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与虚幻的日光倾泻而下。白塔沐浴在明媚之中,却依旧见不到一丝阴影。这个有光的地方,没有影子。
林晚心有余悸地绕过白塔上曾屠戮生灵的刀剑,扯了扯极天鸿的衣袖:“身为玩毒行家,你能看出来那是怎么回事吗?”
“得了吧,丫头。”极天鸿无奈白了她一眼,指指尔殊冶,“大行家都看不出来,你还问我?”
尔殊冶闻言轻笑几声,嘴角弯起显而易见的弧度:“走吧。”到了安息后,他明显放松了许多,对极天鸿等人的态度也更为宽容,林晚觉察到这一变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走过白塔后,五人一兽才算真正进入了古城城区。白石板上镂刻着幽蓝与绛紫的纹路,街道交错纵横,路两旁房屋与华夏、高丽等国迥然不同,房屋均由类似汉白玉的石料砌成,屋顶呈圆盘状,大多在门旁延伸出两道石檐,各种奇形怪状的灯笼悬挂其上。房屋旁多植草木,却都开着巍澜小花,与外面风景大异。
尔殊冶将手中火折靠近一户人家门前灯笼,只见火苗颤抖几下,竟如见鬼一般低了数寸。尔殊冶收回火折,看向身后四人:“这种灯由海晶制成,辅以人鱼体脂制成的灯油,可长燃不灭。不过这海晶乃是至阴之物,其性与寒髓针所用的物料相似,因此除了人鱼之火,其它火烛一旦靠近,就会减弱直至熄灭。”
“这海晶很罕见吧?”林暮极力按捺下想要赏玩奇物的心思,不解道,“这里的居民……哦不,先祖们为何会用它做灯烛?”
“北海部落以水神‘幽’为始祖和保护神,在这个最靠近水神神宫的地方,自然要更为敬重。海晶是水神赐予北海的奇物,向来只有皇族陵墓与水神祭所才能用它,以示敬意。”尔殊冶拿出来了难得的耐心,向一旁四个初入安息的少年解释道,“所以世代居住于此的北海部落才会用海晶做灯,向水神表示无上的敬意。”
在尔殊冶引导下,五人迅速穿过这片看似安静祥和的居民区。但从墙壁上偶尔出现的刀剑之中,林晚还是隐约嗅到了当年的那场血雨腥风。不一会儿,五人就穿过了外围民居。眼前是三座金碧辉煌的画桥,另一端直通内围的祭坛区。
“这就是你说的第一个难关?”极天鸿想起尔殊冶之前说过的话,慎重问道,
尔殊冶点头,上前几步:“不错,想要过了这一关,需过桥者阴阳相合,内息平稳,心无杂念。以我的实力,过这一关并无难处。但你们四人火候未到,必须两两相携,方能勉强过去。”
“你能不能把那个‘勉强’给去了……”越皎皎小声嘀咕一句,看向林暮,“少主,我们一起吧。”
“好的,皎皎,到时候千万小心。”林暮深呼吸几下,本想缓解一下焦虑的心情,可他一扭头看向极天鸿和林晚,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林晚脸上是一万个不情愿,双颊绯红无比,极天鸿却旁若无人地一脸坏笑,修长五指早已搭上了林晚右肩,一副路人皆知的笑容。
“你们也没必要瞒了。”尔殊冶取笑道,“我们谁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这又不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
“够了!”林晚狠狠一跺脚,方才伸出玉手拉住了极天鸿衣袖,极天鸿则迅捷无比地用小擒拿手将林晚玉手紧紧扣住。獬豸虽已化形,不复平日模样,可这时却再度“原形毕露”,又捂着肚子在地上笑到滚来滚去。
“獬豸,你要再敢这样没大没小,以后就别求我给你弹琴!”林晚苍白无力地恫吓一句,自动忽视几道玩味戏谑的视线,大步流星走向靠左的北海桥。
这座北海桥桥面依旧由白石砌成,玄奥的蓝紫纹路环绕其上,隐约构成了几个字符。桥栏由似冰似玉的材料浇筑而成,日光下澈,染尽金辉。一十九盏海晶奇灯罗列其上,从灯中传来隐约环佩声,更显诡奇。林晚只觉脑中不明所以的喃喃声愈发强烈,她看向林暮,林暮也面色古怪地环顾四周,却依旧寻不到声音来源。
獬豸仔细端详桥面片刻,金瞳闪烁,轻声道:“阿晚,从桥的这头到彼岸,共有‘震’‘巽’‘离’‘兑’四个字,恐怕这是北海部族中华夏后裔依五行八卦布下的机关。”与此同时,尔殊冶也踏上一步:“林晚、极天鸿,你二人运功使内息相融,切忌一消一长。林暮、越皎皎,你们二人稍候。”言毕,他手中星寒杖运转如风,袍袖鼓起,真气充沛,径直跃向中央的北海桥。
