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该死的印度鳄来了

雌巨蜥绿顶点虽然趴在磐石背后的阴影里,整块肚皮都贴在潮湿的泥土上,但是仍觉得体内就像有一只火炉在烧烤,热得难受。它是真正的怒火中烧,爬行动物赖以生存的变温机制好像也失灵了。

这条可恶的印度鳄来到这里已经两天了,两天来,不分白天黑夜,绿顶点都在密切注视着印度鳄的一举一动。它希望这条印度鳄只是珍珠水塘的匆匆过客,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把小小的珍珠水塘当作半道上遇到的驿站,走累了歇歇脚,口干了饮点水,肚子饿了觅点食,吃饱喝足休整一番后,便离开此地继续赶路。

现在看来,它的希望破灭了。这条该死的印度鳄,在珍珠水塘逗留了两天,没有露出任何想要离去的迹象,恰恰相反,这家伙昨天夜里竟然不辞劳苦地围着水塘爬了两圈,一面爬还一面甩动又扁又长的尾巴摩擦草茎树根,留下明显的气味与痕迹,好像在勘察自己的领地一样。种种迹象表明,这条印度鳄把珍珠水塘视为自己的领地,要在这里长期待下去。这是彻头彻尾的侵略,地地道道的霸占,它绿顶点绝对不能容忍。

每个生命都需要生存空间。鸟类需要领空,鱼类需要领海,陆上动物需要领地。对巨蜥这样的大型爬行动物来说,首先要远离贪得无厌的人类;其次,居住地附近必须要有水源,还要有丰富的食物资源;再次由于爬行动物不是恒温动物,不能控制自身的体温,只能靠外界温度的变化来调节,因此对气候也很挑剔,既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太热或太冷对爬行动物的生存都会造成不利影响。

珍珠水塘称得上是巨蜥这样的大型爬行动物最理想的栖息地。珍珠水塘虽然面积不大,占地仅十来亩,但坐落在人迹杳然的崇山峻岭之中,不用担心会遭到猎人的屠杀。水塘中央有一眼暗泉,汩汩冒着一串串珍珠似的泉水,终年不断,连续三个月不下雨水塘也不会干涸,而且水质清澈纯净、甘甜爽口。

水塘里生长着许多小鱼小虾,水塘四周的树林和草丛间,生活着鸬鹚、野鸭等各种禽鸟。水塘还吸引了众多小动物,每到黄昏,鹿、野猪等纷纷到这儿饮水沐浴,源源不断地为它绿顶点提供丰盛的食物。最难得的是,这儿地势不高不低,气候不冷不热,东面有大树蔽日,西面有沙滩可晒日光浴,中午烈日炎炎时,可爬到东面大树下避暑,傍晚天气转凉时,可爬到西面沙滩上沐浴晚霞的光芒,非常方便就能利用环境温差将体温调节到最佳状态。可以这么说,对巨蜥这样的大型爬行动物来说,珍珠水塘的舒适程度,可堪五星级宾馆或豪华型别墅了。

与绿顶点一模一样,红指甲也用愤怒的目光日夜监视着这条印度鳄。

绿顶点和红指甲都特别看重这块珍珠水塘,离珍珠水塘两三百米远的灌木丛里,藏着它们的两窝宝贝卵。小家伙们孵化出来后,有这处富饶的珍珠水塘,便有了生存的保障。

这是它们为自己孩子苦心经营的一个安乐窝,或者说是苦苦寻觅到的一块风水宝地,绝不容许这条印度鳄霸占!

霸占珍珠水塘的是一条雄印度鳄,绿顶点和红指甲心里都很清楚,一旦这条雄印度鳄在珍珠水塘居住下来,雄性的气味便会扩散出去,异性相吸,过不了多久,便会有雌印度鳄被吸引过来,珍珠水塘便成了鳄鱼的世界了。再过两个月,它们的两窝卵孵化出可爱的小宝宝,小宝宝们游到珍珠水塘后,就成了鳄鱼精美的点心,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一双,很快就会把所有小巨蜥吃得一干二净。

