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空诗会

  • 放风
  • 狗子
  • 3120字
  • 2020-11-02 17:55:15

2月17日晚,阿坚在北蜂窝路老北京炸酱面组织了一场“太空诗会”。

关于这场诗会,阿坚半个多月前就跟我打了招呼,我说一定去。多年来,阿坚很少组织酒局,但自打去年2月14日阿坚说,“应小华要求”组了个“小招去世5周年”的大局,这一年多来,阿坚打着他那帮诗歌小兄弟的名号组了若干场这样的酒局。我猜是去年“2·14”那次阿坚尝到了甜头,加之这两年圈内有钱人(主要是高大师)组局的热情低落,于是阿坚自己出马了。必须插一句,阿坚的酒局都是大家集资,或等某位喝晕到丧失理智的哥们偷偷结账,然后第二天再暗自叫苦不迭。

今年1月阿坚办了个无聊人的“《不得好死》手工诗集发布会”,然后就是这次。无论是去外地滥喝还是在北京组局,阿坚永远保持幕后推手的角色,绝不出头,他会在各种场合宣称“应哥们儿要求”玩命撇清自己,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哥们儿哪有什么要求,有的话,也是阿坚话里话外旁敲侧击诱发使然。

去年“2·14”那次酒局阵容庞大,除了北京,还有外地哥们儿赶来。第一场散后我和景县周军等人又跟阿坚去他家楼下的咪咪香饺喝到凌晨,并睡在附近洗浴中心。次日上午,阿坚下楼把我和周军从洗浴中心拎到“巫山烤鱼”小馆接茬喝,阿坚高兴,在我和周军的全力阻拦下点了条黑乎乎的烤鱼,说“摆着”,事实上烤鱼也确实一直是摆着,基本没动,大酒之后,干不动这个。记得几杯下肚,周军又喝美了,他给在景县的老婆打电话说晚回去一天,获批后,对着电话狂亲并说媳妇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嗯么嗯么啧啧,挂了。随着电话的挂断,周军的脸也挂了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安坐桌前彬彬有礼地跟我和阿坚轮番碰杯。景县人讲礼数,碰杯时周军的杯沿儿永远要低于我和阿坚的,很多地方的人都有这个好习惯,一度我爱和他们较劲,没一次得逞,有那么一两次,他们都快给我蹲下了。在巫山烤鱼喝完酒,阿坚回家打盹,我和周军在附近找了个按摩店,按摩店拼凑了两位龇牙咧嘴的东北胖丫头权当按摩小姐,我没按,自顾自倒头力求睡会,没睡着,一直听着隔壁帘子里周军跟胖丫头磨叽;阿坚打完盹再下楼说奔老弛家楼下……身在北京,却完全像被阿坚裹挟去了外地连续大酒疲于奔命。

“太空诗会”正赶上我“戒酒一个月”的第六天。一个月,说“戒”是不是有点不配?那说“断酒”吧,当年郁达夫好像爱用这词。但对我来说,一个月不喝酒想起来确实挺难的。这么多年来,除了发烧,我每天必喝,即便头天喝大,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要开一瓶或一听,有几次太难受,那一瓶或一听没喝完,但似乎也得开。

那天我是带着孩子一起去的,绝无拿小孩当挡箭牌的意思。我印象中,自打小孩半岁以后,我带着他出入了无数酒局,多次喝大,且数次受到“有良知”的朋友(女性居多)批评甚至痛斥。还好,没出过什么大事。现在孩子快八岁了,他自然不喝酒,但有几次在家里闹着要去饭局,他已经知道无聊的滋味了。

“太空诗会”的主角是诗人小力,在阿坚他们那个诗歌圈,小力被称为“太空诗人”,他的诗很多貌似以外星人的视角写地球、人类、动物以及琐碎的生活,里面充斥着星球、创世、飞船、黑客、UFO、洪水、占星术、病毒、灭亡等词语和意象。这次也是他的手工诗集《给地球人书》发布会。所谓“手工诗集”就是把印厂印好的书页子自己装订成册,跟无聊人的《不得好死》一个路数。我曾问无聊人,装这么一本诗集要多长时间,他好像说得半个多小时,干熟练了会快些,但一天最多也就三五十本的产量。小力和无聊人都住宋庄。《给地球人书》的副标题叫“因为像人,我被修改成人类”。

