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右派国家:美国为什么独一无二(新版)
- (英)约翰·米克尔思韦特 阿德里安·伍尔德里奇
- 10469字
- 2021-04-01 23:27:31
第一章
从肯纳邦克波特到克劳福德农场
乔治三世时期,伟大的英国政治史家刘易斯·纳米尔(Lewis Namier)爵士曾评论道:“是家族而非个人创造了英国的历史——尤其是英国的议会史。”美国的政治史也可以说是这样创造的,在乔治一世(George Ⅰ)和乔治二世(George Ⅱ)时期更是如此。要介绍在过去一代人的时间里共和主义发生的激进转变——从贵族主义变成民粹主义、从东北部转向西南部、从实用性到意识形态化——由共和主义当今首屈一指的布什家族入手,是再合适不过了。
普雷斯科特爷爷
布什家族是以最优秀的共和党权势集团成员身份开始其政治生命的。他们是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White Anglo Saxon Protestant, WASPs),在缅因州的肯纳邦克波特(Kennebunkport)避暑,送孩子到寄宿学校和常春藤盟校接受教育,并声称自己与英国王室有血缘关系——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是老布什总统的第13代远房表姐妹。小布什总统的曾祖父塞缪尔·P.布什(Samuel. P. Bush)是钢铁业和铁路的高级主管,也是美国全国制造商协会的首位主席和美国商会的创始人之一。小布什总统的外曾祖父乔治·赫伯特·沃克(George Herbert Walker)更是了不起。沃克是华尔街历史上最古老的私人投资银行W.A.哈里曼银行(W. A. Harriman)的合伙人。在曼哈顿的两处住所说明他身价不菲:一处是他在华尔街1号的办公室,另一处是他在萨顿广场1号的家。金钱的背后当然是肮脏的勾当。在那些华尔街的诡计和与政府奉承拍马而得到的交易中,沃克和布什都有份儿。但是在洛克菲勒、范德比尔特和摩根时代,这样的事情并不出人意料。
布什家族里第一个获得高级政治职位的人是小布什的祖父普雷斯科特·布什。普雷斯科特有着标准的贵族形象:个子高挑,是一个运动天才,举止细心得体。他就是人们期望在参议院的大理石门廊里看到的那种棒小伙。在耶鲁读书期间,他擅长高尔夫球、网球和棒球,进过耶鲁大学的“威芬普夫空前四重唱”(All-Time Whiffenpoof Quartet)合唱团,并加入了该校最排外的秘密组织“骷髅会”(the Skull and Bones)。1921年,普雷斯科特迎娶沃克之女多萝西,5年后他加盟W.A.哈里曼银行——该银行后来被并入布朗兄弟哈里曼银行(Brown Brothers Harriman)。
普雷斯科特坚定不移地站在老大党的进步一翼。他在国内政策上持自由主义的立场,在外交事务中则主张国际主义。他没有把儿子乔治送到自己就读过的圣乔治寄宿学校念书,而是让儿子去自己认为更加现代的安多夫寄宿学校就读。自由主义立场的代价是1950年他首次竞选参议员失败。竞选期间,有个电台播音员说他是“计划生育联盟的主席”。由于康涅狄格州是当时禁止销售避孕套的两个州之一,因此这种责难特别具有煽动性,但也并非毫无依据。普雷斯科特是“计划生育组织”(Planned Parenthood)的成员,也是埃斯特尔·格里斯沃尔德(Estelle Griswold)的朋友。这个名叫格里斯沃尔德的妇女从法律上对康涅狄格州的避孕禁令提出了挑战,并且后来说服最高法院将性生活的隐私权写进了“格里斯沃尔德诉康涅狄格州案”(Griswold v.Conneticut,1965),从而为“罗伊诉韦德案”打下了基础。由于天主教堂里到处是反布什的传单,普雷斯科特以微弱的劣势在参议院竞选中败北。