林晚和极天鸿自是严阵以待,林晚丹田之中青光洗烟尘内力齐发,清寒之气大盛,她的裙带也无风自动。碧蓝与天青光芒并生,潮起潮落,浑然天成。极天鸿清啸一声,万辰归一内息并生,一片炽热内力弥漫开来。他白皙右手迅速握住林晚左腕,清寒与炽热并交,阴阳相生相克,两人心意相通,同时点足,如乘风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桥面之上。
极天鸿右足刚一触地,登时听到一阵电闪雷鸣,只见桥面上的“震”纹紫电大作,列缺冲天,一道紫雳弥漫的球状雷电已自桥面横空出世。他急忙一把揽住林晚腰间,迅捷点地腾空。尔殊冶见状朗声道:“不必惊慌,只要内息无恙,那列缺就不会伤人。”
林晚二人闻言,这才如履薄冰般落回桥面。两人内息相互交织,呼吸也略有急促。果然,虽然周身环绕着紫电,但林晚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两人手中水华、清秋合力开道,很快冲出了雷电。一旁面色苍白的林暮和皎皎见状,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按獬豸所言,下一图纹是‘巽’,只怕会有什么阴风厉飓。”林晚心中暗自思索,握紧了手中水华。极天鸿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轻声安慰道:“没事,丫头,还有我呢。”林晚心神一动,轻轻点头,她攥紧对方的手,再度向前踏去。
另一边,尔殊冶已顺利行至桥心,正在指导林暮二人过桥。而獬豸一马当先,已在桥对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晚。
林晚和极天鸿踏出约莫二十来步,已进入了‘巽’纹领地。果然,本来没有一丝风声的古城突然狂风大作,纷纷向桥面吹来。厉风呼啸,似乎风中有物。一阵剑啸,“潇潇暮雨”与“北冥扶摇”同时破空而出,剑花舞动,凌厉无双。一阵尘烟落地,只见两人身边多了堆漆黑沙砾,不知是何物。厉风减弱几分,两人身形迅速闪动,堪堪冲出风阵。极天鸿手中羽箭激射而出,一道黑影再次化作沙砾,狂风大呼几声,最终沉寂下去。林晚俯身拾起射入桥面的羽箭,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极天鸿小心翼翼地踏出十来步,就觉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袭来。他一怔之下,就见身旁猛然升起一人多高的幽蓝火焰。林晚轻声道:“这种奇火在《九字天玄》之中有所记载,此物似火而非火,至寒无比,非寒功不能化解。”
“这一关对于旁人来说自然不易,不过对于你来说可当真是小菜一碟。”极天鸿一吐舌头,轻轻弹了弹林晚侧颊。林晚啪嗒一下打掉他的手,没好气的闪过,右手水华迅捷使出“月满潮生”,左手则是“星陇虚剑”连发。她内力一经催动,周围空气也仿佛陡然变冷。幽火爆裂几声,四散开来,在地上化成一滩水渍。林晚刚欲踏足,忽听尔殊冶惊道:“快止步!”可为时已晚,她和极天鸿在水渍之中双双滑到,一个趔趄,已滑到的桥尾的‘兑’字之域。只闻桥面破碎声大作,两人径直跌落。
落地之处正是一汪幽泉,极天鸿横抱起林晚,自嘲道:“丫头,本来打算来北海捞你的,没想到真捞成了。”
林晚又急又好笑,嗔道:“还有心情说笑?看看周围吧!”两人环顾一圈,只见幽泉之外是一小片沼泽,幽蓝光芒闪动,隔绝了外路。尔殊冶的喊声隐隐从上方传来,却因蓝光阻隔,听不真切。
猛然,两颗蓝色光珠陡然从黑暗之中浮现,光珠连续闪动几下,缓缓靠近。林晚失声尖叫:“是眼睛!”随着一阵古怪的爬动声,来者映入两人眼帘——一只羸弱的白鹿,头生四角,却不失眼中神采。
“你……是獬豸的人?”白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良久,方才定格在林晚身上。
林晚一怔,回想起先前獬豸之话,猛然想起自己少时读过的《山海经》,她朗声道:“阁下可是夫诸?”极天鸿一怔,问道:“什么?獬豸?夫诸?他们不是……”
“不愧是獬豸阁下的人。”白鹿感叹道,“不过我很好奇,那个小子怎么能看见我。”夫诸的目光转向极天鸿:“你身上并非有我族灵力,灵感却极强,看来那位是看上你了……”
“那位?”极天鸿一头雾水,林晚追问道:“是鹓雏?”