它们一定要把这条该死的印度鳄赶走,它们一定要夺回小宝宝们的生存权。

无论是绿顶点还是红指甲,心里都很清楚,单打独斗,一条巨蜥对付一条鳄鱼,绝没有取胜的可能。

印度鳄又叫恒河鳄,是世界上现存的二十余种鳄鱼中体形较大、性格暴烈的一种鳄鱼。鳄鱼和巨蜥虽然都是古老的爬行动物,但彼此的生理构造有很大差异:鳄鱼的呼吸功能比巨蜥发达,因此鳄鱼可以长时间在水中潜泳,巨蜥虽然也能泅水,但游泳的技巧比起鳄鱼来差了一大截;鳄鱼的嘴比巨蜥的嘴大一倍以上,血盆大口里犬牙交错,比钢锯还锋利,鳄鱼咬一口抵得上巨蜥咬三口;鳄鱼的皮囊上密布退化的鳞片,疙疙瘩瘩,又硬又厚,就像穿着一身铠甲,即使虎牙也很难咬穿,相比之下,巨蜥的皮肤又薄又脆弱,容易受到尖爪利齿的伤害;鳄鱼同巨蜥一样都长着一条与身体差不多长的大尾巴,也都能甩动大尾巴对付天敌或猎物,但鳄鱼尾巴上裹着一层坚硬的角质鳞甲,就像一条钢鞭,巨蜥尾巴充其量像条普通的皮鞭,杀伤力远不如鳄鱼的尾巴;在鳄鱼面前,巨蜥唯一的优势,就是在陆地上奔跑的速度比鳄鱼稍稍快一些。

就算是同样大小、同等长度的鳄鱼和巨蜥相比,鳄鱼也比巨蜥厉害,格斗起来,鳄鱼占上风。所以,巨蜥遇到和自己身体差不多大小或比自己大的鳄鱼,一般都采取避让策略,远远望见鳄鱼的影子便扭头躲开,识时务者为俊杰,别给自己惹麻烦。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一条长达五米的印度鳄,一条巨蜥无论使用什么招数,都无法将其从珍珠水塘赶走。

两条巨蜥联合起来,或许还有可能达到将印度鳄赶走的目的。

在这一点上,它们的立场和态度完全一致。所以,尽管这两条成年雌巨蜥之间有着很难调和的生存矛盾,但大敌当前,为了各自巨蜥宝宝能平安地生存下去,它们也只能暂时放下彼此间的矛盾,合成一股力量,专心对付不速之客印度鳄了。

巨蜥和印度鳄,力量差距太大,即便两条巨蜥联合起来,面对面搏杀,也不是一条印度鳄的对手。印度鳄身强体壮,一口就可咬断巨蜥的脖子,而巨蜥一口下去,至多能从印度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要想成功地将印度鳄赶走,只能靠智谋。

绿顶点和红指甲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阻止印度鳄猎食。这或许可以被称作断粮战术。

有许多草食动物都会跑到珍珠水塘来喝水,印度鳄最惯用的狩猎伎俩,就是埋伏在水下,在水草或芦苇的掩护下,以潜泳的方式悄悄接近猎物。到达有效距离后,突然从水里蹿出来,一口咬住猎物,将猎物拖进水里淹死,然后再将猎物大卸八块,慢慢享用。

绿顶点和红指甲就守在珍珠水塘岸边,它们熟悉印度鳄的狩猎习惯,它们自己也经常使用水下埋伏的方法捕杀猎物,所以当这条印度鳄试图潜水接近猎物时,它们总能及时察觉到,便抢先一步去到那里,龇牙咧嘴向懵然无知正埋头喝水的草食动物进行佯攻。在那些草食动物眼里,巨蜥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恶兽,它们立刻就吓得四散奔逃。

印度鳄的伏击计划无可奈何地流产了。

一连半个月,绿顶点和红指甲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吓走猎物的办法,使得这条印度鳄没吃过一顿饱饭。

印度鳄属于爬行动物,凡爬行动物都有耐饿的本领,可以连续数日不进食,也不会饿死,一旦获得食物,便像个饕餮鬼一样把肚子撑得圆圆的。但连续半个月吃不到东西,印度鳄耐饿本领再强也有点撑不住了,它消瘦了整整一圈,绷紧的皮肤也松弛下来。