两年后的1952年,该州在任参议员逝世,普雷斯科特得以在特别选举中当选参议员。在担任两任参议员期间,他充分表明了他的温和共和主义立场。他是美国和平队(Peace Corps)议案的共同发起人。他非常支持民权、提高最低工资以及增加移民配额。在他任职参议院的时期,有份报纸的标题生动地写道:“布什说,税负可能得加重了。”普雷斯科特恳请他的参议院同僚,“要有勇气批准必要的最高税额,从而提高政府所需的财政收入”,以支付国家的防务、科学和教育费用。1962年,普雷斯科特因健康原因被迫退休,随即获得了母校耶鲁大学颁发的荣誉法学博士学位,那时,坐在他身旁的是年轻的肯尼迪总统。总统在讲话中这样说道:“您已经为国尽心尽力了,并且为两党树立了典范。”对普雷斯科特来说,党派之争是一个肮脏的字眼。
普雷斯科特是国会山最棒的高尔夫球手,经常同艾森豪威尔一起打球。他坚信“礼貌造就一个人”,曾把约瑟夫·麦卡锡(Joseph McCarthy)叫到一边,就他的粗野行为谴责了一个多小时。无论在感性还是知性上,普雷斯科特都对激进右派满怀敌意。有一次,麦卡锡要到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共和党会议上发表讲话,见到吵闹的人群时,普雷斯科特厌烦得止步不前:“我参加过的会议里,没遇到过像这样的,与会者是一群挤在一起的野猴子。”在家里,他恪守细节,注意合乎标准,因此朋友们称他为“十诫持诫者”。
在肯纳邦克波特的家里,即使是夏天,普雷斯科特也坚持要求四个儿子和孙子们在正餐时穿西装打领带,并且星期天要全部待在家里。娱乐消遣都是振奋精神的活动——或是狩猎,或是充满激情的体育活动。这是为了体现人持之以恒的品性,但后来,许多东西都变了。
老布什南下得克萨斯州
普雷斯科特的儿子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可以很容易地循着父亲的足迹进入东海岸的特权阶层。老布什就读于安多夫寄宿学校和耶鲁大学。大学期间他卓尔不群,极有运动天赋和领导才干,甚至胜过了自己的父亲。大学毕业时,他迎娶了芭芭拉·皮尔斯(Barbara Pierce),华尔街的公司也纷纷向他招手。只要愿意,他就可以在铺着深栗色地毯、装饰着深色木镶板的布朗兄弟哈里曼银行的合伙人办公室里得到一份终身工作。
但是年轻的老布什性格坚毅。离开学校后,他直接参加了海军。1944年,他驾驶的飞机被日本人击落,老布什跳伞坠海,后被一艘美国潜艇救起,从而使他成为可能是美国最年轻的战争英雄。他想在美国的新边疆开拓事业。1948年从耶鲁大学毕业后,他一头钻进了自己的红色斯蒂贝克汽车,朝得克萨斯州西部的敖德萨开去,他要在那里的德雷色工业公司(Dresser Industries)工作,效力于急速发展的美国石油业。
老布什没有完全脱离他那有权有势的家族。普雷斯科特是德雷色工业公司董事会的成员,他热心地为儿子引荐工作,甚至把自己的新车给了儿子。敖德萨是个荒凉的小城,得克萨斯州中西部的这片荒野里四处散布着石油起重机和锡铁皮屋顶的仓库。在优雅的纽黑文,老布什一家与耶鲁大学的校长比邻而居;而在敖德萨,他和芭芭拉住在一间盒式房子里,隔壁住的一对母女居然都是妓女。尽管城市显得一团糟,却在快速发展。敖德萨和它的姐妹城市米德兰下面埋着美国本土已发现的最大油田。投机者和鲁莽汉纷纷前来,打算在这里忍受各种艰难困苦——他们忍受着飓风、沙尘暴,远离文明,过着没完没了的沉闷生活,住着帐篷鸡舍,只是为了发财致富。