夫诸却不答她的话,而是仰头看向上方:“獬豸阁下怕是要发火了。”它鹿尾一摇,缓缓退开,“我在此守护已有千年,离开此地只怕会烟消云散,两位请回吧。”
“我很好奇,你们为何未中这阴沼之毒……”
“毒?”两人相顾失声,正欲追问,幽泉之水却突然腾空,滔滔不绝,在夫诸灵力驱使下将两人径直托上桥面。夫诸轻叹一声,转身回到幽泉深处。
桥面之上,獬豸欣慰望向林晚,同时又狠狠瞪了一眼桥下:“夫诸,别以为本座不敢动你!”
“獬豸阁下,你的宿主和那个少年并未中我这阴沼寒毒。”闻言,夫诸解释道。
獬豸不放心地仔细扫视几遍林晚两人,方才慢步踱离桥面裂洞。尔殊冶冲一旁林暮和皎皎道:“你们别过来!”言毕,他一把抓住林晚脉搏,焦急道,“可有什么不适?”
“无妨。”林晚摇头问道:“什么是阴沼毒?”
“那是潜伏于至阴古沼中的一种蛊虫。”尔殊冶又搭上了极天鸿脉搏,“现在恐怕只有此处和吐蕃高原才有此毒,不过蛊虫十分怕奇毒之物。你的血中有寐风,故而无妨。”他又看向极天鸿,“不过你为何没有中毒?”
极天鸿思索片刻,道:“奇毒我身上没有,奇毒做出来的东西却有。”他右手从颈中扯出一条绳链,绳末系着一朵晶莹剔透、如玉似脂的梅花花石,“这是玉梅花骨,由身中玉梅花毒之人的骨髓炼成,可御一切奇毒。我在建始宫被那高公公暗伤后,恒教主就将此物赠予我。”
“什么?师父太偏心了!这玉梅花骨天辰教仅此一朵,也不送给我!”林暮见状,立刻吃了醋。
“得了吧阿暮,每次出来谁带你玩的?千面璇玑扇谁送你的?你每次生日时收到的奇宝是谁送的?”极天鸿打趣道:“咱们九嶷和天辰教亲如一家,谁不知道我师父和恒教主都把咱俩视如己出,这个小便宜你大哥就领喽!”
“行了,过桥。”尔殊冶打断几人的话,率先下桥,林晚紧随其后。那玉梅花骨她倒是十分新奇,如此珍贵之物,恒玄之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她思索片刻,打算回去好好请教师父。
极天鸿收好玉梅花骨,快步追上林晚,轻声道:“出城之后,你可得把獬豸的事好好给我说说!丫头,没想到你还瞒了我这么多事。”末了,他轻轻拧了拧林晚的脖颈。林晚急忙推开他的手,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只瞒你一个嘛,干嘛这样?”
