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权力篇:权力可谋身,亦可谋国

如何使用权力,是当权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刘邦把权力分配给诸侯,于是得到了他们的帮助,在乌江边打败了项羽,为四百年大汉江山开基立业。

李世民为谋身而夺权,做皇帝后立刻用权力谋国,以大唐两千万人口为基础,成就了征伐四海的功业。

而赵匡胤的权力,是藩镇割据经过两百年整合,过渡到宋朝的。

权力在哪儿,江山就在哪儿。

中国侠客消亡史

01

中国的侠客,似乎只能在金庸的小说中看到,但很久以前,侠客是真正存在的。他们没有降龙十八掌,也不懂独孤九剑,甚至有的人武功也不太出众,但他们依然是侠客。

所谓侠客,不是在街头斗殴逞匹夫之勇,而是秉承一种自由的精神和道义。侠客们以此作为人生的准则,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公元前453年,晋国四卿之一的智氏被赵、魏、韩三氏族联手所灭,土地和人口被三家瓜分。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向新主宣誓效忠,晋国也落得名存实亡。

然而,只有豫让为智伯报仇。他改名换姓后,在宫中的厕所服役,随身携带匕首,随时准备刺杀赵襄子。尽管后来他失手被抓,也坦诚直言:“我就是要杀你。”赵襄子不忍心杀义士,便将他当场释放。

后来,豫让吞炭成为哑巴,浑身刷漆,变得爹娘都认不出,然后他藏在赵襄子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准备一击杀之。

结果赵襄子经过时马受惊了,赵襄子说:“肯定是豫让在这里,快搜。”果然不出所料,豫让又被抓了。

接二连三地被人刺杀,赵襄子决定杀掉豫让。豫让知道此次必死,便提出了最后的请求:“明主不掩人之美,忠臣有死名之义,我认命了。但是在死之前,请你脱下衣服,让我刺击,就当已经为智伯报仇。”

于是赵襄子脱下衣服,交给豫让。豫让拔剑狠狠一击,以示给智伯报仇,然后横剑自刎。他虽是赵国的公敌,但这并不妨碍他获得赵国人民的尊重。

在现在的人看来,豫让不是傻吗?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刺杀赵襄子呢?豫让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智伯对我有知遇之恩,如果不能为他报仇的话,我愧对自己的良心。”

这便是一种精神。君以知己待我,我也以知己回报;君以草寇待我,我则以仇寇回报。当时的侠客都以这种精神为信念,不在乎荣辱,也不在乎财富、地位,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他们的精神和道义都是自由的。

02

草莽之侠以道义为重,一旦许诺则死不回头。

荆轲居无定所,先后游历卫国、太原、邯郸等地,最后来到燕国,和精通音律的高渐离成为朋友。他们经常在路边小店喝酒。喝多了以后,高渐离击筑[1],荆轲则放声高歌,引得周围的人阵阵喝彩。

后来,燕太子丹想做件大事。

太子丹在赵国做过质子[2],秦王嬴政也在赵国生活多年,大抵俩人还做过邻居,但关系极其不好。

如今嬴政已贵为秦王,秦国又如日中天,无论私仇还是国恨,太子丹都必须行动起来。

既然国力不如人,那就只好派人行刺。

他找到名士田光商量,让田光推荐人选。正好田光和荆轲的关系比较好,他就向太子丹说:“荆轲可以。”于是,极其惨烈而又感人的一幕发生了。太子丹的行刺计划十分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荆轲同意后,田光拔剑自刎而死。

荆轲入秦需要投名状,恰好秦国将军樊於期流亡燕国,荆轲对他说:“太子丹对你好,你又和秦国有仇,不如把人头借给我,我帮你报仇,你也能报答太子。”樊於期听完,也自刎而死。

樊於期的人头、燕国的地图,再加上少年秦舞阳,这就是太子丹和荆轲为秦国准备的三件礼物。

那天,寒风呼啸,易水冷冽。荆轲带着三件礼物一路西行,根本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他要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更要为燕国谋出路。此时,草莽和庙堂已不分彼此。

荆轲在秦宫一击不中之后,便追着秦王绕柱子跑,直到秦王拔出长剑才扭转战局。

荆轲被刺了八剑,秦王却毫发无伤。

知道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了,荆轲靠在柱子上,面露微笑对秦王说:“本来想生擒你,可你的剑太长了……”

其实哪有什么无敌的刺客,只有无敌的信念罢了。我认同嬴政统一天下的雄心,也尊重荆轲为家国赴死的勇气。被人赏识就以死报之,国家危亡就捐躯报效,这便是侠客。

豫让如此,荆轲亦如此。

03

为何春秋战国时代的人的精神面貌如此不同?

那时帝王的统治术极其简单粗暴,官府的组织形式也十分松散,各诸侯国并不能对人民进行强制管理,这就造成了基层权力的真空。

那时很多地方几乎是草莽之地,稍微强有力者,就能打破官府脆弱的管理。想去哪国随时都可以走。一怒之下杀了人,也有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侠客以天地为家,活得自由自在。

只有自由的生活,才能养育侠义精神。侠客们可以追求财富,但有不在乎财富的资格;可以阿谀权贵,但也有蔑视权贵的实力。

侠客可以自力更生,不必仰仗权贵的赏赐。他们能拍着胸脯说:“不管什么富豪和权贵,我就是看不起你,如何?”这一点很重要。一旦受制于人,精神也会变得畏缩,不再有藐视一切的勇气,只会为五斗米折腰。

侠客的腰杆子硬,所以在基层权力真空的年代,诞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因为那时有盛产传奇的土壤。

自由宽松的环境,造就了自由的身体,自由的身体才能储存自由舒展的灵魂。环境是水,侠客是鱼,他们可以在列国间游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不必为生计奔波。

04

即使基层权力真空,也需要另一种秩序。

社会不可能长期以无秩序的状态存在。既然官府不能有效地管理,那么,民间就会逐渐填补真空。这是自然的法则,无所谓野心和对错。

春秋战国时代,诸侯流行养门客。为了彰显宽广的胸怀,也为了吸引更多人加入,他们往往来者不拒。

齐国孟尝君号称有门客三千。无论出身贵贱,孟尝君都会亲自与其交谈,问对方家里有哪些人,亲戚住在什么地方,而屏风后面则专门有人做详细记录。随后,门客的家人就会收到“豪华大礼包”。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遇到了这么好的老板,是不是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他交付的工作都会拼命去做?

慢慢地,孟尝君的实力越来越强。他的门客中有齐国罪犯,也有其他诸侯的宾客。彼时的孟尝君,跺跺脚都能让君王颤三颤。从某种程度上讲,齐国基层的势力已经由他填补。

孟尝君的门客在齐国各地都能横行无阻,不论官府还是“地头蛇”,都得给他让路。

有一年,孟尝君路过赵国,平原君想请他吃饭。赵国人听说偶像来了,纷纷出门围观。当看到孟尝君之后,大家都笑了:“原本以为是魁梧的精壮猛男,谁知道竟是个五短三粗的矮个子,笑死人了!”孟尝君怒了,竟然敢揭短!随行的门客提刀而下,砍杀数百人。

这样的行为,现代人也许根本无法理解,但在孟尝君的眼中,自己是齐国的“无冕君主”,操控着基层秩序的运转,加之又是王室公子,权力覆盖庙堂与草莽,行事何须看人眼色。

自由环境的背后,是血腥野蛮的杀戮,这是弱肉强食的“原始森林地带”,没有生存的秩序,也没有死亡的规则,能倚仗的,只有实力和运气。

刘邦年轻时想拜入信陵君门下,结果没能如愿,后来登基称帝建立汉王朝后,还让五户人家给信陵君守墓,每年按时祭祀。

他本是游侠出身,不可避免地也让汉朝沾染了游侠气质。汉初官府的统治力量依然薄弱,而这种现象也造就了汉朝的侠客之风盛行。

和刘邦同时代的,有一个叫朱家的人。不知道此人是姓朱,还是名叫朱家,反正司马迁就是这么写的。此人道德品质极好,家无余财,也不喜欢美食和漂亮衣服,唯一的爱好就是施舍。有人吃不饱饭,他就送点钱去;有人犯事了,他就找地方把人藏起来……他做的事情和孟尝君没什么区别。

但孟尝君有财有权,朱家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掌握了当地的基层权力。大家都信服他,愿意出钱、出力帮他办事。

朱家以当地的势力为基础,向中原扩张影响。当影响力扩张到极致后,财富、权力、地位都会滚滚而来。朱家要的是权力和地位,追随者谋的则是利。

大侠客虽然没钱,但从来不愁钱。

自函谷关以东,人人都希望和朱家做朋友。有个叫剧孟的大侠,家无余财,但是母亲去世时有千乘车前来送葬。

所以,大侠的自由意志,其实是时代红利。他们在官府的触角达不到的地方,尽情地跑马圈地。那些传奇人物、性情故事、自由精神,都是时代红利的体现。

长安有皇帝,各地有诸侯王,基层有侠客,在统治不发达时期,他们共同组成朝与野的权力结构,而这些,都是历史进程中的产物。

05

在历史的进程中,侠客可以暂时挖官府的墙脚,可官府终究要把触角无限向下延伸,收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侠客都是“风口上的猪”,那些自由的意志、舒展的灵魂,终究只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不可能无休止地生存下去。就像人总要慢慢长大,不可能永远活在年少轻狂的岁月中。

侠客的终结,从秦国开始。

秦国在商鞅变法后,中央集权统治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君臣建立起严密的法律、复杂的组织,然后垄断资源,构建起恢宏的体制。在秦国的体制下,基层社会是格子状的。任何强有力者,都不可能无限制地突破社会壁垒,人们只能在规定的区域活动,一旦碰触红线,就会受到严厉的警告。

秦国人民的出路主要有两条:为吏或者从军。这是两条主流出路,是可以出人头地的,其他如做工、种田等只是支流,天花板很低,且永远不可能做人上人。而为吏或者从军的指向很明确,就是进入体制。

秦国的国家机器垄断了所有资源,留在体制外的资源寥寥无几,已经不足以供养庞大的侠客群体。想要实现人生价值,就只有进入体制。

打个比方吧。秦国变法相当于重新修建池塘,并且安装了大功率的柴油发动机,把周围池塘的水全部抽到新池塘中,鱼虾要想生存,就必须改头换面,而新池塘的话语权属于朝廷。这样的社会环境,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侠客驰骋,他们仰仗的基层权力,也被官府逐步夺走。

没能进入新池塘的侠客,就像奄奄一息的鱼。而没有自由的社会环境,侠客身上自由舒展的灵魂也变得日渐局促,最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成为秦国大厦上的一颗螺丝钉。

既然资源都在官府手中,那么所有人都伸手向官府讨饭,所谓的尊严和傲骨也就逐渐消磨殆尽了。条理分明的秩序,把六百万秦人分配到合适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不要妄想。所以秦国没有侠客,也没有文艺。

除了国力较弱的燕、韩,其他四国皆有名闻天下的公子,而秦国没有,国民只认秦王。

那些忠义死节、爱憎分明的传奇故事,基本都发生在关东六国,唯独秦国没有。这不是偶然。

没有自由的环境和舒展的灵魂,自然就没有崇高的精神。那些高尚的情感、文化和艺术,也就没有了诞生的机会。但秦国的体制对于普通人来说,又是极大的保护。

孟尝君随便杀几百人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在秦国发生。只要敢拔刀,马上治你“私斗罪”。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秦国的体制内,儒和侠都是不被允许的,敢冒头就立刻削平。国家一定要对资源严防死守,丝毫不能外泄。

侠客没有战斗力,体制才有。

06

不得不说,嬴政太厉害了,那么多好东西,他全部收到自己囊中,连个招呼都不打,怪不得天下人都要和他拼命呢!