不久,布什一家从敖德萨搬到了米德兰,这是一个白领阶层居住的城市,离高速公路有20英里远。布什一家并不是唯一到米德兰寻找发财机会的贵族家庭。不久,米德兰就有了它引以为荣的常春藤盟校俱乐部和优雅的鸡尾酒会。异常活跃的布什一家显然成了当地权势集团的核心。尽管如此,米德兰依然是个企业家的边疆城市。20世纪50年代,米德兰的人口增加了两倍。在那里,耶鲁大学毕业生与投机分子并肩工作,在不毛之地杀出生活之路。留在老布什记忆中的,是未铺柏油路的街道上的田园诗般的生活。1959年移居休斯敦时,老布什已经挣到了第一桶金,并做好了从政的准备。
那时的得克萨斯州,接受共和主义信条的人还是少数。毕竟这里是林登·约翰逊和萨姆·雷伯恩(Sam Rayburn)的家乡。内战以来,这里一直是民主党的大本营,共和党被视为北方佬和强盗。未来的众议院议长雷伯恩有一次这样说:“这个党把趁火打劫者和流氓无赖送到已经投降的南方,手挥刀剑将白人的文明踩到脚下,我绝不会把票投给他们的候选人。”世纪之交时,还在得克萨斯州当新闻记者的欧·亨利写道:“我们只有两三条法则,不能谋杀目击证人、不能偷马、不能投共和党的票。”直到20世纪50年代,得克萨斯州真正的政治活动都还只是围着民主党的初选转。
然而,得克萨斯州虽是民主党的天下,但也是一个十分保守的州。该州各处都有同盟事业的纪念碑,如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校园里的杰斐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塑像、州议会外面一栋大楼上对内战毫无愧疚的溢美之词——赞美“在宪法的名义下为争取州权而牺牲的人”。在得克萨斯州出生的作家迈克尔·林德(Michael Lind)把得克萨斯州的民主称为种族统治的民主。正如他指出的那样,在那里,“多数族裔控制了政府,并以此来压迫少数族裔、少数种族和少数宗教派别”。在内战后短暂的重建时期,州议会里面确实有黑人议员,众议院议长也是个共和党人。但1876年联邦军队撤走以后,民主党白人就“收复了”该州。他们制定了一部最低纲领的宪法(州议会两年开一次会),并且对黑人进行压迫。20世纪初,得克萨斯州韦科市成为三K党的滋生地。
还有一些事情提醒老布什,他已不再身处康涅狄格州。得克萨斯人不相信北方佬的银行和工厂。正如历史学家T.R.费伦巴赫(T. R. Fehrenbach)所说,“多数得克萨斯人仰慕一个家族,是因为它有1 000英亩土地,而不是它培养出两个了不起的外科医生、一个出色的音乐家,或者发现了新的相对论”。到1950年,土地所有者通过收取石油开采税,年入5亿美元。大多数得克萨斯州的统治阶级都有庄园主情结:那里有资源可以获取,包括采油权;有移民劳工可以使用;有权力需要维持;有钱并不可耻;自由主义必被摧毁。
从这个角度看,老布什选择的时机很好。虽然1964年他在政治上的首次出击——激烈竞选联邦参议员席位——就败给了拉尔夫·亚伯勒(Ralph Yarborough),但他在1966年的联邦众议院选举中当选众议院议员。更广泛地说,他选择的时机正好是得克萨斯州发生政治巨变的时候——这场革命开始时,肯尼迪还是美国总统,而2003年革命结束时,共和党终于控制了该州的州议会。裂痕始于1961年,林登·约翰逊空出的参议院席位导致自由派民主党人和保守派民主党人之间发生争吵,并使约翰·托尔(John Tower)为共和党赢得了重建以来的首个得克萨斯州的联邦参议员席位。1964年,尽管得克萨斯人依然忠于约翰逊并投票支持他,但巴里·戈德华特的预言明白无误地打动了当地保守派的心。
得克萨斯人由支持民主党转而支持共和党,此过程持续了数十年。1964年,民主党控制了州参议院所有的31个席位,并占有强大的州众议员150个席位中的149席。1968年,共和党在州参议院和众议院的席位分别仅有2席和8席。在这8个共和党众议员中,25岁的汤姆·克拉迪克(Tom Craddick)来自米德兰。两党都曾向他招手,但他却大胆地对一家米德兰报纸说,共和党代表着未来。事实上,他耗费了10年的时间才在众议院中赢得权力——最终他当上了一个小组委员会的主席。许多得克萨斯州白人则选择继续支持保守派民主党人,没有转投他党。