“丫头,瞒着你未来的夫君,你还有理了?”极天鸿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林晚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不再言语。一旁的林暮和越皎皎又带着戏谑笑容看着他们厮闹,一时间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下桥之后,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巧夺天工的四色阶梯盘旋而上,通往四个美轮美奂的小祭坛。主坛位于一轮耀日正下方,不知为何,此处与太阳十分接近,光线却是更显昏暗。
尔殊冶从腰间取下水袋,轻轻抛向一旁四人:“休息片刻再走吧,此时不宜前行。”
林晚抬头看向天上太阳,它的光芒一点一点减弱,天空中繁星渐起。金色的光芒舞者默默停下了舞姿,清冷的星光照着这个跨越千年的天外世界。
“走吧。”尔殊冶见天色转暗,再次起身,却并未向四道阶梯走去,而是径直走向前方。四人不明所以,紧紧跟上。走出约莫百十步,一片幽蓝光幕,猛然出现在五人面前。
尔殊冶将星寒杖收回,沉声道:“林晚、林暮,你们过来。”林晚姐弟闻声,缓缓走上前。尔殊冶指着光幕,道:“去拜一拜你们的先祖吧,切记,入内后千万不可运功,无论有什么异常也不要调动内息,否则进入祭坛之后,必定会中毒身亡。”
“是。”林暮点头,率先走进光幕,林晚紧随而去。
一阵混沌初开的黑暗。
远古的喃喃声,将林晚轻柔拥起。她的琥珀双眸映出满天星辰,蓝色光芒星罗棋布,极远的黑暗中,似乎传来缥缈的圣歌。
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静静注视着林晚姐弟。墨玉雕像不似红尘中人,长身玉立,面容沉静,华服似水澄澈,却不失塞北粗犷的桀骜之气。男子剑眉入鬓,微笑沁沁,腰佩长剑,手捧一掬清泉。泉水悠悠流下,注入神台上的玄奥纹路,又流入台前一汪幽潭。神台之后微有泉眼,玉像的衣带与周身纹饰契合成一条玉槽,将这清冽泉水源源不断送入男子手中。玉像最引人注目之处莫过于男子头顶发出夜明光芒的晶莹发冠,发冠之上,一个虽小却极为瞩目的绛紫图纹闪烁于蓝光之中。那是北海部族与乐正的血缘纽带。
“那就是水神?”林晚恭敬注视着眼前男子玉像良久,抬步上前,衣带轻拂,盈盈跪于玉像之前。林暮见状,也跟在姐姐身后迅速跪伏于地。
“乐正子孙乐正婉、乐正牧来此。愿水神,先祖之灵庇佑我姐弟二人重振家族,洗雪冤屈。”林晚默默祈祷,轻向玉像叩首。一旁的獬豸沉默不语,猛然,它金瞳聚焦在水神幽的发冠之上,本欲跃出,可金瞳转动两下,又止步不动了。
另一边,林晚脑中的喃喃声忽然烟消云散,无影无踪。林暮此刻也惊奇地“咦”了一声,正欲说话,忽见水神发冠紫光大盛,一股紫烟喷涌而出,刹那间占据了整个空间。
见到紫烟翻涌,林晚下意识要运起青光洗烟尘,却想起先前尔殊冶的再三叮嘱,沉住气不再运功。
紫雾轻盈盘旋,幽幽散开。林晚闻到一股似水生植物般的清香,寒气入骨,刺痛无比;可紫雾入鼻的不适竟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两人只觉神清气爽,再无半点异样。
林暮畅快呼吸几口,上前拉住林晚:“姐姐,我们该走了。”
“哦……”林晚含糊应声,回眸深深看了一眼幽的玉像,转身和林暮一同踏出了光幕。幽的一抹微笑在漫天星光照射下,更显神秘。他幽邃双眸远视的方向,正是林晚姐弟离开的方向。獬豸停在原地,回头看了那玉雕片刻,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它有些焦躁的一摆尾,腾空离去。
蓝光重新闪耀,混沌渐起。
祭坛正中,一道粉红光芒轻然闪过,空灵声音响彻在寂静的虚空中:“阁下,那些人已经经过夫诸的领域,进入我的领域了。”
虚空之中,仿佛有轻柔的呼吸声,华美的紫光闪耀,一阵丝毫不亚于獬豸的神力充满了整个虚空:“鸰鹞,你的意思呢?”
“阁下,如果獬豸阁下当真要强攻,我的幻境绝对抵挡不住。并且……其实,我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你当真以为本座会花心思把他们困在这里?”紫光不屑一笑,“本座不过是想难为难为獬豸罢了。想当年,本座被那小子算计了也不知多少回,这次总得讨回来一点!”
粉红光芒一怔,旋即声音中也多了一丝无奈:“阁下,以我所见,您的太初天恐怕不敌盘古天。”
“我何尝不知?不然怎么可能被他戏弄那么多次!还被他逼着拜了大哥!”紫光闻言,立马反驳道:“亏得本座与他那么好的交情!哼,那小子,活脱脱一只白眼狼!”
