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仕林在天井旮旯边呕了两次,几乎把胆都要吐出来了,折腾了半个时辰,又被两个婢女架扶到房内,死猪般地一头倒在光泽耀眼的红木床上。要说到这红木床,就不得不说房内的红木家具,这些家具的精雕细刻,都是顶尖的木匠圣手,全是出于鲁班嫡系子第的传人的传人,没有灵性的木匠,决然不敢亵渎颇有灵性的神木,只有竹泓镇几家祖传的工艺,敢接这种大活。红木是郑得金托可靠又识货的亲戚购置的,买回来时放在自己家前头的堂弟后院子,搁置了一年,才请竹泓镇的几个老木匠来动工。至于大妞的嫁妆,早已劈柴烧了,有钱,就任性,就会享受。花几十几百块大洋算什么,一套红木家具抬进郑府大门,眼红了多少人,多少人眼里流出的羡慕大于恨。有一些骚娘们私下还赤裸裸地说,同郑家大少爷在这红木床上睡一宿,这辈子也值了。其实说来也怪,自从新家具搬进房内,还不到半年,大妞就同丈夫闹别扭,平常也小打小闹过,但这一次却闹出了永久的裂痕。郑府的几个婢女多少也知道大少爷夫妇俩明合暗绞,都私下议论郑府在管饭与工钱上太克扣,人家木匠气不过,故意在床上做了关目三(一种迷信活动),以报复郑府的刻薄之举。
郑仕林满嘴喷着酒气,任她们脱掉自己的外衣和鞋子,这时于大妞走了进来,房间里的汽油灯,映出她一脸的漠然:“你们出去吧!”两个婢女连忙站起身来,同时向少奶奶请了个万福,一齐退出房门。
于大妞走近床头,瞥了一下表情怪异的丈夫,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鼻孔里哼了一声,拿过床内边的被子,胡乱地盖在他身上,转身跑到梳妆台边,重重地坐地椅子中间。
“茶……我……我要……”郑仕林嘴里含糊不清,双手扒揉着胸口,左脚悬挂在床沿边,不规则地摆动着。于大妞并未理会丈夫的要求,反而自顾儿从烟盒里掏出一根“老刀”,打火点烟一气呵成。于大妞狠狠地吸了一口,却“呛”得泪流满面,本来这泪水在客厅就要泄洪,只不过忍到现在没人处才敢肆无忌惮……。丈夫大白天的反常举动,傻子都能看出他与六奶奶不寻常的关系,幸亏那妖精报销了,早死早升天,不然不知道还要祸害几个少爷呢。
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半包香畑终于被于大妞抽光了。于大妞吹开烟雾,从梳妆台的圆镜中,看见自己憔悴的面孔,呵呵,怪不得丈夫嫌弃了,人老珠黄连自己都憎恨自己了,儿女面前同丈夫装着和和睦睦,殊不知同床异梦多少年了。名义上是夫妻,几乎同兄妹没什么区别,所谓的鱼水之欢,已经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当初真是财迷心窍,羡慕郑家的产业大,就没注重大少爷的人品,简直就是畜生,连姨奶奶都敢上,畜生,下流无耻的畜生。老娘为你生了三女一男,身上的血差点流干,到头来就落下活守寡的好处,畜生,老畜生下了一窝小畜生。于大妞扔掉手中的烟屁股,收起烦恼的思绪,长叹了一声,起身洗漱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噜声。
小乙匆匆地把残羹剩饭倒进狗食盆,两只大狼狗在小乙身子左右蹭来蹭去,兴奋得呜呜得低叫着。小乙现在懒得理它们了,四奶奶的吩咐万万不能怠慢,去迟了又要吃耳光。这娘们也真他妈的骚,六奶奶今天刚下葬,她一点也不避嫌,倘若被老爷知道了,她可能侥幸逃过责罚,可怜小乙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唉,就这个命,早晚会被郑家人整……呸呸呸,老子倘未成家立业,干嘛尽想这些晦气事。小乙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碧桂园跑去。到了竹亭,小乙见亭子内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月光,洒在北边的青砖上,没有亮光的地方,漆黑一团,冷寂得令人害怕。小乙一想到白天六奶奶下葬的怪异之事,再看看这空旷地园子,小腿子就像筛糠一样抖起来。“咳咳”。终于有了两声轻咳,小乙像接到暗号似的,连忙转身抱住来人,带着哭腔道:“我的奶奶……”来人正是姚碧桂,她一把推开小乙,轻语嗔骂:“瞧你这副模样,哪象个带把的。”骂归骂,姚碧桂还是像哄宝宝似的拉过小乙,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把乱地的怪事,一字不差地讲给我听听,我倒要看看那妖精死了,还作什么怪!”小乙在四奶奶的怀内,紧贴着她的心口,一股淡淡的雅香直往鼻腔里钻,不觉心中一荡,生理上立马有了反映,“奶奶,宝宝要喝奶——奶”。小乙开始撒娇了。姚碧桂看着小乙一副馋猫样,不觉扑哧一笑,竟对小乙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这个小绝光头,嘴比郑仕林还油。“先讲,讲好喂你……”姚碧桂的声音越说越低,低过轻微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