经过楚汉战争的摧残,秦国恢宏的体制轰然崩塌,刘邦在废墟上重建的汉朝,根本没有实力恢复秦国对资源的掌控。汉初江山只是沙滩上的城堡,虽然足够庞大,看似坚固,但也仅此而已。它的地基并不牢靠,因此,不得不和基层势力合作。这又是侠客的风口。

除了上文提到的朱家、剧孟之外,还有无数占地为王的大侠。他们说句话,门人就会不打折扣地执行,杀人犯法也在所不惜。这又是汉初的武林门派作风,他们倚仗武力掌控基层权力,并以此为根本,有些时候甚至能影响天下大势。

汉景帝时吴楚发动“七国之乱”,周亚夫带兵平叛。他从长安出发,一路奔赴洛阳,第一个寻找的就是大侠剧孟。剧孟也热烈欢迎王师,表达了合作的态度。从此以后周亚夫就放心了:“吴楚七国造反,居然没有拉拢剧孟,能成功才见鬼了。”大侠的威力有多么强大,由此可见。

可不久之后,大侠就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因为王座上的人变成了汉武帝,这是和秦王嬴政一样的“大杀器”。

汉朝最后一个有名的大侠是郭解,此人和前辈一样,艰苦、朴素、不爱财,但有无数人愿意为其效力。汉武帝要把各地豪强迁到茂陵,名单中就有郭解的名字。他很冤枉:“我都没有存款,凭什么让我搬家啊?”于是,他找到卫青帮忙求情。

汉武帝听卫青说完,冷笑道:“一个平民百姓居然能让大将军求情,说明此人不穷。”

是啊,一个平民百姓连县令都见不到,怎么能请到大将军卫青呢?

只有一个解释,郭解没钱,但有巨大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可以演化为权力。对于能和朝廷抗衡的人,汉武帝绝对不会手下留情,马上动用更大的权力让他搬家。

郭解搬家时,有很多人前来送行。他们纷纷赠送路费盘缠,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万钱[3]!而且郭解走后,他的门人随手就把县官杀掉了,原因是县官把郭解写入了搬家名单。

大汉不允许这种能人存在,不久后,郭解的家族被全部砍死。从此以后,汉朝再也没有登得上台面的大侠,侠客的黄金年代也彻底终结。

07

汉朝重新构建起恢宏的体制,把人民的生存空间再次压缩,大部分资源都被绑架到帝国的战车上,为南征北战服务。历史又回到原来的轨道。

汉武帝的命运和秦始皇是相似的。他们同样构建起“垄断”的体制,同样热衷于征服内外的敌人,同样在死后不可避免地出现体制的瓦解。

秦始皇死后天下大乱,汉武帝死后,豪强士族逐渐崛起,他们撕开垄断体制的口子,和大侠一样侵占基层权力。这样一来,战国和汉初的侠客权力,又转移到了豪强、士族的手中。他们的自由精神和道德信义,也纷纷转移到士族成员的身上。归根结底,谁有权力谁自由。

当历史的进程走到此时,已经没有平民百姓什么事情了,豫让、荆轲的壮举也不可复制,世间只有曹植、王羲之的文人风流,而豪强、士族又有积极进入体制的意愿。这又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另一种现象:体制内也渐渐沾染了自由的精神、高尚的道德信义。

比如曹操。曹操少年时喜欢做侠客,经常快意恩仇,长大后步入仕途,又把这种任性自由的精神带入官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曹操的人生,不就是任性豪放的侠客吗?他以自己的精神气质,撑起了建安风骨的半壁江山。

比如祖逖。他少年时在家乡任侠使气,“永嘉南渡”时带着家族渡过长江,后来又组建军队,死在北伐的途中。还有桓温、王猛、长孙无忌……他们都有少年做侠客的经历,长大后又积极投身于家国大业。

侠客和士族合为一体,进入体制。我们经常说的“魏晋风度”“盛唐风流”,其实也是历史进程中的产物。体制不再是硬邦邦的机器,反而加入很多柔性的人文情怀,朝与野再也不分彼此。

进入宋朝后,中国历史开始出现分野。由于士族门阀被彻底消灭,朝廷的统治术再次提升,官府对资源的掌控也更加自如,留给体制外的资源更加稀少。有识之士,均以进入体制为荣。“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种认知成为社会主流。但是由于自由空间的极度压缩,宋、元、明、清的官员们,再也难以出现春秋战国、魏晋隋唐的侠客风骨。

刘邦和项羽,好老板与坏老板

01

区别老板的好赖只有一个标准——能不能对员工的需求感同身受。在中国历史上,项羽和刘邦恰恰是坏老板和好老板的代言人。

这么说你可能不信。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神勇的背影千古无二,这种老板多牛啊。而刘邦呢,不过是沛县无赖,吃了一辈子狗肉,还和村里的寡妇拉扯不清。这种人也配和项羽相提并论?他能得天下,不过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4]而已。

可是,假如他们都来开公司的话,刘邦依然能白手起家,登上福布斯中国富豪榜,项羽依然会遭遇破产。

员工的需求能否被满足,决定了他们的成败。

02

项羽是富二代。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就能入读贵族学校,即便楚国灭亡后家道衰落,他也还有个很牛的叔叔当监护人。

项羽跟随叔叔走南闯北,去咸阳见识过秦始皇的威严,结交过秦国官员司马欣,最后落户会稽,很快混成地头蛇。虽然家族没落,但他从来都在上层圈子里。

24岁前的项羽受过委屈、吃过苦,但他从来都没有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也就是不接地气。这样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很容易被自己的努力所感动,却忽略了别人的欲望。

我们经常在综艺节目上看到某些富二代说:为了留学努力背单词,当服务生赚学费,冬天洗衣服手好冷……然后,他们被自己的心酸往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可他们的努力对很多人来说,只是生活必备的基本技能,根本不值得拿来炫耀。

他们也特别不理解穷人的某些“怪癖”:不经常健身,不懂保持身材,为什么舍不得吃早餐……这些富二代永远活在自己的圈子中,从来不会对下层人民感同身受。

很不幸,项羽就是这类人。

03

秦末大乱,项羽“不接地气”的缺点,被无限放大。他是理想主义者,他想恢复周朝的统治方式。天下被封为18个诸侯国,每个诸侯国都能使用自己的文字,书写自己的历史,不必再屈从于皇帝的淫威。很美好的蓝图,对不对?

在项羽看来:“公司的前景是很好的,你们应该追求梦想,不要整天计较一点小钱,太俗了。”可在创业过程中,他是怎么做的呢?封自己为西楚霸王,把咸阳宫的财宝、美人都带回到彭城……升职、加薪、套现、迎娶白富美,他一个都没错过。

对立功的员工,他又舍不得封赏,把印信放在手中,边角都快磨平了也舍不得给人家,只有口头鼓励:“表现不错,好好干。”

所有的利益都被他收入囊中,员工们拼死拼活却只有死工资,日积月累,人心散了,队伍也不好带了。估计项羽麾下的人都在想:“这点工资,我很难帮您办事啊,拜拜了您嘞。”

于是,韩信辞职,陈平跳槽,英布背叛,彭越观望,就连亲信吕马童也跳槽了,最后还在垓下亲手分割项羽的尸体。

不仅员工不满意,他连客户的需求都不知道。

当时国家的客户只有农民,而农民的需求很简单:生活稳定、庄家丰收、能吃饱饭,最重要的是你别来烦我。《史记》中说:“项羽所过辄残破。”意思是,只要他经过某个地方,本来安静祥和的村子,就会被糟蹋得家破人亡。

想想吧!我迎着朝阳到田里干活,憧憬着明天的美好生活。傍晚回家时,抓只小鸟编个花环准备带给老婆孩子,可到家一看,家没了。本来想和你做长久生意,你却只想一锤子买卖。他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员工、客户却得用青春和生命为他买单,而且还得不到回报。项羽这类老板,能成功才见鬼了。

他在楚汉战争中是失败者,即便穿越到如今来创业、做生意,也只有破产的命运。

04

刘邦就很务实,不说理想只谈钱。员工只要立下功勋,不论大小,都能得到与之相应的回报:金钱、升职、股份……只有做不到,没有得不到。

比如曹参,“以中涓从……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将军六人。”从办事员的职位起家,最终立功无数,以10630户被封为平阳侯。

比如樊哙,“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八人。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五十二。”八年战争,居然连斩首、俘虏的数据都如此清晰,可见平时的后勤工作有多么出色。

然而,最有代表性的是娄敬。那年,刘邦准备定都洛阳,和中原人民长相厮守。消息传出去后,恰好被路过洛阳的士兵娄敬听到了,他马上请求见刘邦:“陛下,长安适合定都,洛阳不行。”一番劝谏,让刘邦拍案叫绝,第二天就启程前往长安,然后把士兵娄敬提拔为郎中[5],做了后备干部。

在刘邦的公司工作,不论起点有多低、职位多冷门,只要对公司有贡献,他绝对会给你超值的回报。这样的老板,怎能不网罗天下英才?

刘邦也很大方,他可以拿出一半的股份来奖励员工。

公元前205年,56万汉军被项羽用3万骑兵击败,刘邦仓皇逃到安徽后和张良说:“函谷关以东的地盘我不要了,全部用来赏赐功臣。”

好大方,用半壁江山来做期权池。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韩信、彭越、英布等大功臣封王,次一等的143人全部封侯。

好老板的标准就是:你努力工作,我包你富贵。

05

楚汉战争时,世人对两位老板看得很透彻。楚怀王曾对人说:“项羽为人,剽悍猾贼。”孔武有力,神勇无二,但是良心坏了。刘邦却是“忠厚长者”。他尊重他人,让每一份牺牲都有价值;搭建平台,让每一个人都看到希望;懂得让利,把胜利果实和大家分享。

不论任何时代、任何行业,这种老板都是最得人心的那种。刘邦凭什么不配被称作“忠厚”?凭什么不配做“长者”?他生在社会最底层,见识过无数人的酸甜苦辣,所以懂得一个道理: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没有个体又何来集体?

感同身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后世无数英杰都为刘邦点赞。“奴隶皇帝”石勒曾说:“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所以啊,坏老板让大家都服务于自己的理想,好老板只谈钱,满足大家的需求。

历史的酷吏:战友、夜壶和替罪羊

01

在中国历史上,有种人叫作酷吏。所谓吏,是指有编制的官场人员。酷吏二字,不论是从字面意思、职业操守,还是背后逻辑来看,都可以称之为“官场打手”。但凡有点追求的帝王,如果身边没有几个酷吏,百年之后都不好意思和同行打招呼。甚至更小一点的单位和企业,老板也会豢养“缩小版”的酷吏。

但可悲的是,不论酷吏的职业生涯多么辉煌,绩效完成得多么优秀,他们的下场总是很凄惨。而重用酷吏的帝王,也总是会被舆论和史书狠狠地记上一笔,好大喜功、不尊重朝臣等骂名都会和他们如影随形。

历史就是如此诡谲。帝王明明知道酷吏会招来骂名,酷吏也明明知道下场会很惨,但双方依然能够亲密无间地合作数千年。历代前任的悲惨结局都不能阻止甲方和乙方之间互抛橄榄枝,这种现象背后的逻辑,其实很值得深入思考。

02

一般来说,除了一些性情刚毅的狠人外,大部分酷吏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原生家庭的出身,决定了他们的人生选择,毕竟当打手是苦活、累活、脏活,但凡有点资本的孩子,都不会选择干这一行。吃力不讨好,何苦呢?

