锈蚀和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尘埃混合而成的窒息气味。废弃维护间的铁门歪斜地半开着,门轴早已锈死,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一片漆黑,如同巨兽张开的、没有牙齿的口。

我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缠绕的电缆和巨大的、不知用途的管道残骸。只有高处一个破损的通风口,透进几缕惨淡的、满是灰尘的光线,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光线切割出的阴影里,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一堆肮脏的隔热棉上。

战术目镜自动调整着感光度,那个蜷缩的人影在视野里迅速清晰、放大。

是他。

尽管头发几乎全白了,凌乱地纠结着。尽管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污垢。尽管那件曾经洗得发白、熨烫得笔挺的中山装,如今只剩下几缕褴褛的布片,勉强挂在枯槁的身体上。

但那双眼睛。

在目镜放大的视野里,那双眼睛疲惫、浑浊,布满了血丝,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我无比熟悉的、属于陈文石的沉静底色。那是一种历经劫难后,疲惫不堪却仍未彻底熄灭的微光。他微微抬着头,目光穿透头盔深色的面罩镜片,直直地、茫然地,却又带着某种穿透力的看着我。似乎想在这冰冷、陌生的金属外壳下,辨认出一点属于过去的痕迹。

嗡——!

手腕内侧的电极毫无征兆地再次收紧!电流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手臂!惩罚!严厉的惩罚!因为我的心跳在头盔里疯狂擂动,因为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因为那个被电流强行压下的名字和记忆,正带着撕裂一切的剧痛,重新在灵魂的灰烬里燃烧起来!

“指令:清除!立即执行!”系统冰冷的合成音在头盔里炸响,与腕部的剧痛同步。

身体再次被那股蛮横的力量接管!沉重的铁拳,带着我整个身体的重量和系统赋予的冰冷意志,高高扬起!金属关节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毫无光泽的弧线,带着令人牙酸的破风声,朝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瘦弱的身影,狠狠砸落!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陈文石老师挡在头脸前的左臂上!清晰的骨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异常刺耳!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砸得向后翻滚,撞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随即软软地滑倒在地。鲜血瞬间从他扭曲变形的手臂和嘴角涌出。

“指令执行中。目标生命体征:下降。清除进度:未完成。”系统音毫无波澜。

嗡——!电流!驱动!

沉重的铁拳再次扬起!这一次,目标是他的头部!视野被强制锁定!那花白的头发,布满血污和皱纹的脸,那双带着一丝茫然和……一种近乎悲悯神情的眼睛……在目镜中急速放大!

拳头落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陈文石老师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没有格挡,没有攻击!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掌,死死地按在了我砸向他面门的、冰冷的金属拳套手背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预想中的骨骼碎裂声没有响起。

铁拳带着万钧之势,却在距离他额骨不到一寸的地方,被那只枯瘦的血手死死抵住!巨大的力量冲击下,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又是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那只按在金属手背上的血手,却爆发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近乎悲壮的执拗!

他颤抖着,用断了一指的、染血的右手食指——那根曾经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无数端正汉字的食指——在冰冷光滑、沾满血污的金属拳套手背上,艰难地、一笔一划地移动着!

血,温热的血,沿着他的指尖流淌,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留下粘稠湿滑的轨迹。

一横。短促,却异常坚定。

一竖。笔直向下,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再一横。短促而有力。

最后,一点。一个沉重的顿挫,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一个用鲜血写就的、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字——【仁】——赫然出现在铁拳冰冷的金属手背上!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开来的电流,猛地从手腕处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惩罚都要狂暴!它不再是鞭挞,更像是要将我的整个存在都彻底摧毁!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绝对的白光吞没!头盔内所有的声音——系统的指令、惩罚的嗡鸣、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抹除!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死寂的轰鸣!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痛苦巅峰,在意识即将彻底崩解的前一瞬,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提示音,极其突兀地穿透了那绝对的白光和死寂的轰鸣,清晰地响起:

“检测到无效指令符号——‘仁’。符号解析失败。干扰源锁定。”

提示音落下的瞬间,手腕内侧那足以将人灵魂都烧穿的狂暴电流,竟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剧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的空虚感。白光迅速褪去,视野重新聚焦。

我看到了!

我自己的右手——那只包裹在冰冷铁拳里的右手——正以一种完全不受我意志控制的、机械而精准的姿态,猛地向前一探!五根覆盖着厚重金属的手指,如同最冷酷的捕兽夹,瞬间张开,然后猛地合拢!精准无比地扼住了陈文石老师脆弱的喉咙!

“呃……”

一声极其短促、被彻底扼断在喉管深处的气音,从他口中挤出。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最后那点微弱的、属于“陈文石”的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瞬间黯淡、熄灭。只剩下纯粹的、对死亡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巨大空洞。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废弃维护间里,只有高处通风口透下的惨淡光线中,漂浮着无数微小的尘埃。没有声音,没有风,连远处机械的轰鸣都消失了。

我站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我的右手,被那名为“铁拳”的冰冷金属包裹着、驱动着,死死地扼在老师的喉咙上。冰冷的金属指节,深深陷入老人枯槁颈项的皮肤和肌肉里,挤压着脆弱的喉骨。

我听见了。

无比清晰,无比真切,透过金属拳套的传导,直接撞击在我的神经末梢上,然后一路轰鸣着传入我的大脑深处。

那是骨头在强大压力下,不堪重负地摩擦、挤压、变形的声音。

咯……吱……

轻微,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灵魂冻结的质感。那是我的指骨,隔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在老师的喉骨上……摩擦。

我无法移动分毫。铁拳内部细微的液压传动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持续稳定地施加着足以捏碎岩石的力量。老师的身体在我铁拳的钳制下,只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便彻底瘫软下去,像一袋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破布。他布满血污的头颅无力地向后仰着,嘴巴微微张开,却再也吸不进一丝空气。那双空洞的眼睛,失焦地望向维护间布满蛛网和锈迹的顶棚。

战术目镜视野的角落里,那个代表陈文石老师生命体征的光点,早已熄灭,变成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灰。

“清除完成。指令结束。”系统冰冷的合成音在头盔里响起,宣告着终结。

扼在老师喉咙上的铁拳,五指猛地松开。那只枯槁的头颅失去了支撑,“咚”地一声闷响,无力地垂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我的右手,沉重地垂落下来。

手腕内侧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幽绿的光芒,驯服,顺从。

我低下头。

视线落在那只刚刚扼杀了自己启蒙老师的金属拳套手背上。

那上面,一个用鲜血写就的、歪歪扭扭的“仁”字,正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灰黑金属表面。粘稠的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正沿着笔画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流淌,拉伸出几道细细的、暗红色的丝线。

一滴,又一滴。

暗红的血珠,不断从金属边缘滴落,砸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那血字,在维护间高处透下的、惨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刺眼。暗红,粘稠,尚未干涸,却已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凝固的死亡气息。它就在那里,死死地钉在铁拳冰冷的金属上,钉在我的手上,也钉进了我的眼睛里。

血珠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维护间里,异常清晰。

嗒。

嗒。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