绿顶点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印度鳄爬到岸上来晒太阳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太阳底下滞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对爬行动物来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爬行动物多为冷血动物,也就是变温动物,这说明这条印度鳄体内储存的热量已差不多消耗殆尽,坚持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向命运低头妥协,从珍珠水塘撤走。

现在,离巨蜥宝宝出壳还有一个月左右,从目前的情形看,绿顶点和红指甲的断粮战术再坚持数日,必能取得成功。

坚持就是胜利,这是一条人类社会和动物界都适用的亘古不变的真理。

绿顶点做梦也没想到,这条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印度鳄,居然会在关键时刻使出声东击西的战术,使得它和红指甲辛苦了半个多月的断粮战术差一点就功亏一篑。

那是一个夕阳火红的傍晚,一群黑羚来到珍珠水塘饮水。饥肠辘辘的印度鳄一看到黑羚,便两眼放光,一下潜进水里,向岸边游弋,寻找猎杀机会。绿顶点和红指甲便按照预想的那样,向黑羚佯攻,受惊的黑羚逃离了岸边。

——想扑食黑羚?没门!想继续赖在珍珠水塘?痴心妄想!

猎物跑掉了,印度鳄恨得牙齿痒痒,只好潜回水塘中央。

逃散的黑羚在水塘外围兜了一圈,大概是太渴了,急不可耐想喝到水,又奔到水塘边来,伸长细嫩的脖颈,用舌头卷水喝。

印度鳄便又从水塘中央悄悄潜泳过来。

绿顶点和红指甲便又急急忙忙奔过去驱赶黑羚。

——你们想找死呀?水塘里有埋伏!水塘里有饥肠辘辘的印度鳄!赶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黑羚当然无法领会绿顶点和红指甲的用意,还以为这两条巨蜥是要想猎杀它们呢,倒是对绿顶点和红指甲充满了敌意和警惕,只顾着躲避两条巨蜥。绿顶点和红指甲从水塘东面赶过来,黑羚们撤往水塘西面;绿顶点和红指甲从水塘南面赶过来,黑羚们撤往水塘北面,玩起了捉迷藏。

绿顶点和红指甲疲于奔命,勉强阻止黑羚靠近珍珠水塘。

黑羚大概真的急需补充水分,也可能觉得绕着珍珠水塘与两条巨蜥玩捉迷藏挺有趣的,仗着自己奔跑速度比巨蜥快得多,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奔到水塘边卷两口水喝,等绿顶点和红指甲气急败坏快要扑到自己身边时,地惊叫一声,撒腿飞奔而去。

绿顶点和红指甲就像消防队员,哪里有险情就扑向哪里。

也不知哪只调皮的黑羚想出个歪主意来,这群黑羚突然就化整为零,以珍珠水塘为圆心,散落在水塘的各个方向。绿顶点和红指甲赶往东面,西面、南面和北面的黑羚照样喝水,就东面的黑羚撒腿奔逃;绿顶点和红指甲赶往北面,西面、南面和东面的黑羚照样喝水,就北面的黑羚撒腿奔逃。

绿顶点和红指甲,最多也只能兵分两路进行堵截,它们没有分身术,堵得了南北,截不住东西,摁下葫芦浮起瓢,总有黑羚跑到水塘边去喝水。

——唉唉,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了!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啊,真要被印度鳄咬住,你们想哭都来不及了啊!

绿顶点噼里啪啦地摔打尾巴,发泄心中的愤懑。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们是一门心思想找死啊!

红指甲也大口喘息,悲愤地想。

就在这时,绿顶点和红指甲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只臀部有一块白斑的黑羚,姑且就叫它白臀黑羚吧,大概玩捉迷藏玩得太热了,跑到珍珠水塘北岸,突然就扑通跳进水塘去,站在齐膝深的浅水里,喝了几口水,越喝越来劲了,脑袋浸到水里一阵甩动,哗啦哗啦搅起片片水花,也算是洗了个凉水澡吧。

红指甲正在北面拦截想要靠近珍珠水塘的另一只黑羚,见状大惊,急忙向白臀黑羚冲去。

——危险!你哪里是在跳水塘啊,你是在往火坑里跳啊!