我跟小力不熟,印象中,每次喝酒他都是缩在一个角落里不言不语,你跟他干他就干,偶尔也敬酒,稍突出的印象是每次喝到最后总有他,因为之前他的低调,所以小力给我的印象总是在散场之时突然出现,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外星人的意思。何止这个,我忽然想起,去年在陕西杨陵“猴年马月”狂欢节,有天半夜,我和子鹏按摩完回到住处,楼下小馆门口的棚子下还坐着几人,其中就有周军和小力。我们接着喝,聊了什么大多忘了,但记得一度小力谈起特斯拉,此人我也知道,堪称旷世奇才,现在的特斯拉电动汽车就是为了向他致敬而命名的。此人的传奇不多说了,此刻说的是当小力说到特斯拉研究人造闪电的事迹时,“闪电”二字刚出口,话音未落,天空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就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17日那天我带着孩子七点多到的,包间里满满两桌,他们喝得正嗨,阿坚似乎已有点喝大,穿一类似车把式的那种粗布无袖“汗褟儿”,敞胸露怀僵直着上身正在仰脖往嘴里灌酒。我一直说阿坚属于后天理性派酒鬼(这路酒鬼的酒量是后天练就,喜欢不分场合不遗余力地显示自己好喝能喝,但他们喝酒有封顶,不会吐,很少断片,到点就撤),这从阿坚喝酒的姿势也能看出来,细看阿坚喝酒,架势很大,但总给人艰难的感觉,比如他会挺直上身,单臂张开,另一只手捏着酒杯仰脖往嘴里倒酒,喉结不停蠕动,挨得近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声响,一杯下去,嘴唇胡子总会滴啦下几滴,不像老弛,无论坐站,说干杯就一口嘬,几乎无声无息面不改色,空杯撂下,杯中滴酒不剩,嘴角也无一丝酒痕,眼神慢的还以为他变魔术呢。

阿坚和老弛分坐两桌,我坐在老弛这桌,在座的还有小力、吴天晖、高大师、膀胱绿子等,绿子喝雪碧,我说我也喝雪碧吧。老弛得知我戒酒一个月,一时语塞,继而说,爱喝不喝,反正当前暴烈兼乖戾的酒风已然势不可当,又说,戒一个月算什么呀,有本事戒仨月,你这戒一个月分明就是晃一下,北京话叫“晃范儿”,没劲。又说,想脱胎换骨是妄想……我做好了遭灭的准备,干笑着不说话。

那天,我拿雪碧跟各位瞎干了几杯,已然是酒酣耳热之际,多数竟没注意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也可能以为是白的,有一两位见我喝雪碧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跟朋友打赌戒酒一个月,一位竖了下大拇指冲我点点头一饮而尽,一位嘬了下牙花子兀自摇摇头一饮而尽,我除了尴尬、不好意思,倒真没怎么想喝,是什么让我没有动摇呢?这是个问题,在这儿我一两句也说不清。

我大概10点离开的,其间小孩在大厅散座补寒假作业,我不停地出去陪他。像我这种能喝又不喝的主儿在酒桌上坐着委实难受,他们说的话我完全跟不上甚至听不懂,他们饱满的情绪让我不可思议……倘不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肯定是如坐针毡或干脆抱头鼠窜了。还是不行啊。

这之间,老弛几次跟阿坚叫板连干10杯,阿坚装听不见。

高大师面前半杯白酒,有人敬酒就抿一口,其他时候就仰靠在椅子上托着腮刷微信,一副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的架势,他完全启动了“生活在别处”模式……

吴天晖喝多了,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太空服(类似一大号面口袋改装的连体衣),戴上不知哪儿来的摩托头盔,拎着酒瓶子站在椅子上发表演讲。吴天晖的嘴在头盔里露不出来,他说的话齆声齆气谁都听不明白,反正也没人听,他举起酒瓶隔着头盔对瓶吹,第一口倒脸上了,搞得他气急败坏摘了头盔脸红脖子粗地畅饮起来……

邻桌的阿坚在往自己的头上倒酒,这也是他的惯用伎俩之一,但凡阿坚敬酒别人不喝,他有时就会逼对方跟他一起把酒倒头上或脖子里……

老弛在我旁边端坐,他不停地张罗跟不同的人对干,但自打一开始挤对完我,他始终视我为无物,偶尔面无表情瞥一眼我手中的雪碧,我仿佛能窥见他那左右不是、哭笑不得的内心……

那天,太空诗人小力坐我对面,他依旧该喝就喝来者不拒,然后坐下来依旧沉默寡言,只是我临走前他不声不响碰翻了自己手头的那杯酒,桌布洇湿了一片。这次没有异象发生,只能证明跟地球人一样,外星人喝多了手也哆嗦。

说是诗会,但并没有人念诗,除了这帮人太好酒以外,在这儿,诗歌、文学、艺术,或多或少都属于羞于启口上不得台面的事,类似隐私,这么一说,他们其实才是真心热爱文学的吧。由此也可见,阿坚不惜以“诗会”的名义组酒局,大概只能说明他寂寞无聊到不要这张老脸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