“阁下与他之间的交情,大家都知道。”粉红光芒忍住笑,不由得回想起这对难兄难弟相爱相杀的经历。“獬豸阁下几千年不来找您,只怕是因为魂魄受损,伤重难行,而非不念旧情。”
“你是不是在笑本座?”紫光感受到了鸰鹞极力隐藏的笑意,“去去去,干你的活儿去!”
“是,阁下。”鸰鹞见状,忍笑离去。
紫光盘旋两圈,消于无形,但它的心思,怕是早就跑到了不远处古城中的昔日欢喜冤家身上去了;因此,也丝毫未曾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虚空中,一抹诡异的紫黑色光芒缓缓从裂缝中挤出,悄无声息的向它缠了过来。
古城之中,升腾的紫雾缓缓散去。尔殊冶看着重新出现的林晚姐弟,道:“走吧。”
“等等,你让阿暮他们去就是为了让他们放一阵雾?”极天鸿满腹疑惑,“知道吗?我们皎皎刚才差点吓死!”语气之中戏谑之意大盛。
“没有,才没有!”越皎皎急得直跺脚,一阵风般跑到林暮身后,“少主,他……他又在胡说八道!”
“没错,这家伙就爱胡说八道,九道、十道!”林暮横了极天鸿一眼,拉住越皎皎双手,“别看他长得俊俏,说起风凉话来可是不气死人不休!”
“啧啧,我仿佛听到某个愣头青在嫉妒我的口才啊。”极天鸿极为夸张地甩了甩一头长发,呵呵一笑,径直走向一旁大翻白眼的林晚。
獬豸看着极天鸿和林暮,忽然一怔。它默默将头转向主祭坛,目光停留良久。
“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居然有点想你了呢,鹓雏小子……”
尔殊冶轻咳几声,示意四人正经点:“听好了,里面是重重幻境,进去之后别管自己在什么地方,尽快进入离自己最近的分祭坛,四个小祭坛的中枢尽数开启后,幻境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候我们再至主祭坛会合,明白了吗?”
四人相互看看,一齐点头。
“那么……走吧。”尔殊冶见四人已是做好了准备,当下也不迟疑,率先踏上一道牙色阶梯。一阵空气波动,他竟无影无踪。
“皎皎、阿暮,你们去那道青瓷色阶梯,极天鸿,你去那道赤色阶梯。”林晚见状,也迅速部署计划:“我去那道紫色阶梯。”
“等一下。”獬豸忽然上前,头上玉角轻点,只见三道流金飞旋而出,飘飘然落在三人身上。林暮和皎皎并未感到变化,极天鸿却皱皱眉头,径直向獬豸看了过来。当然,现在的他还看不见什么。
“阿晚,刚刚我在他们三人身上各施了一道盘古天的神力,入幻境之后应当无妨。”獬豸解释道,“你一会儿就不必担心了。至于尔殊冶,他足可自保。”
“多谢了,獬豸。”林晚欣慰一笑,率先踏上紫色阶梯。
一阵眩晕,深邃的黑暗包围了她。
林晚极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事物,却依旧只觉无边黑暗。这时,她的胸中突然升起一股寒冷之感,似有月华闪过,眼前的事物逐渐明朗。
皓月当空,清辉尽撒。从极远处传来清脆的幻音,如佩环,似泉潺,泠泠然甚是悦耳。林晚与獬豸身处一处水晶阶梯的起点,阶梯悬空盘旋而上,最终在皓月偏东处停留于一座晶莹剔透的亭阁下。月光下澈,如梦的粉色与紫色交织在阶梯之上,不似实地,美如幻境。
“所见非所见,所闻非所闻……”林晚喃喃念道,想起适才尔殊冶的告诫,运起“含光逐影”攀登起悬空的阶梯。她心中犹自存疑,向獬豸问道:“这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晚,还记不记得适才在幽的玉像中喷出的那阵紫雾?那不是一般的烟雾,而是由一种名为‘月神玉蛊’的奇蛊构成的。北海部落极擅用蛊,这北海古城中看似平静无比,实则是五步一蛊,十步一局,百步一阵。适才你们所中的月神玉蛊对人体并无妨害,但却能让人在黑暗中视物,而且入体后寿命不过一天。但如果体内无蛊保护,进入这幻境中,就会被遍布四周的毒物夺了性命。”