一道微微隆起的水波,静悄悄向白臀黑羚荡漾而来。白臀黑羚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反而注意力都集中在红指甲身上,扭头朝岸边奔来的红指甲张望,一点没觉察到水里有一条黑影已潜到它身边。

突然间,哗啦一声,珍珠水塘爆起一朵硕大的水花,印度鳄犬牙交错的大嘴,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向白臀黑羚。

听到水花爆裂的声响,白臀黑羚这才惊出一身冷汗,蹿起来想夺路而逃,但已经迟了,印度鳄的嘴巴死死咬向这只黑羚雪白的屁股。生死关口,白臀黑羚拼足全部力气蹦跳,想跃出水面逃命,印度鳄也跃出水面凌空而咬,高速运动,咬的准头必然会打折扣,咔嚓一口,印度鳄恰巧咬住了白臀黑羚那条短而粗的尾巴。

扑通一声,印度鳄在咬住白臀黑羚尾巴后,又双双跌入水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白臀黑羚叫着,拼命蹦跶,竭尽全力想从鳄口逃生。印度鳄则紧紧咬住白臀黑羚的尾巴,用力将其往深水区拖拽。这是鳄鱼捕捉猎物的绝招,在浅水区咬住猎物后,将其拖入深水区淹死。双方在水里展开一场性命攸关的拔河赛。

毕竟是两栖霸王鳄鱼,又是在水里,印度鳄很快就把白臀黑羚拖向水塘中央。水还不太深,白臀黑羚墨玉似的嘴还露出水面上,它拼命挣扎,尾巴像弓弦一样绷紧到了极限,“噗噗——”粪便也喷溅出来了,遗憾的是,这条印度鳄好像并不怕臭也不怕脏,根本不在乎粪便喷到自己嘴巴里,仍使劲将白臀黑羚往水塘中央拖拽。

如果白臀黑羚可以自由选择,它宁愿尾巴被拉断,这样就可以逃命了。

对黑羚而言,尾巴当然重要,但生命更加宝贵,失去一条尾巴,能够保住性命,还是很划得来的。遗憾的是,黑羚的尾巴短而粗壮,牢牢地长在屁股上,怎么拉也没能拉断。黑羚不是壁虎,壁虎遇到危险时能轻易将尾巴折断,丢车保帅,丢尾保命,不久以后断尾壁虎就能长出一条新尾巴来,但黑羚没有这样的断尾再造本领。

转眼间,水就淹没到白臀黑羚的眼睛了,只有两只耳朵还漂浮在水面上。

绿顶点目睹变故,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一旦让印度鳄吃掉白臀黑羚,它和红指甲努力了半个多月的断粮战术就可悲地流产了。印度鳄节省点吃的话,这只白臀黑羚够吃一个星期,现在离巨蜥宝宝出壳的时间已不足一个月,印度鳄有了这只白臀黑羚,即使以后再找不到食物了,也是能够支撑到巨蜥宝宝出壳的啊。更不幸的是,印度鳄战胜了它和红指甲精心设计的断粮战术,肯定信心倍增,士气高涨,更难以对付了。

这是成败的关节点,也是生死存亡的转折点。

这个时候,绿顶点正在珍珠水塘南岸驱赶其他黑羚,隔岸观火,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想去挽救败局,时间上也是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红指甲正在珍珠水塘北岸,与正在拖拽白臀黑羚的印度鳄离得很近。

白臀黑羚还在竭力挣扎,再一次将嘴伸出水面,“——”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鸣叫。似乎一切都无可挽救了,似乎一切都要完蛋了,白臀黑羚要完蛋了,断粮战术要完蛋了,即将出壳的巨蜥宝宝也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突然,红指甲飞快划动四肢,扑通跳进水塘,大尾巴像一根桨,急遽摆动,流线型的身体就像一枚鱼雷一样飞速撞向印度鳄。它张开嘴,毫不迟疑地在印度鳄右后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受到攻击的印度鳄本能地张开了嘴,已经被水淹没头顶的白臀黑羚趁机跃出水面,连滚带爬登上岸来,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