可对于有野心的穷苦孩子来说,有机会给帝王当打手,便是一条通天的路。就像汉朝酷吏宁成所说:“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意思是:做官不到省部级,做生意不达到百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同样的话,主父偃也曾说过:“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这就是个人野心和追求。宁成当酷吏是为了做二千石高官,主父偃是年纪大了,已经没时间论资排辈了,他只能走捷径。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穷孩子从小吏做起,能出头基本靠运气,实在是看不到希望。但投靠帝王,却是看得见的前程。因为帝王也有政敌,他们时刻都需要一把锋利的快刀,帮他做一些不能摆上台面的私事。

比如武则天。原本她只是李家的媳妇,她做唐高宗李治的代理人,大家都还能接受,可她最后竟然想当皇帝,大家就不肯支持她了。于是武则天扶持起了善于告密的来俊臣,并利用他来排除异己,把不支持自己的李唐宗室、公卿贵族诛杀了几千家。

如此一来,武则天登基的障碍就被扫清了。而来俊臣原本只是个无赖,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出任重要职务的,可做了武则天的快刀后,他竟然官至太仆卿。

比如汉武帝。遍地的诸侯王势力极其强大,他急需一把快刀,斩掉掣肘自己的政敌。于是,一辈子不顺心的主父偃看准时机,给汉武帝写了一封信,寥寥几句话就说中了汉武帝的心思。

史书记载:汉武帝早上收到信,晚上就召见了主父偃,并且埋怨说,这么多年你都跑哪里去了,咱们可是相见恨晚啊。从此以后,主父偃就替汉武帝干脏活。

既然皇帝害怕遍地的诸侯王,那他就建议实行《推恩令》,逐步削减诸侯的实力。但《推恩令》收效实在太慢了,他就收集诸侯王犯法的证据,并且直接担任齐国的国相,名为辅佐,实际是抓小辫子。一旦他抓到犯罪证据,就马上报告汉武帝,然后光明正大地废除封国,把郡县收归朝廷。这种事主父偃接连做了两次。

用一人灭两国,汉武帝去哪找这么便宜的事。脏活干完了,主父偃的狠辣手段让大家感到害怕,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汉武帝也觉得差不多该收摊了,于是,主父偃被诛三族……脏活已经办了,杀掉主父偃还能安抚人心,所谓杀一人而安天下,又是一件便宜事。

主父偃的人生路径,可以看作酷吏的缩影。刚开始的时候,帝王要找打手,酷吏想出头,于是君臣迅速结成亲密战友,并肩战斗,各取所取。事情办成以后,帝王要继续扮演救世主,所以酷吏就成为藏起来的夜壶,以便下次再用。如果实在是人心惶惶,为了安抚人心,酷吏不得不成为背黑锅的。

如果没有汉武帝的赏识,主父偃只会一辈子受人白眼,然后默默无闻地老死,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可当了酷吏,他实现了“权势富贵震天下”的野心,并且给看不起他的人一个大嘴巴子。

而对于汉武帝来说,酷吏只是一把打击政敌的快刀,刀坏了之后,再换一把新的就行。

03

对于朝廷来说,任何时候都需要酷吏。一个很残酷的历史经验就是,能够适当使用酷吏,往往是朝廷权威比较强盛的时候。

汉景帝时期,有一个酷吏叫郅都。此人外号苍鹰,性格极其强悍,敢在朝堂上当众和同事争辩,还不给人台阶下……满朝公卿都不敢正面看他一眼。

当时济南一个大家族有三百多人,他们依仗家族的势力,根本不把官府和法律放在眼里。堂堂太守,一介省部级干部都拿他们没办法。汉景帝派郅都去管理,说:“郅都啊,你办事,我放心。”

郅都去了。刚调研清楚,他就把这个家族的族长拖出来斩了,其他人一看,嚯,他真的敢杀人啊!谁能不怕死呢?大家都服气了。

郅都在济南当太守不到一年,就把济南治理得路不拾遗,旁边十余郡都很害怕他,都把郅都当亲爹一样供着。

汉朝初年的一批酷吏更狠,他们不仅是皇帝打击政敌的快刀,也是朝廷整治地方豪强的利刃,动不动就把地方豪强灭族,搜捕数千家。

汉朝初期,地方豪强正在野蛮生长。正因为酷吏充当朝廷的打手,做了朝廷不方便做的脏活,才能维护朝廷脆弱的权威。西汉宣帝以后,汉朝更改路线,原本“霸王道杂之”的汉家制度,被改成纯正的儒家思想,酷吏的市场也就日渐缩小。而诸侯公卿又都出身于贵族、豪强,因而逐渐导致地方势力坐大,最终王莽篡位,实现不流血的改朝换代。

同样的例子,在明末又重演了一遍。万历皇帝多年不理朝政,朝廷接近瘫痪,地方大员和乡间豪强对朝廷的尊重也逐渐降低。除此之外,还冒出一个东林党。他们在地方引导舆论,控制经济,在朝中又结党营私……不论东林党的道德学问多么高尚,对朝廷来说,这就是个小帮派。

于是,魏忠贤充当了酷吏的角色。他用了几年的时间来整合资源,把败于东林党的楚党、浙党和太监势力整合起来,组成一个强势的朝廷。

毫无疑问,魏忠贤一众的道德水平都极其低劣,甚至有不少人渣,丝毫不符合治国贤才的标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魏忠贤扮演了强势酷吏的角色,通过残酷的政治斗争,严厉打击了尾大不掉的地方势力,让朝廷权威重回顶峰。

不管史书怎么评价,毫无疑问的是,魏忠贤专权的那些年,朝廷政令在各地都能通行无阻,并且得到不折不扣地执行,效率远胜于万历年间。而崇祯皇帝诛杀魏忠贤,却没有重新铸造另一把快刀,马上就失去了推行朝廷权威的利器。

那些年众正盈朝,却政令不出皇宫。

酷吏和文官是国家政权的一体两面,一个代表狠辣刚猛的霸道,一个代表阳光温暖的仁义。只有仁义会缺少底气,只有霸道又不会长久。优秀的帝王,往往是仁义和霸道通吃。

对待老百姓和追随者,他们会露出仁慈的微笑,拿出糖果分给大家;对待政敌和朝廷的隐患,他们又会露出狰狞的獠牙。能做到“王霸”通吃的,都是狠角色。

04

古代的和平年代,国家重要的命脉是经济。具体到朝廷层面,则是保障税收的来源,保障国库充足和朝廷的开销。而属于朝廷的税收,往往会被地主截流,他们不仅不愿意交税,还会变成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正常情况下,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一旦遇到特殊情况,国家开销巨大,来自耕农的赋税不足以支撑时,朝廷就会对大地主动刀子,谁有钱就挣谁的。

这种特殊情况,读圣贤书的文官是干不了的。他们拉不下脸面,更不具备斗智斗勇的狠辣手段,只有酷吏才能解决特殊时期的危机。

汉武帝时期不断对外用兵,庞大的军备、马匹、后勤需要海量的财富支撑,再加上赏赐功臣、抚恤烈士,国库很快就耗空了。钱没了,但事情还得做。

公元前120年起,桑弘羊为汉武帝策划了一系列财政刺激计划:算缗告缗[6]、均输平准[7]、盐铁官营[8]等经济政策。均输平准、盐铁官营是国家调控,用常规的手段来增加国库收入;算缗告缗则是汉朝的财产税,是从富商的钱袋子里掏钱。

如果商人老实交税还好,一旦偷税漏税,就会有老百姓举报告发。如果情况属实,此人的财产一半分给举报人,另一半则充国库。

汉武帝为了鼓励商人交税,特意树立榜样。他让主动交钱的洛阳商人卜式在短短七八年间就升为关内侯,并出任御史大夫。不过,此举收效甚微,商人依然不愿意为了国家大业出钱,宁愿把财富都藏起来传给子孙后代。

能够把政策推行下去的,依然是酷吏。公元前114年,汉武帝任命杨可主持告缗,经过三年的整治,朝廷获得上亿财富、数万奴隶,还有无数土地。当时的汉朝中产阶级几乎都破产了,朝廷财政却得到了缓解。通过经营充公的土地,朝廷又能源源不断地获得收入。对朝廷而言,杨可和杜周等酷吏,实在是功不可没。

虽然汉武帝的初衷并不是用非常手段来打击商人,但当常规方法行不通时,财政危机只能逼他重用酷吏。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从朝廷的大局出发,只有酷吏才能用非常手段搜刮财富,帮助朝廷渡过财政危机的难关。此时,酷吏和朝廷是战友。当危机解决后,他们又成为被藏起来的夜壶,而在史家的笔下,他们又被描绘成历史的罪人。

看似脉络清晰,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当财政危机出现时,普通官吏并不能解决问题,事后他们却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对朝廷而言,事到临头,危机是一定要解决的。

酷吏只不过契合了国家的需求,用自己的方式做了应该做的事。设身处地地想,其实他们的行为也无可厚非,具体还得看想问题的人,屁股坐在哪张椅子上。

05

读史书,酷吏总是让人又爱又恨。他们冷峻的面孔,像极了电影里冷酷的杀手,真正面对时,人们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

尽管酷吏们有时会表现得温文尔雅,但这并不能打消人们的恐惧和疑虑,因为他们代表着一种强势的力量。换句话说,他们是暴力的执行者。

世人不喜欢酷吏,其实是对暴力的恐惧,害怕这种暴力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头上。同时,酷吏也是告密者。他们就像摄像头一样,紧紧盯着目标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可疑信息,马上向上级汇报,不知不觉中,当事人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利益和需要,是源源不断产生酷吏的土壤,他们从战友变成夜壶,最后成为替罪羊。

历史风口上的司马懿

01

一个人的忠贞善恶不可能写在脸上。有的人一辈子都很老实,人缘好,工作能力也强,大家都觉得此人靠谱,可到入土的年纪时学会了变脸术,上演一出《我的后半生》……没错,说的就是司马懿。

后世觉得司马懿一直都是狼子野心,刚参加工作就蓄意谋反,仿佛生来就是为了颠覆曹魏江山。其实,人家哪有那么多蓄谋已久,所有的历史转折都不可能是多年谋划,尤其是以一人之力改变王朝的兴衰。只是他站在了历史的风口,不想飞也得飞,时势使然。

02

关于司马懿刚入官场的情况,《晋书》中有一段描述:“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意思是:司马懿知道汉朝要完蛋了,但又不愿意追随曹操,所以就假装中风,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

这段文字看看就行了,骗鬼的把戏。曹操的第一个官职是洛阳北部尉,而举荐他做官的人恰恰是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两家颇有渊源,不存在看不起之说。那为什么司马懿拒绝出仕呢?

因为举荐他的人是魏种。此人属于曹魏内部的兖州派,后来还背叛过曹操,本来就势力小,还有黑历史。而按当时的风俗,一旦接受举荐,就和举荐人绑定在一起,成为一辈子都会被人贴标签的门生。他堂堂司马氏,怎么会甘愿和魏种扯在一起呢?

多年后,曹魏文臣之首、颍川荀氏的领头羊荀彧发出邀请,司马懿麻溜地去曹操办公室报到了。很多事情也在此时埋下了伏笔。

司马懿正式成为曹魏士族集团的一员,他一生的坎坷和荣耀,都来源于此时加入的阵营。曹操的基本盘是寒门和宗室,士族只是合伙人。在这种架构下,曹操可以轻松驾驭朝局。

可这种手段曹丕不行。曹丕没有军功和威望,他继承了曹操的王位和官职,除了当皇帝没有别的出路,而想当皇帝又必须得到士族的认可,于是,九品中正制火热出炉。他承认士族的利益,又得到宗室的支持,曹魏的权力结构就变成了士族与宗室组成的两驾马车。

曹丕的宗室政策也很有特点。他极力防范亲生兄弟,又把军事大权交给远方亲戚。这样一来,他们既能和皇帝保持一致,又不会对皇位造成威胁。之后一系列的辅政大臣也出自这一群体。

曹丕去世后,辅政大臣是曹真、曹休、陈群、司马懿,曹叡去世后的辅政大臣是曹爽和司马懿。宗室和士族,是后曹操时代的标配。此时的司马懿,只能做曹魏忠臣,压根儿没机会成为下一个王朝的创始人。

03

司马懿本来是文职干部,平时做点整理文件、迎来送往的工作。曹丕想拉拢士族来制衡宗室,但又不能找树大根深的士族,司马懿正好合适。他出身于士族,又是曹丕的嫡系,关键是家族实力也不强,不会产生威胁。好吧,就你了。

领导说你行,不行也行。短短几年时间,司马懿就从太子中庶子一路升为录尚书事,和陈群一起处理国家大事。曹丕特别信任他,自己带兵出征时,就让司马懿镇守许昌,还能顺便统帅几千军队。

这让司马懿初步接触到了军事。当然,此时司马懿还远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但好歹是在实践中学习了。多年的岗位历练,锻炼了司马懿的能力和资历,他在这个阶段虽然没有军功,但也为后来的军事生涯做好了铺垫。如果没有一点历练,谁会让他带兵打仗呢?