“黑暗之中视物?”林晚敏锐察觉到了这个词。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这古城中有光却无影?”獬豸神秘一笑,“看,整个古城的影子,都在这太阳与皓月的正下方呢。”
“这座古城的太阳,并非真实的太阳,而是巫与妖两族灵力交织而成的结晶。还记得我提到的鸰鹞吗?她的灵力就是破除梦魇。在这片黑暗之中她构建了一座幻境,用以守护主祭坛,而适才的北海桥则应当是夫诸的杰作。”獬豸一边在林晚身侧飞奔,一边娓娓叙道,“所以,幻境的四个中枢一破,主祭坛自然能脱离幻境。到时候,我们再去向鹓雏小子说说情,让他用太初天把祭坛送出去就成了。”
“你不是说要请鹓雏依灵在青羿身上吗?”林晚一怔。
獬豸哈哈大笑,差点儿又在地上滚来滚去。末了,它向林晚耳语道:“那是我算计他的激将法!其实啊,极天鸿才最适合鹓雏,但这家伙心比天高,死要面子,我不激他一激,他又怎肯乖乖地听我指挥?哈哈哈哈……”
林晚无言以对,在心中默默替鹓雏默哀了片刻。想到极天鸿也会拥有自己的际遇,她心中又是愉悦不已,恨不得马上赶到主祭坛。
沿着水晶阶梯盘旋而上,即将到达顶端,林晚却大惊失色,猛然停了下来——只见前方的悬空阶梯突然断裂开来,晶莹光芒四散飞扬。与此同时,她身后阶梯也接二连三地断裂,清脆的碎裂声响四射,很快已无路可走。
“幻境,这是幻觉。”林晚强镇心神,喃喃自语片刻,看向獬豸,“前面的路……并没有消失吧。”
獬豸点头,鼓励道:“相信你自己,阿晚。”
林晚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不再看那深不见底的寒渊,仰头仔细思索适才阶梯的走向,一步踏出。
她就这样安稳地站在了空中。
第二步,第三步……慎重地一步步踏出,如同在孤悬的铁索之上行走。终于,当她走到第十二步时,踏上了祭坛的坚实平地。
头顶的无限黑暗忽然层层迸裂开来,满天繁星点缀而出,雪花缓缓落下,诡异般的越下越大。
“水神神宫有四侍,分别掌雨、雾、冰、雪。咱们恐怕是进了雪君侍宫。”獬豸见状,娓娓道来,“阿晚,我们进去吧。”
林晚点头,吐纳几次,快步踏入了那神秘的亭阁。
入内,林晚仿佛看见一座银装素裹的山岭,然而这只不过是一瞬,很快,她又如同掉入虚空般辨不出方向。林晚只觉身边有怪风吹过,她水华一挑,“天影九式”第六式“漏断人初”已使了出来,风声大作,雪花扑面而来。她奇道:“这又是怎么……”
“啧,阿晚,极天鸿那小子倒当真比你强上几分。”獬豸忽道,“闭眼,看看你夫君是怎么做的。”
“去,谁是我夫君!胡说!”林晚嗔道,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阿晚,你还记不记得极天鸿所登阶梯的颜色?”獬豸指点道。林晚沉默片刻点头,“赤色,难得这其中藏着线索?”
“赤者,南炎也,这你也没想到。”獬豸奚落几句,“好好看看人家。”林晚闭眼,感到金光大盛,极天鸿潇洒自若的背影竟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只见极天鸿手中清秋双剑剑花频闪,正是“落宏清天诀”第三剑诀“千里无踪”,剑风将天空纷纷飘落的火花击散。他顺势向南方踏出九步,炽热内力四散开来,一阵空灵之声,他四周虚空竟纷纷破裂。
极天鸿轻吐一口气,突然朝林晚看了过来,温柔一笑:“丫头,是不是你在那里?”