巨蜥救黑羚,而且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从凶恶的印度鳄嘴里救出了黑羚,这也算是动物界绝无仅有的怪事了。

神秘的大自然无奇不有。

所有的黑羚都吓得魂飞魄散,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秒钟,形势奇迹般地发生了大逆转。

印度鳄在被咬的一瞬间,大幅度摆动那条粗壮的尾巴,红指甲躲闪不及,被鳄尾击中脖颈,就像被狠狠抽了一个脖儿拐,仰面倒在水里。怒不可遏的印度鳄又一次跃出水面,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红指甲扑了下来。好一个红指甲,似乎早有准备,连打几个滚,躲过了印度鳄的扑击,屁滚尿流爬上岸来,撒腿狂奔。印度鳄也气急败坏地追上岸来,但在陆地上,鳄鱼的优势荡然无存,奔跑速度远不及巨蜥。很快,红指甲便逃离了危险。

当那条印度鳄气咻咻地返回珍珠水塘,绿顶点赶紧爬到红指甲身边,红指甲惊魂甫定,蜷缩在草丛里大口喘息。再看红指甲的脖子,驼峰似的肿得老高,脑袋无可奈何往左歪斜,变成歪脖子了。

绿顶点心里明白,是红指甲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化解了这场生存危机。红指甲关键时刻置性命于不顾扑向穷凶极恶的印度鳄,说到底当然是为了它自己所产下的那窝宝贝卵能平安孵化长大,但客观上却也拯救了它绿顶点所产下的那窝宝贝卵,为即将出壳的巨蜥宝宝扫平了生存道路上的又一个障碍。

绿顶点觉得自己似乎欠了红指甲一份人情。

白臀黑羚鳄口脱险后,绿顶点以为印度鳄很快就会离开珍珠水塘,食物源被掐断了,找不到东西吃,饿得皮包骨头,理应挪挪窝了啊。天下大得很,好地方多得是,何必赖在珍珠水塘挨饿呢?但出乎绿顶点的意料,一天过去了,印度鳄没有走;三天过去了,印度鳄还没有走;一个星期过去了,印度鳄仍泡在珍珠水塘里不走。印度鳄似乎是决心要打一场持久战了?为了对付两条雌巨蜥的断粮战术,印度鳄钻进芦苇丛,蝌蚪、蛤蟆、蟛蜞、蚯蚓、屎壳郎……找到什么吃什么。堂堂印度鳄吃这些小玩意儿,就好比人类吃树皮、草根、观音土。这些小玩意儿当然塞不满印度鳄的牙缝,为了补充能量,这家伙时不时游到岸边来,将尾巴泡在水里,身体搁在岸上,长时间一动不动,一方面最大限度地减少体能消耗,一方面吸收阳光的热量。

变温动物,是可以靠晒太阳来增强生命活力的。

绿顶点和红指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屈指算来,还有半个多月它们俩的巨蜥宝宝就要出壳了,如果不能将这条印度鳄赶走,巨蜥宝宝们一出壳就会遭遇灭顶之灾。看来,这条狡猾的印度鳄已经找到了对付它们断粮战术的办法,那就是在草丛中掘食昆虫等小动物来充饥,并静止不动晒太阳来节约体力、补充能量。

针对新情况,必须想出新办法来。它们无力去阻止印度鳄到草丛像叫花子一样去掘食昆虫,只剩下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不让印度鳄长时间静止不动晒太阳,换句话说就是要让印度鳄动起来,以消耗它的体能,以消耗它的热量,让它无法再靠晒太阳和节省体能来度过饥荒。

问题是,印度鳄可不是什么木偶玩具,不是你想叫它动弹它就会乖乖动弹的。

它不理会生命在于运动这个道理,它就是懒得动弹,它就是不愿动弹,它就愿意过叫花子的生活,捡一点残羹剩饭,然后一动不动躺在太阳下闭目养神,你又能奈它何?