曹丕去世后,司马懿正式带兵。他击败诸葛瑾、擒斩孟达,用敌人的鲜血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此时的曹魏宗室却在日渐凋零,曹仁、夏侯惇等第一代名将就不用说了,就连曹真、曹休也接连去世。

曹氏、夏侯氏的子弟中,基本没有能镇守一方的大将,而西南方的诸葛亮正在厉兵秣马,东南面的孙权又经常北上打秋风,怎么办?曹叡不得不重用外姓将领,军事经验丰富的司马懿正是其中之一。

职业生涯走到这里,司马懿依然是堂堂正正地进步,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蓄谋已久”。还是那句话,时势使然。

于是,司马懿被派往长安,任务是阻止诸葛亮北伐。在战乱年代,唯一能积累实力的只有军功,而最大的军功就是击败王权最大的敌人。

西拒诸葛、北平辽东为司马懿积累了巨大的威望。最重要的是,他在军中有了门生故旧,后来的司马氏嫡系和西晋开国元勋等一大批人都出自西北军。再加上曹丕、曹叡都英年早逝,屡次出任辅政大臣,也让司马懿的资历变得很深厚。

此时的司马懿是什么人呢?士族领袖、朝廷重臣、军中大将——三重身份叠加起来,足以让他拥有与众不同的地位,说是国之柱石,也不为过。

04

239年,曹叡去世。去世前,他让曹爽和司马懿共同辅政,继位者是年仅8岁的曹芳。曹氏皇帝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代不如一代。

小学生曹芳又懂什么呢?朝廷大事还不是辅政大臣说了算?如果曹爽足够聪明,大家相安无事到皇帝长大成人,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可事实是曹爽还不够聪明。

首先看曹爽的公事。他让弟弟曹羲做中领军,曹训做武卫将军,曹彦做散骑常侍,这基本上垄断了京城的禁卫军。他还让表弟夏侯玄做中护军,负责选拔武官。

曹氏、夏侯氏的子弟再次掌握军权,恢复了曹操、曹丕以来的传统,成为曹魏江山的左膀右臂。对了,夏侯玄和司马懿又有姻亲关系。然后曹爽拉拢何晏、丁谧等人参与朝廷机要,又把持了朝廷大权,当时的曹魏政令基本出自曹爽一人。

何晏是曹操的养子兼女婿,丁谧是谯县人,他的父亲是曹操起兵时的嫡系。看得出来,曹爽是在小圈子中选人,他们和曹魏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命运。

不是曹爽小心眼,实在是无人可用。曹氏、夏侯氏人才凋零,各地的军政大权又被士族渗透,曹爽也没办法。他想把自家人提拔起来,共同对抗士族,保卫几十年来的胜利果实。他这么做也没错,大家也都能理解。

政治斗争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有一条大家默认的规则,只要都遵守规则做事,才能相安无事。

这就不得不说到曹爽的私情了。曹爽刚做辅政大臣时,还是很尊重司马懿的,每当有什么大事,都会去询问司马大人的意见,毕竟是老同志嘛,有经验,有能力,又是辅政大臣和士族代表。大家一起分享权力,也共同承担责任。

此时的宗室和士族,依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司马懿的势力再庞大,也不会有人追随他搞政变,更不会支持他改朝换代。可曹爽表面上尊司马懿为太傅,实际上却剥夺了他的兵权。这就越界了,同时也侵占了大量士族和老同事的利益。更过火的是,他还挖国家的墙脚。

由于大权在握,曹爽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享受生活了。于是,曹爽和亲信们四处霸占良田、收受贿赂。贪污腐化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条红线。

而曹爽又把礼仪、出行规格都提高到皇帝的标准,甚至把曹叡留下的妃子都带回家去。这叫什么?僭越、淫乱后宫……除了董卓,这可是连曹操都没做过的事啊,曹爽就肆无忌惮地做了。其他的如偷国库珍宝、大肆修建豪宅就不说了。

事情发展到此时,司马懿真正的舞台出现了。士族被剥夺了在朝廷的话语权,老干部都靠边站,其他大臣也都看不惯曹爽集团的做法,大家纷纷跪求司马懿:“老太傅,您一定要出山啊。”

司马懿不知不觉间就站在历史的风口上……没有一点阴谋诡计,完全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哎,都是时势使然。

05

249年正月,曹爽兄弟带着皇帝去高平陵祭拜魏明帝曹叡。装病多年的司马懿又活过来了。他和老干部蒋济、高柔合作,一起调动人马关闭洛阳城门,又向太后请旨罢免曹爽。最绝的是,他的儿子司马师居然养了3000死士。这就很厉害了。

追随老干部们发动政变的,还有侍中许允、尚书陈泰等文武官员。这么说吧,高平陵之变是满朝文武推举司马懿带头做的。而他们的目的就是推翻曹爽,恢复到之前的利益格局,并不是改朝换代。此时的司马懿依然是为国尽忠。他甚至许诺曹爽:“只要回来放弃权力,包你富贵终生。”蒋济也曾写信向曹爽做出了承诺。

曹爽信了。他把皇帝交给司马懿,放弃兵权,孤身一人回到府中。其实他也没办法,满朝文武都抛弃他了,就算到洛阳号召勤王,又有几分胜算,何况他也不以军事见长。

老干部们成功恢复当年的利益、官职和话语权,彻底排除了宗室的掣肘。

事情进行得很完美,只是有一个人反悔了——司马懿。

很多年前,他就是有威望、有地位、有兵马的朝廷重臣,除了宗室以外,基本无人抗衡。

现在曹爽完了,宗室也彻底废了。司马懿拔剑四顾,蓦然发现:“原来天下再无敌手,只要我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更进一步呢?就算以后我老了,也还是可以给子孙打好基础,以后的事就看他们的表现了。这不就是曹操做过的事吗?或许,司马懿的野心就此而生。

当年的曹操也一样,年轻时只想当征西将军。随着实力大增,他开始谋划改朝换代。

所以啊,司马懿的成功并不是蓄谋已久,甚至不是所谓的熬死其他人,而是时势发展给了他进步的机会。风云际会之时,老干部们又把他推向前台,直到最后一刻,他有绝对的实力后才滋生出野心。

这一切,谁都没想到,司马懿做了一辈子别人的手中刀,人生最后三年,他要自己做操刀人。

06

读历史最忌讳给人画脸谱,比如,曹操就是白脸,关羽就是红脸,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司马懿年轻时就打算篡位。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

人的一辈子看似有很多选择,往往事到临头才发现,选项非常有限。尤其是司马懿这样的大人物,不知不觉间就被众人推着往前走,想停下来是不可能的,除非身死或族灭,否则就得一直往前走。他们踏上了这条路,就回不了头。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趁机大开杀戒,清除异己。宗室、反对者、淮南派这三种人是一定要肃清的,他重用的大都是老同事和老部下。

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司马懿的脚步。当年蒋济反对杀曹爽,结果被气死了,子孙也没有发达。反观高柔,坚定地支持司马懿,他的儿孙都富贵终身,二儿子官至刺史,三儿子后来出任尚书令……一念之差,这就是差距。

个人奋斗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进程。

做太子的潜规则

01

在中国历史上,太子是神圣的职业。他们一旦被册封为太子后,地位就仅次于皇帝,成为帝国的备用君主,而他的其他兄弟则依然是臣子。

不仅地位高,太子还拥有独立的官署,有朝廷大臣和学者做老师,还有一支小规模的军队,甚至在紧急情况下,太子还可以代理国政。放眼帝国,能有这种待遇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子。

而太子的继承制度也很神圣。从周朝起,历代王朝都秉持“立嫡长子”的原则,再不济也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什么意思呢?如果皇后生了儿子,那就一定要选年纪最大的做太子,不出意外的话,其他儿子是没有机会的。即便是司马衷这种地主家的傻儿子,也必须“赶鸭子上架”。

如果皇后没有儿子,或者都一一排除了,才能轮到皇帝的其他儿子。在“立嫡长子”的大原则下,一般情况可以保证皇位的顺利继承,但在原则之后,时刻有一股暗流汹涌的潜规则。

有时,潜规则才是决定性因素。

02

皇子们有共同的父亲,却有不同的母亲,如果想争太子位,各自的母亲就是重要的加分项。而母亲的背后则是家族势力。有没有母族势力的支持,往往可以改变太子宝座的归属。

“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是周宣王的儿子,他的母亲是齐国的公主,而齐国的国君不是外公就是舅舅,因此有了强大的母族势力支持,他便顺利成为太子并继承王位。

可周幽王坐上王位之后忘记了初心。他的王后是申国公主,儿子姬宜臼理应做太子,继承王位,这也是周朝的传统和国情。王后家族都等着将来沾光呢,周幽王却迷恋上美女褒姒。为了博取美人一笑,不惜玩了一把“烽火戏诸侯”,后来甚至废掉了王后和太子,册立褒姒和她的儿子。

申国国君一心想做天子的外公,族人也眼巴巴地盼着能分点红利,可如今都便宜了褒姒母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不能忍,绝对不能忍。申国国君联合犬戎[9]一起攻入镐京,在骊山脚下杀死周幽王,扶持外孙姬宜臼继承王位。从此开启了东周列国的时代。

在帝制时代前期,君权尚未扩张到极致,诸侯依然拥有强大的实力。为了稳固政权,君王不得不和强大的诸侯进行捆绑。王后和太子正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这种潜规则在汉朝依然适用。

刘邦经常说:“如意和我很类似,我想立如意做太子。”可刘如意真的能做太子吗?或者说能坐得稳吗?

刘如意的母亲是戚夫人,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姬妾,没有家族势力。这对母子除了刘邦的宠爱,没有任何外力援助。想做皇后和太子,这些远远不够,因为他们的竞争对手是吕后和刘盈。

早在沛县,吕后就和萧何、曹参、夏侯婴、周勃等开国功臣关系匪浅,猛将樊哙更是她的亲妹夫。这些才是自己人。即便只论吕后的兄弟们,也都是位高权重的开国功臣,远远超过戚夫人的家族势力。如果刘如意做太子,继承皇位,将来势必要重用戚氏族人,打压吕氏和沛县功臣,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史书上说,张良请来商山四皓[10]才保住刘盈。其实,刘邦不是怕商山四皓,因为他面对的是沛县功臣和吕氏的压力,这是他的基本盘,丝毫得罪不起。而这种局面,戚夫人又有什么资本去争?刘如意又有何资本做太子?

刘邦也不是在选太子,他是在两个儿子的母族势力之间做选择。其实根本不用考虑,他只能选择刘盈。这件事表面上说是嫡长子继位,其实是刘盈母族势力太强大。

直到三国时期,母族依然是太子宝座的决定性因素。《三国演义》中出现的刘琦、刘琮都是刘表的原配所生。原配去世后,刘表才娶了荆州的蔡夫人。他能在荆州立足,和蔡氏家族的鼎力支持有莫大关系,迎娶蔡夫人也是为了加深利益捆绑。

刘琮很聪明,他娶了蔡夫人的侄女。这样一来,刘琮就成为蔡氏自己人,长子刘琦就是和蔡氏无关的外人。于是,刘表和蔡夫人、蔡氏家族一起立刘琮为接班人。刘琦呢,不得不向刘备和诸葛亮寻求帮助。

一直以来,刘表“废长立幼”都被看作败亡的征兆,可没有母族的支持,刘琦拿什么压服蔡氏家族?用什么制衡荆州的其他士族呢?他手中根本没有几张牌。只有蔡氏支持的刘琮,才能坐稳大位。所谓的嫡子、长子都没什么用,关键时候还得有帮手才行。

03

除了母族势力外,特殊时期的太子还要用实力说话。有些皇子离太子宝座十万八千里,却能依靠自身的实力让皇帝不得不立他做太子。这种事情在隋、唐比较盛行,比如李世民。

唐初政局,李渊的基本策略很简单,就是带着李建成、朝廷大臣和李世民相抗衡。虽然李建成和李世民是一母同胞,李渊也说过:“老二啊,将来我一定会立你做太子,你要继续加油哦。”但那仅仅是口头承诺,李渊从来没有当真。

于是李世民憋足了劲,亲自打江山积累实力,顺便收编了一大批谋臣武将。功勋只是夺取太子位的基本条件,苦心经营的势力才是决定性因素。

论地盘,李世民在洛阳收买人心很多年,洛阳早已是在野党的基本盘。李渊甚至说:“不如去洛阳做二皇帝吧。”论人才,南征北战的大将、各路诸侯降臣、关东各地的官员基本上都被李世民笼络在手。论威望,无数官员都对李世民顶礼膜拜。

玄武门事变前,李世民让张亮带一千人去洛阳,结交山东豪杰以防不测,结果李元吉告密,张亮被抓到监狱了。可不管如何严刑拷打,张亮一个字都不说。

还有李建成、李元吉谋划暗杀李世民,东宫下属居然亲自跑到秦王府告密。这种局面下,李建成的太子位已经风雨飘摇了。

626年7月,李世民在玄武门狠心杀死兄弟。尉迟敬德冲进皇宫,名义上是保护李渊的安全,其实是在问:“秦王想做太子,你愿意不愿意啊?”李渊还能怎么办呢?