“啊?”林晚吃惊不已,正欲答话,眼前金光却四散纷飞。獬豸砸了砸嘴,叹道:“没想到极天鸿小子的灵感竟比我先前预测的还要强上许多,只怕能与你一比了。鹓雏这次,倒是找了个好宿主。”
林晚点头,喃喃道:“极天鸿,你等片刻,我马上就来了。”她沉思片刻,已有解法,“紫色,紫气东来。出口在东方。”她左手“星陇虚指”之“太生”、“太灭”并力开道,轻盈向东方跃去。不过三四步,周遭虚空纷纷破裂,她再次舞剑使出“漏断人初”,眼前景物再次恢复正常。
“獬豸,这幻境破了吗?”林晚一个翻身,敏捷落在亭阁之中,环视四周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异物。
獬豸摇头,周身金光尽数凝聚,最终汇于头上独角。它周身如墨玉般的身体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獬豸冷然道:“本来应该破掉的,但现在,有人在外面故意阻挠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幻境内时间不比境外,再过一会儿出城时间就耽误了。”它右前蹄重重踏地,长叱一声,“本座现在就打碎这幻境!”
在獬豸足下,金色裂纹一瞬间扩散至四面八方。林晚只得紧闭双目,一阵天旋地转,四周乐鸣声长长不止。
良久的混乱。
然后,林晚才睁开了双眸,四周尽是流萤的光幕,在她身旁不远处,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极天鸿!”林晚惊呼一声抢上。只见极天鸿双目紧闭,双手突然无力摊开,竟无知觉,脉搏也极其微弱。
“怎么会……”林晚见状,瞬间也有些六神无主,她紧咬双唇,迅速点下极天鸿周身大穴,清寒内力喷涌而出,纷纷输入他的体内。
“有玉梅花骨在身,毒蛊根本伤不了他,”獬豸冷冷扫了一眼四周,“鹓雏,千年不见,你就这样招待客人吗?”
“招待,你算计我的旧账,咱们还没算清呢!”极天鸿忽然睁开双目,却是诡异的紫色。他一把揽住林晚腰间,将她拥入自己怀中,“你说是不是,小家伙?”
林晚急欲挣脱他,却逃脱不得。她怒视着那双陌生的紫瞳,怒道:“你不是极天鸿!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可错了,这确实是那小子的身体,不过意识暂时易主了。”极天鸿,也就是“鹓雏”微微一笑。旋而林晚一掌敲上他的麻筋,提膝一脚将人踹出了八九步远,反手拔剑出鞘。
獬豸冷然看向极天鸿,良久,方道:“不对……你不是那家伙;我怎么说刚才一进古城,就有个阴魂不散的东西缠着我们唠叨个没完没了,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它四周空间纷纷破裂,怒极而啸,金光四溢,照着“极天鸿”的天灵盖轰了过去。
“你不是鹓雏,你是水神,幽!”
另一处光幕内,一道人形虚影正徒劳地冲击着光幕。
“该死的,这什么玩意!”极天鸿的灵识疯狂冲击着光幕,却又被击回。
“小子,要本座帮忙吗?”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华美紫光闪动,一只神采飞扬、通体流华的神鸟缓缓显现,正是鹓雏。
“你是谁?”极天鸿警惕看向它。
“你最好先听我说。”鹓雏冷冷道,“这里的守护者鸰鹞现在被另一人控制了,将你我囚于此处。”
极天鸿饶是心思缜密,此刻也大惊失色,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这样做?晚丫头呢?”
“那是这里原来的主人,水神幽的灵识。”鹓雏没好气的扑腾了两下翅膀,答道,“像幽这样因人族信仰而产生的灵体,不仅需要灵感强大的身体作为自己的躯壳,更需要拥有与他的信徒有血缘的人来做侍子以提升实力,以期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实体。很不幸,你们两个小鬼因为灵感太强,惊动了那个沉睡的老不死,他这才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办法吗?”极天鸿已冒出了一身冷汗。
“有,当然有。让我和獬豸,借助你们与那老不死斗上一斗!”
另一边,“极天鸿”诡异一笑,一掌平平推出,金光瞬间被打散。他笑道:“不愧是当年令人闻之色变的盘古天,本君倒当真低估了你。”
獬豸踏上前,将林晚护在身后,警惕道:“你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幽伸出右手摇了摇,“我方才不就说过吗?你算计本君的旧账,还没有算清呢?”
“你是巫族的人?”獬豸旋即醒悟:“你倒是能忍耐,让鹓雏以为你不过是个被人祭拜的野神,这才着了道!”
