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理发店位于E栈桥上。今晚有跨年晚宴,玛丽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前一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留着一头红棕色头发,发色还很适合自己。醒来后,她就清楚地知道,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变成那个样子了。

每次她告诉鲁道夫说自己想换个发型,他都会反对:红棕色,是属于那些想要引人注目的女人的。她本身的发色很适合她。这的确没错,深褐色非常符合她直白坦率的性格。是时候该改变了。

一看萨布里亚就知道她是个理发师。一头前长后短的淡金黄色波波头,边上是两缕黑色的头发,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对于即将开工的全新造型,她比玛丽本人还要兴奋。

“我用一块毛巾挡住镜子,”她边说边照做起来,“这样的话,您最后才看得到结果,好吗?”

把自己的头发交给一个陌生人,而且自己还不准看,这完全超出了玛丽的理解范围,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从座位上跑开。上一次她踏进一家理发店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次去是为了把白头发给遮盖住。女理发师坚持要给她剪短发尾并且“只需要一点点小动作,就能让头发看起来没那么稀少”。那次离开发廊的时候,玛丽感觉自己就像从宠物美容院里走出来的,顶着一头和奇奇一模一样的发型,奇奇是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长毛垂耳猎犬。

“所以说,您为什么要一个人坐邮轮呢?”萨布里亚边按摩头皮边问道。

“我需要重新找回自己。”

“您被甩了?”

“是我离开了我丈夫。”玛丽答道,却祈求对方能闭上嘴,让她能好好享受按摩。

“啊,这样挺好的!就像我常说的一样,不被甩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把别人给甩了。他干什么了?有外遇了?”

“他什么也没干。他就是那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同性恋?”

玛丽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他就是那样的人,就这么简单。我再也受不了他的生活方式了。”

“噢!好吧,”萨布里亚说着把手搭在了胸前,“我以前有个朋友,她名叫卡罗勒。她和我在同一所初中。我很喜欢她,她很风趣,而且她总是戴着很漂亮的耳环。总之,她跟您干了同样的事:就是离开她的丈夫。结果呢,她丈夫把她给杀了。我一点都没夸张,就一枪打在她头上,好像至今还有脑浆残留在墙上。您得当心点。算了,我说了这么多,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安娜和卡米耶这会儿大概在寻思她去哪儿了。她想象着她们看到自己的发型时脸上惊讶的表情。

她一个字都没跟她们提起过自己的安排,因为她想给另外两人一个惊喜。今天夜里,她们就要进入新的一年了。过去的玛丽就留在过去的一年吧。

白色的瓷砖地面逐渐被一缕缕褐色的长发覆盖住了。泪水刺痛着眼睛,但她不愿意哭出来,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在所有那些丈夫声称自己“在开会”的晚上,她哭光了一个又一个面巾纸盒;所有那些年间,她一再试图说服自己他们仍是一家人;还有所有那些他收到的短信,吓他一大跳的手机铃声,所有那些失信的诺言。眼泪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但她不会再哭了,尤其不会因为这些掉到地上的褐色头发而哭。

“美——极——了!您真是光彩夺目啊!”

萨布里亚从每个角度仔细观察玛丽,一边拍手一边轻声赞叹。玛丽感觉自己慢慢被恐惧所占据。有一些人是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去承受别人的赞美的。随后毛巾被拿了下来。

镜子里的人,是她。总算是她自己了。以前当她幻想未来生活时,这就是她所想象的自己的样子。她靠近看,转一转头,碰一碰头发,对此很是中意。带点卷的铜色齐发,刘海正好垂到她浅褐色的眼睛上。她差一点就想去抱住镜子里的人了。萨布里亚还在不停地鼓掌,玛丽对她很是感激。

安娜和卡米耶坐在上层甲板的帆布躺椅上。她们一边讨论,一边捧着一杯茶暖手。玛丽来到她们正对面,双手叉腰,高高地抬起下巴。

“请您不要挡住我们的太阳好吗?”卡米耶抬起头来扔出一句话。

“玛丽?”安娜惊呼一声,“玛丽,是你吧?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你居然变得这么好看!”

安娜甚至特意站起身来去欣赏她的新造型。

“你真是容光焕发啊,你弄得我都想去做个同样的发型了,神神秘秘的小家伙!”

玛丽得意地转了个圈。

“谢谢,亲爱的!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我顺便还修了眉毛、化了点妆。我得花些时间去适应适应才行,不过我觉得还算可以吧。”

“还算可以?”卡米耶大叫道,“你开玩笑吧!简直就是翻版朱莉娅·罗伯茨了!如果你在这船上没钓到一两个男人,那我就去当尼姑。”

“那就准备好你的贞操带吧。我宁愿被鲨鱼吃了,也不会去谈什么恋爱。”

在挂着救生艇的另一侧,灰头发的男人倚在栏杆上,手里夹着根烟,注视着眼前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