但克拉迪克渐渐赢得了胜利。许多情况下,种族因素是催化剂。自从约翰逊的民权法出台以来,再也没有一个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在得克萨斯州赢得过多数白人选民的支持。正在萌发的反文化运动和反战抗议活动,也使保守派白人疏远了民主党。得克萨斯州历来有军国主义的倾向,来自该州的士兵在当时的东南亚战场占了极大的比例。人口统计也有利于老大党。民主党的权力基础在于老得克萨斯州的农业和那些乐善好施的绅士,但佃农逐渐被大地产挤走。1930年至1957年间,得克萨斯州的农场规模平均扩大了一倍,佃农的数量却减了一半。与此同时,在那些新的郊区地带和公司办公处的停车场,共和党所宣扬的更少政府干预、更低税收和更稳固家庭的主张,在新到该州的人们中间得到了普遍的回响。在20世纪50年代石油繁荣高峰期,每周有超过1 000人搬到休斯敦来。
如果说老大党使得克萨斯州的政治发生了变化,那么得克萨斯州也使老大党发生了变化,而布什家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得克萨斯州的共和主义与普雷斯科特的乡村俱乐部信条大异其趣:这里的人们具有更强的反制政府色彩、更多的民粹主义色彩以及更深的宗教情结。普雷斯科特曾经认为麦卡锡是一个粗鲁汉,得克萨斯州的一伙保守分子却把一辆凯迪拉克汽车送给他作为结婚礼物。老布什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了这一更新却更轻率的信条?时至今日,共和党人依然对此争论不休。
老布什有着“过于靠中间站”的名声。我们有个同事说过,许多得克萨斯人把他那东海岸式的彬彬有礼错当成了唯唯诺诺,将他蔑视为那种“指甲修得干干净净的共和党人”,或者更差劲,是个“冲淋浴时要撒尿也得走出来找厕所”的另类。1966年,亚伯勒嘲笑他是一个北方佬显贵,并问东得克萨斯州的石油商人,是不是打算投票支持“帮科威特酋长到得克萨斯州来开采石油的康涅狄格州的投机分子”。终于当选联邦众议员后,老布什以文化议题上立场温和而为人所知。由于他对计划生育充满热情,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威尔伯·米尔斯(Wilbur Mills)甚至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避孕套”。
老布什通过政府机构的职务而在共和党内顺着梯子往上爬——驻联合国大使、共和党主席、驻中国联络处主任、中央情报局局长——都是些能让父亲高兴的职务。1980年竞选总统时,他指责罗纳德·里根的“供给学派”经济思想是“巫术经济”。而他之所以当上了副总统,部分原因是共和党需要安慰其东海岸一翼。尽管老布什忠心耿耿地为里根这个饰演过吉普(Gipper)的人干了8年,但直到里根发话后,许多保守派才开始支持他1988年竞选总统。就任总统后,老布什因为增税而激怒了保守派。在1992年的总统竞选中,保守派不再支持他,转而在共和党初选中站在帕特·布坎南一边,并鼓励罗斯·佩罗(Ross Perot)参选。相对于总统老布什,佩罗才更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得克萨斯人。