“当然。不过,这把戏自然骗不过妖族的獬豸阁下喽。”幽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獬豸依旧冷冷戒备盯着他:“听你的自称,巫族神君,你是哪一位?”不待幽回答,獬豸立刻自答,“这也瞒不了本座,你是当年的务隅神君高阳吧?阿晚,别看他的眼睛,这家伙摄魂夺魄的功夫邪门的紧。”
幽恬然一笑,微微点头:“不过,本君还是喜欢现在的名字。”
“你有什么目的?”獬豸质问道,“你与本座的恩怨,自可找本座一算了之,为何要借灵识加害无关之人?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万年时间,能改变一切本心。本君早已不问世事,而你……哼,冥顽不灵!”幽不屑扫了獬豸一眼,“本君现下,不过是想过一过凡人的生活,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古城罢了。”话音刚落,他的面色陡然一变,右瞳紫色也被更为光鲜的光紫色所替代。一声凤鸣,陡然想起。
“鹓雏!”幽与獬豸同时脱口而出,一怒一喜。獬豸正欲上前内外夹攻幽,却猛然想起一事,收起了神光,喝道:“鹓雏,不可冲动!那家伙现在用的是极天鸿的身体!”
“怎么,连你也进退两难了吗?”幽长笑几声,忽然看向林晚,朗声道,“那边的小姑娘,咱们商量个事怎么样?”说完,他指了指极天鸿的脑壳,目光流露出一丝不怀好意,又径直向林晚伸出右手。
“不可!”獬豸、鹓雏、极天鸿三者灵识同时大喝。极天鸿急道:“丫头,别信那人!我不会有事的!北海部落神神叨叨的,谁知道他们的想干什么?别……”
“你又想骗我,在建始宫就是这样。”林晚却断然拒绝,说罢,她瞬间看向幽,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去。
两手相握,不过一瞬。一时间,紫雾大盛,万物迷茫。仔细听来,在缥缈雾潮中似有喃喃声,不住作响。
“好了,小姑娘,你倒是比本君预料的要更有胆量。”幽挥袖将周遭尽数用紫光封锁,方才别有用意地扫视着林晚。
林晚冷冷与他对视:“既然没办法破局,那也只有一试。你怎么样才肯将还他回来?”
“你还真是关心这小子。”幽悠然抱着肩膀,徐徐一笑,“也不难,只要你帮本君一个小小的忙。本君在这地底待了几千年,正想出去看看,你既然能被獬豸那小子相中,自然也能帮上本君。”
“你……”林晚咬牙切齿,狠狠瞪着他,良久不语。幽见状也不恼,只是神情越发戏谑。
沉默许久,林晚咬紧了嘴唇,冷声问道:“如何帮你?”
“本君自从随先秦华夏中人来到此地,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宿主。我的前任宿主玄戈在自刎身亡之前将我封在一只玉镯之中,以此保我魂魄不散。”幽似乎回忆起了往事,目光微现忧伤,“饶是如此,我仍一直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中,只能依靠定期与信徒的愿力相交,方能缓慢恢复。所谓限期也不难,你要么做水神的信徒,要么将我像獬豸那样封在千年以上的古物中随身携带便可。”
林晚听的明白,强忍心中怒火问道:“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假,獬豸的盘古天自然能发现。”幽也不急不恼,慢条斯理道。沉思半晌,林晚终究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与你我都百利而无一害。”幽疏朗笑道,“既是如此,本君就开始了。”他右手一指点出,正中林晚眉心,紫光再度喷涌,最后尽数汇入了林晚眉间,林晚一阵头疼欲裂,忍不住俯身强行忍痛。
幽轻轻闭上眼睛,神色浮现着淡淡的欣喜:“玄戈丢下魔道弃我们去而后,本君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说话了。希望我们能像本君与她一样,成为不错的朋友吧……”他的声音若隐若现,最终归于沉寂。极天鸿的躯壳再度陷入昏迷,径直向下倒去。林晚慌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却因眉心疼痛而打了个趔趄,双双倒在地上。她感觉幽方才似乎说了个自己极为熟悉的名词,可因为钻心的疼痛,一时竟没能听清。
极天鸿悠悠醒了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林晚满面通红,挣扎着站了起来,上衣凌乱不已。极天鸿似是丝毫未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奇道:“晚丫头,怎么了?”
“你还问!”林晚暴怒不已,气急败坏。极天鸿这才发觉适才倒地时,他竟无意扯下了林晚的外衣,他双目一怔,旋而慌忙道:“哎哎哎,我不……”
继而,之间一阵金光飞一般扑了过来,清脆的声音响彻整片空间,“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