想来想去,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不断骚扰,迫使印度鳄动弹,快速消耗其体能。

——让你连叫花子也当不成,看你还怎么在珍珠水塘待下去。

这天早晨,太阳一出,印度鳄就从水塘里钻出来,像往常一样,又爬到岸边晒太阳。早晨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印度鳄肚子里空空如也,便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以节省体力。

绿顶点和红指甲悄悄绕到印度鳄身后,准备实施骚扰战术。

它们相信,断粮战术和骚扰战术同时并用,一定能赶在巨蜥宝宝出壳前将该死的印度鳄赶出珍珠水塘。

但有一个问题很棘手,别的动物采用骚扰战术,通常是在被骚扰对象跟前大吼大叫,弄出很大响动来,以惊扰对方。遗憾的是巨蜥没有声带,不会吼叫,天生就是一种很安静的动物,就算放开喉咙吼叫,也只能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就像苍蝇在嗡嗡飞。

用吼叫来进行骚扰绝对是行不通的了。还有另一种骚扰办法,印度鳄不就睡在岸边吗?它们在印度鳄身边玩跳水,“扑通扑通——”溅起一朵朵浪花,也能弄出很大响声来,不愁惊扰不了印度鳄。但这种玩跳水的办法,好玩是好玩,效果肯定也不错,却风险极大。鳄鱼名字里就带着一个鱼字,长期生活在水里,水性比巨蜥好得多,在印度鳄身边玩跳水,就好比班门弄斧,稍有不慎,有可能被印度鳄拖进深水里咬死,变成印度鳄的食物了。

思来想去,唯有在沙滩上从背后偷袭印度鳄,趁其昏昏欲睡之际,闷声不响靠上去,咬一口就走这个办法最妥当。这种偷咬一口的骚扰战术,效果一定不会差。这样做当然也有风险,但比玩跳水风险低多了。在陆地上,巨蜥比鳄鱼灵活得多,奔跑速度也快得多。

绿顶点沿着水塘边的湿泥,缓慢划动四肢,缩紧那条又长又粗的尾巴,轻轻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声响,一点一点向那条该死的印度鳄靠近。

早晨的阳光浓得像胭脂,涂抹在水面上,将珍珠水塘打扮得分外艳丽。

印度鳄就像一块礁石,静静卧躺在沙滩上。几片落叶,被晨风托起,在印度鳄头上打着旋子,然后落到它长长的嘴上,印度鳄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一切迹象表明,印度鳄正在昏睡,睡得稀里糊涂。

绿顶点想,这是发起攻击的好机会,从背后不声不响地绕过去,咬它个猝不及防,也许就能将印度鳄咬得魂飞魄散,从珍珠水塘逃之夭夭!

用偷咬的办法骚扰印度鳄,只需要一条巨蜥就可以了。也就是说,绿顶点和红指甲之间,只需要其中一个去冒险就可以了。如果能自由选择,绿顶点当然希望是红指甲去冒险。能让别人去冒险,自己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但看看红指甲,缩在岸边草丛里,并没有一丝一毫敢闯龙潭虎穴的气概。恰恰相反,它还用那根叉形舌头,吞吞吐吐,一会儿指向它绿顶点,一会儿指向昏睡的印度鳄,在它绿顶点和印度鳄之间,来来回回扫描,用意十分明显,是在用巨蜥特有的肢体语言说:

——这次该轮到你出手了!你怎么好意思老躲在后面啊?羞不羞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去咬印度鳄吧!

绿顶点当然不会听任红指甲摆布。红指甲不是将军,绿顶点也不是小兵,凭什么要听从命令按红指甲的吩咐去做啊?它完全可以对红指甲不理不睬。它心想,我就不去偷咬印度鳄,你能把我怎么样?可它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壮起胆子向昏睡中的印度鳄爬去。

上一次当印度鳄已经咬住白臀黑羚的尾巴时,是红指甲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以敢闯龙潭虎穴的神勇,从背后袭击印度鳄,化解了生存危机。上次是红指甲,这次就该轮到它绿顶点了。付出与得到应当是对等的。利益均享,责任和义务当然也应该平分。这次是你,下次轮到我,这才算公平。联盟内部,还是要讲公平原则的,不然的话,联盟立刻就会瓦解,变成一盘散沙。

