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何广接通了电话,不是业务,而是堂哥何飞。
“老三,你在哪?我已经到杭城了!”
洪亮的声音震得手机直发颤,而话里透露的内容更是让何广的心肝都颤抖了起来。
“大哥,你不是在县城开饭店么?”
“哎呀,那么个小饭店,一年才挣三四十万,哪年哪月才能买房买车?我想来杭州考察一下市场,看看能不能在杭州开一家?”
何春种那次打电话,说要借30万在县城买房,为的就是何飞。
但现在他这口气,何广无语了好半天,然后才斟酌着问道:
“好吧,见面再说,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知道你忙,已经和明诸葛联系好了。他是老板,时间比较宽裕,一会来接我,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的,好的!”
挂断电话,何广摇头苦笑。
何飞大他六岁,要说没有感情,从小一块长大,曾经牵着他过马路,背着他过河。
但要说感情多深,除了过年,一年也不会通几次电话,也不会想到对方。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见识、想法、思维的迥异,早就把他们分割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他这次来……
何广不由得有些担心。
叹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他再次投入工作中,和阿三讨价还价,跟对手勾心斗角,与货代斤斤计较……
间隙的时候,就给米初夏发微信。
我的亲亲小honey,今天有空么?
——咦,恶心死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称呼!
不好么?我看现在流行“亲亲”、“小宝贝”、“honey”之类的词,就排列组合了一下,那我再想个其他叫法吧?
——不要,就这个,虽然有点恶,但我喜欢。再叫一声。
我的亲亲小honey!
——诶!
我的亲亲小honey!
——诶!诶!
……
两人没羞没臊地弄了好一会,何广才讲起正事。
我堂哥从老家来杭州玩,我表哥请他吃仓前羊肉,待会一起去?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么,太早了吧?
哎呀,哪里早,一点都不早,我都想洞房了!
——烦人!今天我答应和青青一起逛街的,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哥!
好勒!
何广乐得一阵傻笑。
米初夏答应见老家来的人,代表着两人的关系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五点半,何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办公室。
郑好还想堵他,已经清醒过来的何广迈开大长腿,三两下就把她甩出好远。
“郑好,咋得了,一脸不高兴,亲戚来了!”
水玉堂还贱兮兮地开她玩笑。
郑好一翻眼皮,用死鱼一样的眼白狠狠瞪了他一下,直愣愣地说道:
“一边去,别想泡我,我看不上你的!”
水玉堂差点没当场噎死。
黄龙雅苑地下车库门口,一辆老掉牙的普桑缓缓开了出来。
行云流水般离合、换挡、踩油门,开转向灯、变道,穿行在车水马龙的机动车道上。
这辆快散架的普桑,硬是被何广开出了奔驰的感觉。
一个多小时后,何广把车停到一家“羊蝎子”店门口。
才下车,何飞带着酒劲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老三,这里,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话间,一个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大汉大步走了过来。
看见何广身边的普桑,他脚步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拍了拍车前盖,嫌弃地说道:
“你怎么还开这车呀,老家都没人开这种车了,多难看!
我跟你说,人在社会混,脸面很重要!
车子是什么?不就是我们男人的脸面么?”
“是是是,是是是!”
何广无法作答,只能搂着已经有了酒意的何飞,半用强地将他往店里推去。
何飞却依旧嚷嚷着:
“你可别不信,你虽然是大学生,但论到社会经验,却未必有我多。
老家,我那个店,自从我买了福特后,生意都好了很多……”
何广暗自摇头,走得更快了。
一进烟雾缭绕的包厢,明诸葛就大笑着站了起来,指着他,献宝一样对其他人说道:
“来来来,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起的表弟,亿元锦鲤、拾金不昧、见义勇为……
别看我们这些年都挣了些钱,论到现金流,谁也比不上我表弟!
我们哪个有上亿的现金在手,是不是?”
大圆桌上,坐了五六个陪客。
个个都是满面红光、肥头大耳,一手夹烟、一手端酒,狗绳一样粗的大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看得何广都替他们感觉累。
何广很不喜欢这种家庭聚会,掺进不相干的人,但显然,何飞喜欢这种气氛。
一屁股坐到主客位上,点一根中华,抿一口海之蓝,面对这些身家远超他的杭城老板,何飞一点都不杵,很快主导了话题:
“那是,现在的社会,说什么渠道为王、流量为王,我看都不是,现金才是王者嘛!
我要是有一亿现金,别墅、豪车、秘书,首先就要配起来。
尤其是秘书,你们说是不是?
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嘛!”
都是“老司机”,包厢里顿时响起一连串男人都懂的猥琐笑声,一点都感觉不到笑点的何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何飞却不准备放过何广,拍了拍何广的肩膀大声道:
“老三,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实诚,太……学生气!
一亿现金竟然分毫不动,放在银行吃利息,搞不好这利息还是别人的!
管他呢,先用起来再说,他来要就跟他打官司,跟他拖,怕他!
我要是有一亿,早就把饭店开到BJ、上海了,你呢?
竟然还开着一普桑,怎么也得换辆奔驰吧?
这样出去谈生意,别人也会更重视你不是?”
看着喝得面红耳赤的何飞指点江山,教自己如何将那一亿利益最大化,何广却觉得这一切那么的不真实。
何飞看上去一表人才,但一开口说话,就有一股说不出的Low味、土味、渣味!
每次听到他高谈阔论,何广就没来由地不自在。
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只有驱壳,没有灵魂的假人,感觉不到对方脉搏的跳动,感觉不到温度,更感觉不到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