然而,老布什显然要比他父亲更保守。1964年竞选联邦参议员时,他坚定支持戈德华特式保守派,这可不招普雷斯科特的喜欢。他谴责林登·B.约翰逊的民权法、《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增加对外援助,并且“在反贫穷项目上胡乱花钱”。他甚至指责小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是个“好战分子”,因为金的民权组织得到了工会的资金支持。他的竞选风格也大大不同于康涅狄格州式的风格。普雷斯科特竞选时,有耶鲁威芬普夫协会(Yale Whiffenpoof Society)的成员为他加油鼓劲,而老布什竞选时,则是由乡村音乐和《布什矢车菊曲子》(Bush Bluebonnet Belles)来开道。歌中唱道:“太阳有一天将照耀联邦参议院/乔治·布什将赶走那些自由分子。”
老布什在政府机构中的加官晋爵,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纯粹是显贵的升迁。尼克松青睐他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不像“那些常见的常春藤盟校出来的下流坯”。作为总统候选人,老布什尽力讨好右派。他雇用惯于操弄民粹主义肮脏伎俩的李·阿特沃特(Lee Atwater)为其竞选主管。他也同宗教右派调情,邀请吉姆和塔米·费耶·贝克(Tammy Faye Baker)到副总统官邸做客,现身杰里·福尔韦尔的利伯缇基督大学(Jerry Falwell’s Liberty University),制作有关皈依基督教从而改变自己生活的录像带。任总统时,他终于支持了堕胎的立场,按照某些标准,这些立场比他儿子所持的立场更保守。巴里·戈德华特的《保守派的良心》(The Conscience of a Conservative)一书,同样也是老布什推荐给他的长子读的。
出生于东部、成长于得克萨斯州的小布什
小布什的职业生涯无疑保留了其家族的贵族遗产。他的早年生活似乎就是父亲已然远去的经历的翻版:在安托夫寄宿学校念书,在那里,他更像一个啦啦队长而不是体育明星,随后进入耶鲁大学,在那里他的爷爷普雷斯科特轻而易举地成为耶鲁校董会理事。他入选DKE兄弟会(Delta Kappa Epsilon)和骷髅会。但他显然不像父亲那样,觉得这经历令人舒适。小布什发现,安托夫寄宿学校的日子“既冷又远且难”。在耶鲁,他与警察发生过两次争吵:一次是因为在当地的一家店偷了圣诞花环;还有一次是在橄榄球赛后,他和一帮朋友把普林斯顿大学的门柱给拆了。(在他回母校所做演讲的讲话原稿中,有这样一段回忆文字:“回到纽黑文真棒,一长串慢慢闪着旋转灯光的警车,从机场一路紧随我的车,让人觉得好像真的回到了大学时代。”令人悲哀的是,昨日已经远去了。)
美国第43任总统,自然而然地放下了他的贵族式教育背景,向人们显示他渴望回到得克萨斯人民中间——远离那些势利小人,回到正派的爱国者中间。然而,即使有所粉饰,在20世纪60年代末,小布什的得克萨斯价值观与他在耶鲁的见闻之间所产生的裂痕也明显在拉大。这并非仅仅因为小布什是个煽动家而他父亲生来完美,而是因为耶鲁也已发生了变化:越南使校园激进化了。就在他父亲被亚伯勒击败后不久,小布什碰到了学校的牧师威廉·斯隆·科芬(William Sloane Coffin),由此进入了他大学生涯的关键时刻。小布什曾请求科芬介绍自己加入骷髅会,因此年轻的小布什坚持要进行一番自我介绍。牧师回答:“我认识你父亲,坦率地说,他败在一个更优秀的人手下。”
更优秀的人!在小布什的词典里,对一个人最高的溢美之词也只是他“是个好人”。在儿子的心目中,老布什正是好人的典型:他曾为国冒生命之险,发过财,现在又不惜牺牲个人尊严竞选公职。而父亲母校的牧师却在这里暗示,他还比不上一个南方的种族主义者。有很多股力量正将小布什拖向阳光地带的保守主义一边,但也有力量在把他往回拉。