李建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天下再也没有比他更符合规矩的太子了,可李世民硬生生走出一条血色登天路,可见名正言顺也需要手中有刀。如果不能保护自己,只能让位给持刀之人。当然,李世民并不孤单,他的曾孙李隆基同样不是嫡长子,照样凭借实力成为太子。

武则天去世后,大唐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继位的李显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反而是韦皇后大权在握。安乐公主也想做皇太女,继承武则天的女权大业。这对母女居然把皇帝李显给毒杀了。可怜的李显,历史上著名的“六位帝皇丸”[11],最终被一张大饼给毒死了。

乱世出英豪。冷眼旁观的李隆基以嫡系皇族的身份悄悄联络禁军将领,没多久就在禁军中组建了团队。710年,26岁的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诛杀韦皇后党羽,亲自扶持父亲李旦登上皇位。

李隆基在发动政变前,压根儿就没通知李旦,只是在事成之后才跟李旦说:“老爸,来当皇帝吧。”这种皇帝哪有什么地位,不是自己挣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李旦上朝时只有两句话:“太平公主是什么意见?三郎是什么意见?”如果二人没什么看法的话,照办就是。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李成器应该是太子。可父亲的皇位都是弟弟夺回来的,自己只是沾了光,又有什么资格争抢太子位呢?于是,李成器自觉退出竞争。

李隆基理所当然地成为太子,三年后再次发动政变,把太平公主抓了起来。李旦央求儿子:“饶你姑姑一命吧,好不好?”李隆基大手一挥:“不。”太平公主卒。

明明只是皇族的边缘人物,却硬生生地在乱局中火中取栗,当太子、做皇帝,还能开创大唐盛世,太厉害了。这位皇帝啊,真是个狠人。

李世民和李隆基不靠母族势力,他们凭借能力积蓄实力,然后一举夺走太子宝座,最终登上皇位。这个过程的简略版是隋炀帝杨广,增强版则是明成祖朱棣。朱棣这家伙已经不是争太子位了,而是直接发兵抢皇位。

但凡能在历史上完成此类壮举的,都是狠人,彼此在九泉之下相见,恐怕也会惺惺相惜,痛饮三大碗。

04

当然,想做太子也不一定如此血腥,这个职业还有另一条潜规则——妥协。所谓妥协就是皇子竞争太激烈,皇帝不能偏袒某一方,只能选择一个朝野都能接受的第三者。而这个第三者属于躺赢,明明什么都没做,命运却决定让他做太子。唐高宗李治就是妥协的产物。

李世民的第一任太子是李承乾,他完全符合嫡长子的标准,况且母族势力也很强大,朝野上下都对李承乾寄予厚望。可李承乾的性格有点问题,俗话说就是不学好,在学校调皮捣蛋,回家也不听话,再加上腿不好,总觉得大家看不起他,心理有点问题。

642年,李承乾居然以父亲为榜样,勾结汉王李元昌、侯君集等人夺权,想把李世民赶下台。这位仁兄真的傻,在李世民面前搞政变,纯属吃饱了撑的。幸运的是,虽然夺权计划失败,但他依然保住了性命,只是太子肯定是没法再做了。

此时的李世民最喜欢李泰,这孩子文采风流、聪慧绝伦,年纪轻轻就主持编撰了《括地志》,众皇子中他最得宠。李泰是个大胖子,可李世民担心的不是高血压、高血脂,而是这孩子上朝时不方便,于是送了他一顶轿子,这够溺爱了吧。

李承乾被废后,李泰感觉机会来了,他对李世民说:“如果让我做太子,我一定会杀掉儿子,把皇位传给李治。”他这么说是想传递兄友弟恭的信息,以此来安慰李世民的心灵创伤。可李世民是什么人?自己就是亲手杀死兄弟才上位的,对于兄弟、父子的感情顺序,没人比他体会得更明白。李泰说杀子传弟,骗鬼去吧。最宠爱的儿子,终究靠不住。

长孙皇后的三个儿子中,只剩下年纪最小的李治了。这孩子从来不争不抢,表现得最没有心机,要不就他吧。李治做太子,大家都能接受。首先,他是李世民的嫡子,在法理上也能说得通,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其次,他是长孙无忌的外甥。长孙无忌不仅是母族势力,而且是开国功臣的代言人,只要得到他的认可,就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最后是李世民能接受。他一辈子杀伐果决,又在玄武门杀兄逼父,一辈子打下万里江山,内心最缺乏的却是家族亲情。

李承乾发动政变谋反,李泰为了太子位不惜诋毁兄弟,甚至还承诺杀掉儿子,无疑是在李世民的伤口上再捅一刀。此时的李世民最需要的是温情和孝顺。虽然李治懦弱,但李世民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册立李治为太子,将来继承大唐皇位。李承乾和李泰争斗多年,最终却便宜了李治。

05

在帝制时代,太子是利益争夺的焦点。除了表面上的嫡长子继承制,暗流汹涌下的潜规则其实也有迹可循。强大的母族、自身实力、妥协机会,这三项基本条件符合的条数越多,越有机会做太子,将来保住皇位的机会也越大。

姬宜臼、刘盈、刘琮只有母族势力,自身实力并不强,最终都沦为母族操控的玩物,结局都不太好。李世民则是三条尽占。他的母亲出身于关陇门阀的核心家族,这条关系对于获得关陇门阀的支持至关重要。自身实力就不必说了。至于妥协机会,李世民杀掉兄弟后,他还有其他竞争对手吗?没了。而李治、李隆基各只占了两条。

话说回来,太子其实是一个危险职业。能当上太子很难,想保住太子位更难。表现优秀的,皇帝不放心;表现不好的,能力不行,皇帝和大臣更不放心,这太难了。

这种事情其实也得看机缘,得到了就好好做,得不到也不强求。康熙皇帝的儿子们争了一辈子,大部分都落得幽禁而死,荣华富贵如水东流。李成器知道争不过李隆基,果断放弃,反而终生荣宠不断,每年过生日时,李隆基都要亲自到府里庆贺;宫里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有一份给李成器。他不仅生前受封宁王,死后还得到“让皇帝”的谥号。这么一对比,还挺有意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李世民:统一战线是个宝

01

刘邦能得天下,是和诸侯们搞好了统一战线;项羽失败,是没有搞好统一战线。针对各方的不同需求,刘邦可以大体满足各方的利益,想要地盘的给地盘,想要名气的给名气,想要钱的大把给钱。刘邦把大部分人团结到了自己身边,最后在垓下灭了项羽。

历来争天下的,几乎都是刘邦式的“宽厚长者”胜利,而只把目光聚焦在战场上的一方,总是免不了兵败的命运。其实在国与国的博弈中,这也是通用的道理,比如李世民。

唐朝能在立国不久后横扫天下,除了本身国力强盛外,李世民在国际统一战线上的手段也功不可没。

02

李世民的主要对手是突厥。不过,对突厥实施统一战线的,李世民不是第一人,但他是玩得最好的。

突厥原本是柔然汗国的奴隶部落,本部人口并不多,主要是做一些打铁的工作,几乎没有出头之日。550年,突厥领袖阿史那土门不干了,他扔下工具带着族人造反。没想到,表面强大的柔然汗国一触即溃。接下来突厥打败、合并了铁勒各部五万余帐,迅速变得强大起来。阿史那土门带着部落四面出击,仅用五年时间就征服了蒙古高原,替代柔然成为新的草原大哥。

怎么就如此快速呢?其实草原争锋向来如此,每个部落的人口都不多,只要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就能让其他部落前来投靠。打一仗就拉一些人,慢慢地,势力对比就越来越明显。等到所有部落都出现从众心理时,强大的柔然汗国也就结束了。到头来只是换了统治部落,其他都没变。唯一的区别就是,先入股突厥的铁勒人,最后成为突厥本部,享受最上层的待遇和地位。

到隋文帝年间,突厥已经分裂成东、西两部分,但实力都很强大。587年,东突厥都蓝可汗继位。隋文帝马上支持前可汗之子、都蓝可汗的弟弟突利造反,并且派人致以亲切的问候,结果突利失败了。隋文帝又说:“来河套吧,我养你。”于是,隋文帝封突利为启民可汗,在水草丰美的河套建国。这就等于花钱培养邻国的核心人物成为自己的老朋友,然后有机会再送回去掌权。

为了让启民可汗成为真正的老朋友,隋朝不惜亲自站台,为启民可汗壮声势。比如杨素打败突厥后,把缴获的人口和牛羊还给启民,甚至经常举办国宴,让草原各部看到两家的亲密关系。没过几年,草原各部落陆续归附到启民可汗的麾下。从此以后,启民可汗年年朝贡,两家关系一直很融洽。

隋朝亲手培养了一个老朋友。

那么回头来看,既然隋朝能对突厥搞统一战线,突厥是不是也能对隋朝进行分化瓦解呢?还真是这样。

启民可汗去世后,他的儿子咄吉继位为始毕可汗。隋炀帝想扶持他的弟弟,结果玩过火了。始毕可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615年,趁隋炀帝北巡时,始毕可汗把他围在雁门郡一个多月。直到各路勤王兵马赶来,始毕可汗才解围而去。对了,当时李世民也在其中一支勤王队伍里。

后来,随着中原大乱,突厥扶持起一批代理人。定杨可汗刘武周、大度可汗梁师都、平杨天子郭子和、窦建德、王世充等诸侯都向突厥低下了头。就连李渊起兵时,也曾向突厥称臣。

突厥的本意是让中原诸侯内斗不休,这样才能分而治之,实现突厥的利益最大化。大国博弈,都有类似的套路。只是突厥没想到,唐朝迅速完成内部统一,然后转头向北,专门对付“戎狄炽强,古未有也”的突厥汗国。看来,李世民也即将登上“天可汗”之路。

03

李世民刚在玄武门杀兄逼父之后,突厥的颉利可汗就跑来打秋风,想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颉利是启民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的弟弟。他带着20万人来到渭河以北,看起来乌泱乌泱的一大片,把四十里外的长安百姓吓坏了。

李世民说:“不怕。”他布置一些疑兵,亲自带着几个人到渭河南岸和颉利可汗面对面谈判:“不就是要钱嘛,给你就是。如果你想进长安,不妨试试。”

一番心理战之后,颉利可汗慌了。突厥看起来庞大,其实是众多部落的联合体,可汗并不能一意孤行。其他人看到有钱赚,还拼什么命啊,千里打仗不就为钱吗?于是,在心理战、现实利益的作用下,李世民实施了大智大勇的“空城计”。

接下来,李世民开始推行统一战线。还记得前边的始毕可汗吗?他有个儿子,由于年纪小没能继承汗位,后来被叔叔颉利可汗封为突利可汗,分管东北一带。

汗二代年轻气盛,不把属下部落放在眼里,到处乱收钱,于是很多部落跑到唐朝生活。

人口就是资源,怎么能让他们随便跑呢?叔叔让他追回来,结果小伙子又打了败仗,颉利可汗气得把大侄子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突利可汗很生气,给李世民写信:“我认你当大哥,让我去长安吧。”李世民回信:“来,封你为北平郡王。”就这样,李世民轻而易举地拉拢到了老朋友,首战功成。

李世民的第二个老朋友来自西北。西突厥的领土内有一个部落叫薛延陀,有部众三十多万,实力比较强大。628年,西突厥的政局有点乱,薛延陀的领袖夷男带领部众向东迁徙,臣服于东突厥的颉利可汗。

但此时的颉利有点不顺。自从做可汗以来,他经常号召部落到长城附近抢劫,搞得大家有苦难言,不仅死伤太多,而且畜牧生产也掉链子。虽然大家都爱钱,但也不能用命去换啊。而草原经济基本依赖牛羊,一旦遇到恶劣的气候环境,牛羊就会大片死亡,各部落只能喝西北风。很不幸,从渭河回来的当年,突厥就经历了大暴雪。牛羊大量死亡导致人心惶惶,再加上众多部落不服颉利,一个火药桶只等引爆。