“别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获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雌巨蜥绿顶点不断鼓励自己。它先观察好退路,一口咬下去后,什么也不要想,不管是咬轻了还是咬重了,也不管印度鳄会是什么反应,立刻就扭头奔逃,它相信,咬个短平快,玩个时间差,学学蜻蜓点水,是能够逃脱印度鳄的反扑的。火中取栗,只要动作够快,是有可能既不被火烧伤,又成功将栗取出来的。

可不知怎么搞的,每前进一步,绿顶点的心就颤抖一下,抑制不住的恐惧感弥漫全身。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得它没法不害怕。离印度鳄只有五六米了,绿顶点看得越来越清楚,这是一条成年雄鳄鱼,从嘴到尾尖体长足足有五米,脊背上有棱有角,粗糙得就像钉了许多生锈的铜钉,脖子有多重褶皱,显得凶悍老辣,一看就晓得是一条在丛林湖泊中生活了多年的雄鳄鱼。它心里很清楚,从背后偷袭,最大的风险就是印度鳄那条大尾巴,在它咬下去的瞬间,印度鳄会本能地扫动尾巴反击,一旦被鳄尾击中,它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四米……两米……绿顶点现在已经差不多和印度鳄首尾相衔了,只要纵身一跃,就能扑到印度鳄身上。它谨慎地伸出长长的叉形舌头,在空中吞吐收缩,探查前面这条印度鳄是否已经醒来。巨蜥和蛇一样,有一条可以伸出嘴腔的舌头,这是巨蜥身上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功能很多,既可以散热,帮助调节体温,又能感应四周物体细微的热量变化,帮助探明猎物或天敌所在的方位。此刻,它的叉形舌头像一台反应灵敏的探测器,仔细探察印度鳄的动静。鳄鱼的体温没有任何波动,心跳平稳,呼吸均匀,这表明印度鳄并没发现来自背后的威胁。这是发动偷袭的最佳时机。

为了巨蜥宝宝们能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它只有豁出去了,绿顶点稳了稳激烈的心跳,猛地扑蹿上去,照准印度鳄的肚皮,咔嚓咬了一口。咬下去的同时,立刻急旋尾巴,身体一百八十度转弯,撒腿就跑。

被惊醒的印度鳄嗖的一声抡起尾巴重重甩打过来,幸运的是,绿顶点躲闪及时,鳄尾打了个空。印度鳄气咻咻地追赶,绿顶点拼命逃窜,只恨爹娘没像蜈蚣那样给它生出好多条腿来。到底是在陆地上,绿顶点又事先选定了逃跑路线,往岸上奔逃四五十米,绿顶点就把印度鳄甩到了身后。

离开了水,印度鳄就变得笨拙了。

印度鳄害怕再受到偷袭,不敢再趴在岸上晒日光浴了,钻进水塘里,整个白天都不敢再靠岸。绿顶点和红指甲寸步不离地守在岸边。

白天的珍珠水塘,太阳一晒,水温很高,泡泡还是挺舒服的。印度鳄氽在水上,脊背和嘴露出水面,四肢和肚皮泡到水里,这样也能靠脊背吸收一些阳光。但太阳落山后,水温渐凉,饿着肚子泡在水里,感觉就不舒服,很想游上岸来,趴在白天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沙滩上来取暖。但当它登上岸刚打了个盹,绿顶点和红指甲便轮流上阵,如法炮制,从背后进行偷袭……

平心而论,绿顶点和红指甲的背后偷袭,对印度鳄的身体造成不了多大伤害,但对它的心理却造成了很大创伤。屡屡被咬,让它的自信心一再受挫,神经变得高度紧张,草木皆兵,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昂首张嘴,摆出一副扑咬的架势。这当然要消耗体能,它变得越来越虚弱了。

印度鳄真的被害苦了,吃不到一顿饱饭,也享受不到温热的阳光,甚至连睡觉也睡不安生。珍珠水塘已经从天堂变成地狱了。地狱还值得留恋吗?天下大得很,干吗非要待在这里受罪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么一想,印度鳄便萌生了去意。就在绿顶点和红指甲采用断粮战术和偷袭战术相结合的第六天,傍晚时分,印度鳄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出珍珠水塘,钻进一条狭长的箐沟,头也不回地走了。

绿顶点和红指甲终于从强大的印度鳄手里夺回了珍珠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