一开始,小布什在得克萨斯州所遭遇的是人们对他的怀疑。1978年,朋友们为他突然间对政治感兴趣而吃惊,他告诉朋友,他害怕在吉米·卡特(Jimmy Carter)的统治下,“美国正朝向欧洲式的社会主义发展”,因而决定竞选得克萨斯州西部的国会议员。初选中,他的共和党对手吉姆·里斯(Jim Reese)获得了罗纳德·里根的支持。里斯对布什王朝有点怀恨在心,寄出了一封表示不满的信,说小布什“有像卡尔·罗夫这样的洛克菲勒式共和党人在帮他竞选”。小布什设法战胜了里斯,但在大选中,他遭遇到更强劲的民主党对手肯特·汉斯(Kent Hance)。汉斯无情地把年轻的小布什定性为一个在当地毫无根基,在东海岸受过奇特教育的北方佬、投机分子。有个当地人这样说道:“他生来就富贵。”难道他不是骷髅会的成员吗?农民谴责三边委员会(the Trilateral Commission)压低农产品的价格,而他父亲却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
小布什的捐款人名单——其中包括前国防部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看起来就好像共和党权势集团的名人录,这使得汉斯胜券在握。小布什的一个愚蠢的决定——制作一个自己在慢跑的电视广告片——也帮助汉斯更轻易地赢得了选举。有评论者说:“如果是在高地公园(Hignland Park)或休斯敦,那倒是不错的广告片,但如果哪个家伙在迪米特(Dimmitt)这样慢跑,后面肯定有人在追他。”这种讽刺性的描述非常令人信服。在一次两名候选人精心准备的辩论会上,辩论主持人当面问小布什,他是不是影子政府的工具。汉斯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胜利。
竞选失利期间,小布什常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生在得克萨斯州。但是,得克萨斯人对小布什的了解越多,就越是愿意原谅他的“生不逢地”。“孤星州”毕竟是一个移民州,因此,并非只有生于斯才可以成为得克萨斯人。得克萨斯人不久就发现,比起他的父亲,小布什显然是一个更地道的得克萨斯人。老布什是由司机驾车去格林威治国家日间学校(Greenwich Country Day School)的,身穿羊绒衫和灯芯绒裤;而小布什则是步行或骑车去学校的。在那里,老师先在四年级教授得克萨斯州史,然后再在五年级教授美国史。小布什与该州反制政府的民粹主义之间没有什么抵牾。他放弃了家族信仰的圣公会,转而接受了开诚布公的循道公会。大儿子渐渐成了老布什与保守主义运动联系的使者。
讽刺的是,帮助小布什拿下得克萨斯州的卡尔·罗夫也是一个外乡人,来自犹他州。他们俩是一个奇特的组合。小布什虽然在政治世家长大,却并不喜欢政治,罗夫则是政治狂。有个名叫马克·麦金农(Mark McKinnon)的得克萨斯政客在谈到威利·梅斯(Willie Mays)这位伟大的棒球运动员时讽刺道:“总统在成长的过程中,就是想成为这样的棒球运动员;卡尔在成长的过程中,则是要做总统的高级顾问。”小布什是大学生联谊会的典型成员,总是中心人物;罗夫则是典型的书呆子,总是戴着眼镜,并随身带着口袋套和公文包。为理查德·尼克松竞选效力时,他还是个愣头青。随后,当美国的大学爆发反越战抗议时,他加入了“大学共和党人”组织(College Republicans)。李·阿特沃特把他视为同道,邀请他到华盛顿的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工作。1977年,老布什诱使他到得克萨斯州为其政治行动委员会效力。罗夫很快成为该州共和党最受尊敬的政治顾问。