所以,东归的夷男发现,东突厥也不行啊,那就造反吧。这中间的时间差很短,基本是夷男刚刚投奔,发现突厥内部有矛盾之后就立刻造了反。

和突厥的祖先一样,薛延陀的夷男造反事业也很顺利,那些部落纷纷跑到夷男的帐下,磕头认大哥。速度之快让夷男有点蒙:“我只不过想做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完全没想做你们大哥啊。”

此时的薛延陀已经占据漠北,大致就是贝加尔湖一带。于是东突厥就成为夹心饼干,被大唐和薛延陀夹在中间。

李世民的消息很灵通,他赶紧派人送信到漠北:“夷男,你很适合做草原的大哥呀,来,我封你为真珠可汗。”外来户夷男为了震慑其他部落,就这么做了大唐的带路党。

对李世民来说,629年是丰收的一年,突利入朝,夷男带路,颉利政局不稳。李世民抓住机会,让李靖带兵北伐,第二年3月就生擒颉利可汗。经此一战,曾经威风赫赫的东突厥烟消云散。

04

汉武帝和匈奴打了几十年,打到海内空虚也没有取得完全胜利,李世民只用短短四年时间就打垮东突厥。倒不是说汉武帝不如李世民,这其中有一个时间线的问题。汉武帝的时代对世界的认识还比较浅,对匈奴情报掌握得也不充分。但汉武帝懂得统一战线。他刚继位不久,就派张骞出使西域,到处找匈奴的敌人做小伙伴,只是大月氏不愿意打仗,才不得已硬扛。

到李世民的年代,中原已经和草原交往了几百年,大致情况也了解清楚了,而关陇贵族中又有很多鲜卑人,对草原部落的习性也了解。再加上隋朝的暖场表演,李世民根本不必硬打突厥,而是和突厥可汗的敌人统一战线,在一堆引路者的配合下,一招制敌。

这也是大国外交的前提。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找到敌人的主要敌人,摸准他们的需求,逐渐发展成自己的朋友,合众人之力,往往可以事半功倍。

但是,曾经的朋友也可以是如今的敌人。

李世民灭了东突厥之后,把草原各部安置在边境的州县,或者设立都督府,让他们继续做大唐的屏障,有军事行动时继续做引路者。此时的草原是薛延陀独大,于是薛延陀就继承东突厥的地位,成为大唐的主要敌人。

643年,夷男想给李世民做女婿,派人来求婚。房玄龄说:“还是要准备军事打击,玩虚的没用。”李世民说:“当然要打,但是不急,我们要等待有利时机。”于是,大唐定计要打仗,表面上却依然笑呵呵地说欢迎,还约定在灵州请夷男吃饭。夷男带着人马经过沙漠时伤亡不小,李世民立刻收回请柬,吃饭免了。不久后,夷男的聘礼到了,由于路途艰险损失不小,李世民趁机便说:“明显不诚心,悔婚。”

两年之后,夷男去世,年轻的新可汗排斥老臣,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李世民马上派兵马分道北上,并且亲自到灵州给军队加油打气。在唐军的兵威之下,回纥、拔野古等部落纷纷投降,掉头和唐军一起向北,灭掉老大哥薛延陀。

那些看上去轻松取得的胜利,往往是背后精心谋划多年的结果。而政治上的统一战线,对军事战斗来说,属于降维打击。有的人明明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却不知不觉间输掉了一切。

打败薛延陀之后,草原各部是心服口服,他们纷纷请求修建一条“参天至尊道”,作为朝拜天可汗的大道。

看看李世民做得多好,这就是高手。

社交关系是阶层的遮羞布

01

纵横魏、晋、隋、唐的门阀士族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很多人都说:因为有了科举制啊。其实不是。隋唐时期依然是正儿八经的士族社会,寒门能通过科举制出人头地的寥寥无几,即便是“漏网之鱼”也会被人看不起。

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早年间考中进士,在唐玄宗时官至宰相,文坛政界两开花,很成功吧?可有次唐玄宗和他聊天,他就把天聊死了。

唐玄宗和蔼可亲地问:“你什么家庭啊?”张九龄有点慌:“臣……臣的祖父是录事参军,父亲是县丞,也算殷实人家。”唐玄宗说:“嗨,不就是寒门嘛,你直说呀。”

然后又聊起亲戚、兄弟、朋友圈……张九龄被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出宫后是浑身冷汗、脸色煞白。为什么?虽然张九龄出生于中产阶级,但在皇帝和门阀士族眼中,他只是寒门。士族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他也自惭形秽。

就算中了进士,你也进不了人家的圈子。维系士族门阀、上流社会和阶层的纽带就是社交关系,社交关系决定了他们的前途。

02

隋、唐的科举制度问题很多。隋文帝当皇帝后,发现“九品中正制”都被玩坏了。几百年来,朝廷官员基本是根据门第、关系来推荐的,鱼龙混杂。

于是,他对大臣们说:“你们推荐的人到底有没有本事,咱也不知道,那就通过考试来筛选吧。”这便是科举制的雏形。这和明、清的科举有很大的不同。此时的科举是先进行推荐,然后再通过考试来过滤,所以还是在小圈子里玩。唐朝时,科举的对象扩大到学校、地方,但也有一个漏洞:不糊名。

我们考试会在卷子上填写考号、名字、班级等,唐朝是在卷子上写名字、住址、祖上官职……这样的话,阅卷老师一看就明白了:自己人当然录取,不认识的自然落榜。黄巢同学屡试不中一点儿都不冤,你一介私盐贩子,人家才不跟你一起玩儿呢。

为了进入考官的视野,唐朝人会在考试前去长安活动,把自己的诗集和家谱送给考官,以求关照。要不然,“干谒诗”[12]是怎么来的呢?

在这种体制下,科举只是门阀士族的调节器、筛选机,只能起到内部净化的作用,与广大人民群众是无缘的。

举个例子吧。“关陇八柱国”有一个叫于谨的人,和李世民、杨广的爷爷都是亲密战友。到了晚唐,他有一个后代叫于琮。于琮有能力、有志向,却一直得不到重用,每天都过得很郁闷。正好,唐宣宗要选女婿,秘书监郑颢就说:“我知道你很棒,但是你得先进核心圈子啊。不如你先当个驸马如何?”于琮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郑颢让他去参加科举,然后和考官打招呼:“他以后是驸马,多多关照啊,拜托了。”后来于琮中进士、娶公主,最后官至大唐宰相。

科举制消灭门阀士族了吗?没有的事。他们在科举的帮助下,生活得更美好了。

03

朝廷用科举来选官,也迫使门阀士族更注重学业,毕竟诗文写不好,家世再牛也没用。彼时,优质教育资源基本集中在长安和洛阳。离长安、洛阳越近的地方,越能享受到名师、教材、学风的红利。如果出生在福建、辽东、广西之类的地方,读书就很吃亏了。而长安又是首都,更胜洛阳一筹。

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族纷纷离开故地,来到长安定居,一方面积极向权力中心靠拢,另一方面谋划子弟的学业前程。太学、国子监、四门学等名校都在长安,就算名额有限,能交个朋友也好啊。

而此地最有名的是“五姓七家。”赵郡李氏,乍一看还以为是河北人,其实他们从唐朝中期就举家搬到关中了,和河北赵郡没有半点儿关系。荥阳郑氏、清河与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的族人,但凡能做到高官的,也基本定居河洛地区[13],留在家族故地的都是没出息的。

长安和洛阳汇聚了大半士族。“安史之乱”后,关东逐渐进入藩镇割据的模式。为了保护生命财产和学业前程,愈加促使门阀士族向河洛地区迁徙。到了晚唐,关东藩镇已是平民和军人的天下。

04

门阀士族集中在长安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早已放弃了地方的根基,把身家性命和朝廷命运捆绑在一起,让门阀士族和朝廷成为利益共同体。

地方则是平民和军人的乐园,所以在晚唐藩镇割据的岁月,只有藩镇兵变、平民造反,绝对没有门阀士族推举一个司马懿出来,分一杯羹。时代不同了,保护朝廷、保护长安,就是保护士族自己。

士族的朝廷、平民的藩镇,再加上统领禁军的太监,组成了晚唐的铁三角,让大唐在“安史之乱”后继续生存了150年。

在这150年中,门阀士族反而迎来了第二春。赵郡李氏出了17个宰相,荥阳郑氏号称“郑半朝”,清河崔氏有10位宰相……而在盛唐前期,朝堂没有过他们的位置。

既然早已放弃了地方根基,门阀士族维持地位的唯一方式就是社交关系。这是保护伞,也是最后的遮羞布。在一个圈子里,大家互相提携、互相帮助,就算有困难也不要紧,打个招呼就能中进士,长安依然是他们的天下。只要社交关系在,他们就不会掉落阶层。

可如果他们的朋友圈不存在了呢?

05

唐朝的长安历经多次屠杀。“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着急跑路,只带了和自己亲近的王爷、公主,留在长安的宗室,大多被叛军屠戮。皇家尚且如此,何况臣子。无数大臣、豪族都没有逃脱叛军的屠刀,门阀士族在这场战争中元气大伤。不过还好,剩下的幸存者依然可以把断裂的朋友圈重新连接,开启晚唐辉煌的大门。

然而真正的绝杀,来自黄巢之乱。看看《资治通鉴》的记载:“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巢复入长安,怒民之助官军,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大唐宗室只要留在长安的,一个不留,满朝公卿和门阀士族也被杀得人丁大减。迎娶广德公主的于琮,就死在此时。

这些事都被诗人韦庄写在了《秦妇吟》中: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舞伎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

当维系社交关系的人都大半被杀之后,朋友圈也就散了。更重要的是,在一片大乱中,门阀士族的谱牒也丢了。没有谱牒,活下来的人都成了个体。这个人到底是叔叔还是二大爷,大婶是哪家的,亲戚都有谁,完全搞不清楚。社交网络,断得一干二净。

从此以后,门阀士族的幸存者再也不能恢复社交网络,重新搭建起自己在长安的平台,只能维持生存。

905年,朱温在白马驿杀死朝臣三十余人,并且投入黄河,幸存下来的门阀士族骨干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06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门阀士族依靠社交关系兴旺了900年,最终又在时代的变迁中,因为社交网络断裂而消散。从表面上看,他们是败给了黄巢的屠刀,实际上,他们是败给了时代的进程。

门阀士族在晚唐的社交关系是寄生于朝廷的躯体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社会秩序崩塌、平民崛起,他们再也不能像祖先一样,在乱世中重振家业。这就是历史的进程。

在唐朝立国时,他们的家族决定放弃故地、迁往长安时就已经决定了。而那时,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似乎没有。

杯酒释兵权:一群戏精的表演

01

961年7月,东京汴梁,35岁的赵匡胤在散朝后,单独留下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等禁军将领,相约一起聚聚。大家都很开心,一坛坛精酿美酒被端到桌上,老哥们回忆起激情燃烧的岁月,都不胜感慨。是啊,一群当兵的,咋就成了开国元勋呢?

赵匡胤端着酒杯在憧憬未来:“哎,如果有人把黄袍披在你们身上,这可咋整?”完了,完了,这顿酒不好喝啊。石守信等人赶紧放下酒杯:“陛下,你说咋整就咋整。”赵匡胤赶紧说:“你们赶紧辞职吧,回老家多买点房子、囤点田,去过逍遥日子吧。”就这样,一群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禁军将领,乖乖地卸甲归田了。

自安史之乱以来的藩镇割据,被赵匡胤一句话就平息了。按照历史书上的说法,这叫“杯酒释兵权”,表达了将领们的忠君爱国之心,也体现了赵匡胤的宽厚和仁爱,反正是皆大欢喜。其实呢,都是一群戏精的拙劣表演。

“杯酒释兵权”的背后,是“安史之乱”后持续近百年的血腥暴力,才把桀骜不驯的藩镇势力打压下去。这其中的门道,赵匡胤和兄弟们都清楚得很。

02

“安史之乱”后,唐朝一直在削藩。779年,唐德宗继位为帝,他的母亲是电视剧《大唐荣耀》中的沈珍珠。继位初年,他雄心万丈地想要恢复大唐荣耀,改用两税法、打击宦官、平定藩镇……大有一番中兴之气。

两年后,成德镇节度使李宝臣去世。按照惯例,应该由儿子李惟岳继承节度使宝座,统治一亩三分地。可唐德宗年轻气盛啊,他马上喊停。

当潜规则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秩序时,就会有一群人趴在上面吸血。如果你想要挑战潜规则,那你就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敌人。于是,唐德宗就成了那个妄图割据的节度使的敌人。

魏博、淄青、山南节度使联合李惟岳,准备武力对抗朝廷。经过两年战争,平叛军队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可就在此时,有野心的节度使都慌了。如果把他们都收拾妥帖,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一起反了吧。于是,卢龙、成德、淄青、魏博四镇节度使称王,淮西、泾原节度使称帝,这就是晚唐的“二帝四王之乱”。

既然是平叛战争,那就继续打呗!不好意思,朝廷没钱了。“安史之乱”前,朝廷财政本就不健康,再加上中原经历多年战争,财政早已空虚。没钱、没粮,指望谁给你卖命呢?从此之后,唐德宗彻底蔫了。早年间雄心万丈的帝王,眨眼间变成一个葛朗台式的守财奴。那几十年,想打动唐德宗只有一个方法:送钱。谁给他送的钱多,谁就是他的心头好、小心肝,提拔做官或者鱼肉百姓都没问题。

805年,唐德宗去世,八个月后,他的孙子唐宪宗李纯继位。他给孙子留下的唯一遗产,就是多年贪婪积攒下的财富。这笔财富,成为唐宪宗中兴大唐的最大本钱。

此后多年,唐宪宗用爷爷留下的财富,重新武装起一支军队,把当年羞辱爷爷的藩镇打得丢盔弃甲。806年,西川节度使刘辟叛乱,被斩首;817年,李愬攻破蔡州,生擒吴元济;818年,四镇兵马讨伐淄青镇,李师道死;819年,宣武节度使归顺,请求留在长安。最重要的是,完全割据的“河朔三镇”之一的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主动请求归顺朝廷。

大唐中兴,局面一片大好。可唐宪宗努力15年,也把爷爷留下的财富挥霍殆尽,空虚的国库再也经不起一场战争了。

820年,李纯去世。“河朔三镇”再次脱离朝廷,而这次朝廷没有余力再去讨伐,只能妥协。从此以后,唐朝再也看不到统一的希望。

03

唐朝是一个贵族社会,阶级界限很严格。无论是法律、礼仪、社交、科举,甚至是上升渠道上,唐人明显地被分割成贵族、平民和奴隶三个阶级。想想唐朝的名人——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裴行俭、杜甫、杜牧……无一不是贵族出身,不是大贵族也是小贵族。张居正这种平民百姓,在唐朝还想做宰相?做梦去吧。

在大唐盛世,想出人头地,只有做官一条路,然而,这条路恰恰不对平民子弟开放。但“安史之乱”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首先是藩镇。北魏“六镇起义”之后,就有很多胡人在河北[14]定居,按照传统来说,他们是北齐的子民和官僚。但后来的北周、隋、唐都奉行“关中本位”的政策,河北作为被征服者,除了少数贵族,大部分人都不能进入朝廷。

武则天时代,契丹入侵河北,朝廷居然都不帮忙,反而说河北人是奸细,让他们自力更生。

由于历史渊源,让河北人对朝廷很没有好感,再加上唐玄宗时代的税收、兵役压榨,导致安禄山造反能一呼百应。而藩镇割据后,河北人生活得更好了。节度使自行收税,大大低于朝廷的税率,老百姓可以留存一部分钱,用来改善生活。

节度使要治理藩镇,就要招揽本地人才。不论是从军,还是做吏、升官,都释放了大量的工作机会,而且藩镇根本没有贵族的土壤,完全是平民的乐园。再加上唐宪宗把一部分节度使的权力下放到州,虽然削弱了节度使,但也在州的层面上开拓了很多军政机会。这是在朝廷统治下完全享受不到的福利。

在藩镇,平民百姓有升迁做官的机会,而在朝廷上,不是贵族,就永无出头之日。此时,藩镇已经产生了地域保护性质的文化。唐朝的削藩战争,不仅是财政的较量,也是平民和贵族价值观的战争。这是藩镇可以长久存在的根本原因。

晚唐,藩镇和五代十国的掌权者,没有一个出身于传统贵族,不是兵痞就是流民,甚至还有乞丐。这些人和贵族怎么可能站在一个队伍里面?

其次是财政系统。公元758年,“安史之乱”正进行得气势如虹。唐肃宗为了调集资源平叛,派第五琦担任盐铁使,到扬州开展盐业专卖。只要是垄断行业,都是赚钱的买卖。

第五琦用10钱的价格收购食盐,然后转手就卖了110钱,中间净赚100钱。10倍的利润啊!20年后,盐业专卖的收入占朝廷一半的税收。后来,采矿、茶叶专卖也被收入囊中,再加上长江流域的收税权,盐铁使的职位和权力水涨船高,盐铁使机构成为庞大的财政系统。

盐铁使的机构几乎独立于朝廷的任何部门,完全不受控制。这样庞大的系统要想正常运转,就需要懂财政的人。他们不需要懂儒学、会写诗,只需要学习财政税务,就能在盐铁使的下属机构中找到不错的职位。而这些学问,恰好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在盐铁使的机构中,为财政官员提供了快速上升的渠道,他们互相联姻、帮扶,结成稳定的利益共同体。

最后是宦官。一般来说,正常人不会从事这种职业,但皇宫需要大量宦官,活儿总是需要有人来做的。

晚唐,宦官也是走向人生巅峰的捷径,尤其是“甘露之变”后,宦官在朝廷作威作福,统领神策军,并且还可以外派到地方做监军。

宦官们通过认父子、结兄弟的方式,形成了一股遍布天下的势力。只要肯挨一刀,就有美好前程。

总之,“安史之乱”以后,大唐再也不是单一的贵族社会,而是为平民子弟开辟了很多上升渠道,平民和贵族又在相互对抗。要想重新统一,就要把所有渠道整合到一起,或者兼并,或者消灭。显然,这是一项高难度动作,大唐的血统和价值观都不足以完成。

04

有一首诗叫《三垂冈》:[15]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这首诗写的是李克用、李存勖父子,让人对英雄暮年不胜感慨。

李克用一生征战,却死都不能出河东。他的儿子李存勖是军二代、霸道总裁、曲艺学者,在乱哄哄的五代十国,是最有希望完成统一的人选。可李存勖最终也身败名裂。欧阳修在编《五代史》时,还专门写了一篇《伶官传序》,把李存勖狠狠黑了一把:“同志们,千万别玩物丧志啊!”

欧阳修没看清问题的关键:玩物丧志只是表面原因,李存勖失败的根源是藩镇对统一的反扑。彼时,宦官和神策军早已烟消云散,江南的财政系统也被十几个小国瓜分,只留下总部带着骨干队伍回到北方,和户部、度支使合并为三司使,进入宋朝更是成为计相。

只要扫平藩镇,统一大业指日可待。而藩镇中最能闹事的,是魏博镇[16]。要说魏博镇的历史渊源,那是由来已久。763年,史朝义的旧部田承嗣投降朝廷,被封为魏博节度使。从此以后,虽然节度使家族更换过几次,但魏博镇一直都是钉子户。历代节度使都会招募精壮做牙兵,用来驾驭军队。久而久之,魏博镇最有权力的反而是牙兵,晚唐年间就有“长安天子,魏博牙兵”的说法,可见权势熏天。

915年,后梁皇帝朱友贞想把魏博镇一分为二,这样既可以削藩,又能加强朝廷力量。魏博镇马上反水,投降李存勖。

只为自己谋福利,不顾朝廷和大局的死活,这就是唐末五代的藩镇。他们早已从平民的阶梯,变成邪恶的怪兽。

出卖后梁,只是魏博镇的常规表演。李存勖带领魏博牙兵东征西讨,八年后终于灭掉后梁,重新恢复大唐江山。

坐在皇位上,李存勖蓦然发现:“不对劲啊。”当然不对劲。以前自己就是藩镇,当然不会用战略眼光看问题,现在做皇帝了,对随时都能挑战自己的藩镇,膈应得慌。

后人总说:“李存勖昏头了,派戏子做官。”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派身边人去地方做官,未尝不是向藩镇夺权,为将来建立集权朝廷做准备。

就在李存勖准备用戏子抓权的时候,魏博牙兵出来表演了。他们在大本营魏州发动兵变,又把前来平叛的大太保李嗣源拥立为帝,最终逼得李存勖纵火自焚。李存勖只是败给历史惯性而已。

然而,魏博牙兵也没有什么好下场。927年,后唐明宗李嗣源花重金收买牙将,把牙兵和家属在一夜之间斩杀干净。史书重点记载了魏博镇的命运,遍地藩镇逃不过被诛杀的结局。经过一次次淘汰,大部分藩镇在血腥屠杀中消失。

05

五代十国中,有四个朝代出自河东一脉。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都曾是李克用和李存勖的麾下,他们数十年征战平定了北方,也用屠刀铲除了藩镇。可他们自己也是藩镇,怎么办呢?只能自我净化。

首先是层出不穷的叛乱。节度使安重荣曾说:“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意思是,兵强马壮就能当皇帝,哪有什么血统。

每当心意不能被满足时,节度使们就起兵造反。失败不用说,兵马、妻妾、财富全部被瓜分,藩镇败落。但如果成功了呢?就去洛阳和汴梁当皇帝呗。

其次,每次改朝换代的胜利者,都会把自己的精锐军队改编为禁军,以强化首都的军事力量。李存勖称帝后,就把河东旧部升格为禁军,还吸纳了河朔藩镇的精锐、后梁禁军。

李嗣源称帝,把自己的嫡系也编入禁军。后来的石敬瑭、刘知远、郭威等人,无不是自藩镇入主中枢。他们进入汴梁的同时,也把嫡系带入禁军,顺便接收前朝禁军。

几十年后,藩镇的精锐部队基本都成为朝廷禁军,直接导致后周末年的藩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正是有这样的禁军基础,才会有柴荣改造禁军的机会,也才有赵匡胤在禁军中爬升的平台。

最后是成功人士都向汴梁集中。随着历次兵变和改朝换代,失败者都化作黄土,胜利者则追随皇帝进入汴梁朝廷,成为时代的佼佼者。那个时代,军人就是社会精英。

当军人、军官和家属都迁徙到汴梁后,地方上的人才也会急剧匮乏,想搞事情也拉不起队伍。到此时,藩镇才算是真正被驯服。

从来没有什么一蹴而就,都是时间的沉淀。柴荣时代的禁军和朝廷,集合了北方的精英人才,才能成就其威名。而这一切,都被赵匡胤继承。

06

终于轮到赵匡胤上场了。赵匡胤算是五代末期的典型代表。他在郭威麾下当兵,又跟随造反大军杀回汴梁,后来进入禁军系统。在这个五湖四海的大家庭中,他结交了一帮当世精英。这也是当时藩镇青年精英的人生轨迹。

既然禁军已经成为朝廷最强大的力量,也是最核心的晋升平台,那么藩镇还有什么吸引力呢?因为此时出现了两个问题:一,藩镇再也没有力量来挑战朝廷的权威,只要敢造反,一定会被强大的朝廷禁军扑灭;二,如果遇上软弱的皇帝,禁军将领很适合兵变。

柴荣去世后留下孤儿寡母,赵匡胤直接在陈桥黄袍加身。赵匡胤是一路凭军功升迁的悍将,能打又会做人,石守信、王审琦等将领又有谁是他的对手?所以当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时,其实他们没有选择。况且只是离开禁军系统,到地方工作而已,地位、待遇都给足了,一旦战争爆发还会被召回,也算是当时正常的工作调动。

如果换作是柴荣,应该也会成功的。所以啊,“杯酒释兵权”看起来是赵匡胤英明神武,其实是两百年来无数人努力换来的。这份功劳簿上,还有唐德宗、唐宪宗、朱温、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郭威、柴荣……甚至还有黄巢、魏博牙兵。而赵匡胤,只是最后一个摘桃子的人。

07

藩镇的问题解决了,就真的天下太平了?没有的事儿,还有一个接班人的问题。既然赵匡胤是禁军悍将,可以在柴荣去世后钻空子,把七岁的小皇帝拉下马,那么赵匡胤去世后会不会也有人这么做?不是没这种可能。