即使在克拉迪克赢得胜利10年之后,得克萨斯州也并未明显开始青睐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共和党人。1977年,该州立法机关的181个席位中,共和党只占有21席,而年轻的小布什1978年的首次竞选,可谓出师不利。但罗夫感觉到了政治的风向标。他网罗了一批无与伦比的共和党捐赠人,并且为该州所有的一流共和党精英效过力。他们中有前民主党人菲尔·格拉姆(Phil Gramm),1984年代表共和党赢得了该州的一个联邦参议员席位;凯·贝利·哈奇森(Kay Bailey Hutchison),1993年为共和党赢得该州另一个联邦参议员席位;里克·佩里(Rick Perry),2000年当选得克萨斯州州长;当然,还有小布什。在政治上,这一切的意义堪比购买微软刚面世的股票。
1994年的州长选举,既是对小布什在得克萨斯州是否得民心的最大考验,也是对罗夫竞选活动能力的最大考验。在任州长安·理查兹(Ann Richards)是一个地道的得克萨斯人:她是一个反应敏捷的女子,其得克萨斯州主义的主张被收集成书,她将威利·纳尔逊(Willie Nelson)视为密友。纳尔逊既是芭芭拉·乔丹(Barbara Jordan)——首位当选美国国会议员的南方黑人——的门徒,但也有共和党式的发型——堆在头上的白头发绷得像钢一样。她辱骂责难过老布什。在1988年的民主党大会上,她对全神贯注的听众说:“可怜的乔治,他生于豪门,他干不了总统那活”。对他的儿子,她又想故技重演,把小布什称作“小灌木树”“次等品”“乔治王子”以及“最后的游戏玩偶”。
但是,普雷斯科特的孙子显得比这个得克萨斯州的女儿更得克萨斯。他在宣布竞选州长时对孤星州赞美有加:“我把得克萨斯州看作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心态、一种思维方式……我不希望得克萨斯州成为另一个加利福尼亚州。”他反复使人想起加利福尼亚州的形象,目的是要人们把理查兹看作一个脱离得克萨斯州基本价值的、垂死的自由派分子(或者更糟糕的一个人)。而令人吃惊的是,他得到了理查兹竞选阵营的大力帮助。对手理查兹那些最重要的捐款人——包括斯蒂芬·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安妮·莱博维茨(Annie Leibovitz)、罗伯特·雷德福(Robert Redford)、沙朗·斯通(Sharon Stone)、法拉·福西特(Farrah Fawcett)、罗森·阿诺德(Roseanne Arnold)和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加深了她的这一形象。小布什的捐款人,则包括达拉斯牛仔队的橄榄球传奇核心前卫罗杰·斯托巴赫(Roger Staubach)以及橄榄球教练迈克尔·迪克塔(Mike Ditka)。竞选快结束时,理查兹在达拉斯与演员路丝·奥唐奈(Rosie O’Donnell)同台庆贺堕胎权,此时脚穿鳗鲡色靴子、身着得克萨斯州农业局夹克衫的小布什,却在前达拉斯牛仔队前侧边锋比利·乔·杜普里(Billy Joe Dupree)和伟大的功夫演员查克·诺里斯(Chuck Norris)的陪同下,走访乡村小镇。
小布什甚至把那几年的“游牧岁月”变成了竞选优势。他对好奇的记者说:“我过去有时会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孩子那样行事吗?当然会,真的。”他父亲是生活中永远的强者,优秀得不真实。而嚼着烟草走进20世纪80年代的小布什表现得比父亲更为坚定。在整个竞选过程中,他都在反击安·理查兹散布的关于他疯狂青春期的谣言,包括他因醉酒驾车和尝试吸毒而被捕,与多个姑娘发生性关系,在他父亲的就职仪式上傲慢自大等。除醉酒驾车外,其他谣言都未经证实,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谣言却为小布什建立起一个更地道的得克萨斯人的形象。有一次罗夫对记者讲:“他了解布巴(Bubba),因为在他身上就有布巴的因子。显然,他是疯狂之子。”