如果仔细捋一捋就会发现,黄巢起义之后,从来没有少年天子能坐稳皇位的,他们只会被骄兵悍将拉下马。只有接班人有自己的嫡系,他们才有活命机会。石重贵不行,刘知远开开心心入汴梁;刘承佑控制不了朝廷,郭威就敢黄袍加身;柴宗训年纪小,赵匡胤陈桥兵变。

对于这一切,赵匡胤非常清楚。为了保住赵氏江山,他只能选择自己的弟弟赵光义。反正都是赵家人,肉烂了也在一个锅里。子虚乌有的“金匮之盟”要求赵家人兄终弟及,也是这个意思。

960年,赵匡胤登基,马上开始培养弟弟,先是封弟弟为殿前都虞侯,参与禁军管理,又加封为宰相、开封府尹,最后封为晋王,位居宰相之上。一切都是让弟弟培养嫡系,将来保住赵氏江山。

而他的亲生儿子,却晋升缓慢,最后被亲爱的叔叔拿捏得死死的。只能说,赵匡胤对得起家族和弟弟,赵光义却对不起哥哥。

赵光义继位后,也是按照这条路培养儿子。16岁时,宋真宗被封为宰相;27岁出任开封府尹,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势力;30岁时,才能继位称帝。此时,宋朝已建立38年。从“安史之乱”开始的藩镇割据、皇权不振、骄兵悍将等现象,此时才算正式结束。算算时间,整整用了240年。

08

“杯酒释兵权”从来都不是单一事件。在两百多年中,无数阴谋、背叛、杀戮、战争在中国大地上演,把人性之恶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那个时代,没有人敢憧憬明天。

同样是在黑暗时代,赵匡胤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没有用阴谋、屠刀等手段,而是开诚布公地谈判,和曾经的兄弟推心置腹,达成相互谅解。这就是一种人格魅力。

赵匡胤的温柔,不仅是黑暗时代的亮色,也给宋朝留下一抹人性的光辉。或许,宋朝的风度也由此而来。

八旗:清朝兴亡的密码

01

电视剧《走向共和》中有句台词:“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后来,这句话也被玩坏了,什么东西都往里套,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其实,清朝最大的国情就是八旗。1601年,努尔哈赤的造反事业已经小有成就。为了管理麾下的众多人口,努尔哈赤参照祖先的猛安谋克制,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把满人整编起来。

固山就是旗,分别以黄、红、蓝、白为标志。每个旗都是政治、经济、军事的结合体,平时组织人民群众生产物资,战时抽调男丁出征。旗主都是努尔哈赤的亲戚。

1615年,努尔哈赤的事业大幅度扩张,麾下军队已经有五六万,人口也有数十万,原本的四旗正式扩编为八旗,四个纯色旗,四个镶边旗。几乎所有的满洲人口、军队、财富都被八旗囊括。也就是说,八旗相当于满洲的国家制度,和中原的郡县制差不多。

努尔哈赤颇有民主精神,他怕子孙不够英明神武,会利用强大的领袖权力祸国殃民,于是就把权力分给八旗主。

比如选举:每个接班人都必须从旗主中选举产生,一旦不能让大家满意,八个人开会投票就能把大汗选下去。

比如财富:每当有战利品缴获,都会平均分成八份,每个旗主各领一份,回去以后再分给手下人。国家需要用钱时,也是八旗分摊。

努尔哈赤的八旗其实就是分封制。每个旗主都有绝对的权力,旗内的军队、官员也把旗主视为君王。他们首先忠于旗主,然后追随旗主效忠大汗或皇帝,一旦旗主想煽动政变,旗员也只能追随……

不过,努尔哈赤的美好幻想一天都没有实现过。从他去世起,旗主就开始争夺大位。他的八子皇太极征战多年,身兼两黄旗的主子,依靠强大的实力把其他人制得服服帖帖。等他去世后,多尔衮、多铎、豪格、济尔哈郎等人又来抢位子。直到1644年,多尔衮带着八旗入关争天下,巨大的成就和名望让他的正白旗实力大涨,成为八旗中的大哥。他把正蓝旗降入下五旗,升正白旗入上三旗。后来多尔衮去世,顺治皇帝夺走“上三旗”的统治权,而我们熟悉的八旗也基本定型。

02

清朝能够定鼎江山,几乎都是八旗的功劳。八旗的组织方式,远远超过草率的明末各路诸侯。那些最早投降的汉人,可以编入汉军旗。这样一来,清朝可以把投降的汉人消化在内部。通过编牛录、赏爵位等方式,逐渐把所有力量凝聚在一起。因为八旗的组织方式可以聚集一切资源,多尔衮才能“空国而来”,在山海关迎战李自成。

汉人太多,消化不完怎么办?简单。清朝额外设立绿色旗帜,授予大规模投降的汉人军队,统称为“绿营”。八旗和绿营就是清朝的支柱。这种对资源的组织、调配方式,李自成怎么能比得了?至于南明的江北四镇和左良玉之流,都是纯粹的军阀,更没法比。清朝能统一江山,真不是偶然。

那么满洲人口少,汉人为什么要投降呢?不是汉人骨头软,是真的打不过啊。汉军旗和绿营都是独立的个体,除了八旗,没有组织能够把他们凝聚起来。一旦汉人“反清复明”,就变成小个体面对整个八旗,而且朝廷可以对汉军旗进行分化瓦解,让他们联合不起来。内外敌人,都被八旗的车轮碾压。

在和李定国、郑成功打仗时,八旗都不需要亲自上阵,冲锋在前的往往是汉军旗和绿营,满洲八旗的任务是督战。用团结的八旗坐镇大营,一方面督促汉军出战,另一方面防止汉军造反,这种方式和蒙古人如出一辙,再加上军阀“能捞钱就不打仗”的本色,清朝迅速坐拥天下。

03

八旗在清朝是什么地位?国中之国。

清朝初年,朝廷派八旗到省会、要害处驻防,形成一股遍布天下的监督力量。他们在城市中划出一块地方,不允许汉人出入,专供满人居住,叫作“满城”。再加上“跑马圈地”和抢劫杀戮,八旗迅速建起赫赫凶名,还顺便积累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

八旗是政治、经济、军事合一的组织,那么全国的满城、旗人、土地、财富的分配权,最终都集中在了旗主之手,然后再集中于皇帝。

而满洲传统又有奴隶制的余温。理论上来说,所有满人都是皇帝的奴隶,皇帝对八旗内的一切都有处置权,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皇帝通过对八旗的改造树立绝对权力,然后又把中原的财富、土地、人口纳入八旗之中,让其无限地膨胀,最后皇帝通过八旗来统治全国。

涣散的汉人在八旗面前无能为力,但同时又让满洲八旗充满危机感。满汉互相制约,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强大的八旗也给予皇帝登峰造极的权力。于是,满洲旗人匍匐在皇帝脚下口称奴才,汉人大臣在朝堂战战兢兢两百年,文字狱也搞得热火朝天。

明朝的正德皇帝出北京都要被骂,万历皇帝更是一辈子蜗居在皇宫。在清朝,这些都是不存在的。康熙爷带着军队全国跑,经常微服私访。乾隆爷六下江南,花费了无数银子,赏了大明湖畔的旖旎风光,非但没有留下骂名,还莫名其妙地成了无数小吃的代言人。这些事放在其他王朝,想都不敢想。

在清朝前两年里,皇帝是八旗的主子,然后才是君王;清朝是满洲的天下,然后才是中原的王朝,所以,清朝的结构相当于把八旗的模板镶嵌在了中原的框架内。

04

康熙末年的“九子夺嫡”让八旗元气大伤。雍正胜出后,曾经的伤心往事让他心有余悸。为什么皇子能迅速集结起小团体?原因依然在于八旗的祖制。努尔哈赤留下的分封制,让八旗旗主共同治国,也让旗内各级官员拥有巨大的权力。皇太极能做的,只是用武力制服其他人,顺便把旗主替换为儿子和亲信,于是旗主世袭制被打破了。

到顺治、康熙时期,皇帝逐渐拥有旗主和官员的任命权,但也只是任命而已,祖制的惯例依旧。在旗人的潜意识中,旗主依然是主子,为主子卖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旗主往往由皇族担任。康熙的皇子中,有的是亲自担任旗主,有的是旗内官员投靠,他们纷纷组建团队争夺皇位,闹得沸沸扬扬。

雍正上位后发动改革。他发布一系列命令,断绝旗员和旗主之间的隶属关系,并把八旗人事大权收为己有,然后以中原儒学为理论,对抗满洲传统。从此以后,八旗不再拥有独立势力,而是成为管理满人的八个部门。也就是说,分封制进化成了郡县制。

可能是当年受伤很深,雍正对八旗有了一点抵触心理,于是他又提升了汉臣在朝中的地位,用汉臣来制衡满洲八旗。汉臣领袖张廷玉,曾经被许诺可以配享太庙。

在雍正年间,汉臣的地位大幅度提高,可这也伤害了八旗的利益。江山是八旗的,汉臣凭什么分蛋糕?所以,乾隆一辈子都在号召旗人:“不要忘记传统啊,要保持旗人的独立性啊,不要和汉人同流合污啊。”他的目的,就是维持八旗国中之国的地位。

可一旦大力号召某件事,恰恰说明这也是目前最缺乏的。

八旗的力量来源于独立和团结。独立可以聚集资源,团结则可以碾压分散的敌人。而清朝历代皇帝对八旗的改革,集大成于雍正之手。没有武力和财力的支持,旗主的独立性被废除,余下的只是一个部门官职而已。唯一具有独立性的,只有皇帝和上三旗。这也是乾隆时代君权强大的根源。

可八旗一旦失去独立性,成为满洲的八个部门,这和汉人的三省六部又有什么区别呢?从人口和质量来说,八旗没有丝毫竞争力,被汉人吞噬只是迟早的事。乾隆盛世,已经是八旗没落的余晖。

05

1851年,洪秀全在金田起义。由于广西穷困又有土客之争,太平军不能立足,于是他一路转战湖南、安徽,两年后攻破南京,建立太平天国。

此时,八旗入关已经两百多年。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八旗子弟早已丧失战斗力。可以聚集优势资源的八旗制度,也在改革中丧失了活力。八旗已经不能灵活地调动人口和财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招降纳叛。军队腐化,使之完全没有实力充当督战队。历史的惯性,终于让他们迎来当头棒喝。

在太平军的刀锋之下,八旗和绿营纷纷落荒而逃。朝廷不得不下放权力,让大臣和士绅组建团练,对抗太平军。

1853年,曾国藩在湖南组建湘军,拉开近代军阀的大幕,也为清朝灭亡吹响号角。11年后,湘军攻破南京,太平天国灭亡。

虽然在慈禧太后的压迫下,曾国藩把大部分湘军解散,但依然培养出了李鸿章、左宗棠、郭嵩焘、彭玉麟等一大批名臣。他们出任总督、巡抚,足足有四十多人。这些名臣成为晚清舞台上的主角。而由湘军分化出来的淮军、楚军以及北洋新军,成为清朝的正规军,也是朝廷统治的支柱。

曾经的八旗呢?他们早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街头提笼架鸟,享受美好人生。八旗的国中之国依然盘踞,但它和清朝一样,已经残破得千疮百孔,只需要一阵风,就会散落一地。

国中之国以外,新秩序正在建立。

曾国藩、李鸿章兴起洋务运动,借用外国的机器和科技,在晚清积累了庞大的财富,也成为汉臣的聚宝盆。后来,出国留学也风起云涌,汉人学子漂洋过海,到德国、英国、美国等发达国家,学习陆军、海军、工商等新技能,汉族人才库日益强壮,他们不断蚕食八旗领地,逐渐组建了新王国。

1867年,曾国藩和幕僚赵烈文聊天。曾国藩说:“现在京城中治安很差,明火执仗的抢劫案件经常发生,遍地都是乞丐,民穷财尽,可能有大事发生啊。”赵烈文淡定地分析:“天下合久必分,但清朝皇权极重……我估计,将来肯定是中枢先烂,然后各地无主,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

辛亥革命之后可不就是如此嘛。清朝依靠八旗得天下,八旗被阉割后,清朝的根基也就丧失殆尽。可八旗的强势威胁到皇权时,皇太极、雍正的改革也势在必行,因为他们都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