竞选期间,小布什推出了他的“富于同情心的保守主义”主题。他支持增加教育资助,并认为宗教组织可以改善福利供给。“政府对同情没有垄断权”是他的口头禅。对强硬右派,他也有许多令其满意的老式保守的东西:对少年犯进行监禁,并对14岁的少年犯进行成人式审问;支持反鸡奸法;要求十几岁的女孩堕胎前必须得到父母的许可;使随身携带手枪合法;拒绝给那些已经有两个孩子的福利享受者好处。
结果是大获全胜。小布什以20年来州长选举中最大的优势——53%比46%——赢得了选举。小布什继续他在得克萨斯州深得民心的活动,当然,这一次不是通过打败对手,而是通过诱使一名得克萨斯州的政治偶像对自己臣服来实现。在得克萨斯州,由于制度性的原因,真正的权力属于副州长。1994年,该州的副州长恰好是民主党人鲍勃·布洛克(Bob Bullock)——一个极端典型的得克萨斯人。他非常喜好杯中之物,结过5次婚(其中两次是与同一名女子结婚)。他还曾成为引起轰动的传奇式人物:一天晚上喝酒以后,布洛克爬进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后部想打个盹,醒来时发现车在行驶。他立即把手伸向驾驶员做自我介绍,大声说:“嗨!我是州务卿!”布洛克有实力使小布什在州长任期内无所作为。这个灰熊似的人物何必要与一个出身豪门的共和党人为伍?但小布什很快把他争取了过去。据说,在一次只有两个人的交流中,布洛克对小布什抱怨道:“要想与人上床,你得先吻对方。”小布什立即把嘴唇贴到了这个灰白头发的老政客的脸颊上。
至此,统治了得克萨斯州达一个世纪之久的民主党逐渐崩塌。1965年至1995年间,该州经历了美国历史上众议院选举中共和党选票的最大增幅。小布什和罗夫开始着手清除那曾经宏大无比的政治体系的残存势力。甚至连肯特·汉斯这样曾在小布什第一次竞选公职时对其万般阻挠的民主党人,这时都转而投向共和党,臣服于小布什的脚下。1998年,小布什以68%的选票再次当选州长,比对手多了140万张选票,该州的州参议院也终于落入共和党手中。2002年,共和党在州选举中横扫全州,并最终掌握了州众议院。克拉迪克这个来自米德兰的孤独的共和党人,成为重建结束后联邦军队撤出以来得克萨斯州众议院首位共和党议长。2004年,经过对选区蛮横的重新划分,共和党人从民主党手中夺过5个联邦众议院席位,从而首度成为联邦众议院州代表团中的多数。
20世纪90年代末,我们其中一人会见小布什州长时,发现他明显不属于父祖那一类型的人物。小布什虽然坐在父亲传下来的一张大桃木桌子后面办公,但他的谈话却不同于父祖,说话中有更多的俚语村言,一句话开始时会说成“老百姓觉着不中……”和“你们大伙儿可莫那么想……”
小布什把家庭照片陈列在州长办公桌后面的一张小桌子上面。其中有一张普雷斯科特·布什的照片,上面是他在1952年的获胜集会上向听众挥手。普雷斯科特的照片现在要勇敢地面对一个全然不同于他所知道的世界——这是一个布什家有人穿牛仔靴的世界;这是一个把巴里·戈德华特当作严肃的思想家来尊敬的世界;这是一个墨西哥问题隐然大于欧洲问题的世界;这是一个视保守主义为激进变化运动的世界。毫无疑问,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孙子感到自豪,但他可能会好奇地问道:共和党究竟是怎样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