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疲病

在我求学之路即将踏上终点的时候,我才发现,从第一天上学,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如一日,冬去春来,我从呦呦孩童,到沉稳青年,时间都写在这一切的经历里。

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终于到了我的时代,我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去做我觉得值得做的事情。到了吾定吾事,可以决断诸多事宜的时候了。

时间予我,我是高兴的,因为我正当年。时间予父亲,他是哀伤的,因为他已至老。

时间,时代,从不会眷顾任何一人,曾经再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有风烛残年时。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很好地诠释了这些。

但对于迟暮人来说,却是悲凉的。父亲比我大整三十岁,我已二十六七,父亲也五十六七,离六十岁不远了。

人一旦老了,身体会变得差了,疾病会接踵而至,一旦患病,本来孤寂的心会更加地落寞,使整个人都萧条苦痛了。

父亲也患过几次病。

在我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也是在暑假,我短暂地回家了十天。父亲此时已从镇上调往县里上班,因此我也没有回老家,而是直接到了县里的住处。父亲此时上班已不像从前,一直在单位,除了要值夜班以外,其他的时间都回来。因此十天里我与父亲总是能见上面。

在我回家的第三天早上,刚起床时,父亲就跟我说他的一只耳朵嗡嗡的,感觉像是灌了水一般,听我说话感觉声音混沌,听不清楚。我问他左耳还是右耳,他说左耳。又让我站在他的左边说话,我说了几句,他还是难以听清,又走到了他的右耳边,说了几句,他能听得清晰。

这一对比,他的左耳真的出了问题了,我有点着急,说让父亲去县医院看看去。父亲说等等看,可能是晚上睡觉压着左边耳朵时间长了,缓个一天估计该好了。父亲的话让我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心里希望父亲没事。

但事与愿违,连着两天都没见好,父亲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因为一只耳朵听不清,真的太影响整个人了,干什么都不能专心了,精神状态会因为这个受到很大的打击。

父亲跟我说了一句:我可能要聋了。这句话让我差点哭了出来,我不想父亲有任何事,只希望他健康。

我立马和父亲去了县医院,起初,父亲还说先去小诊所看看,我不同意,我说已经耽误了两天了,不能再拖了,延误了最佳就诊时机,我们无法承担后果。

到了县医院挂了耳喉鼻科的号,等了不多时,就进了诊室,医生望闻问切,用耳镜看了耳朵里面的耳膜,又让父亲做了一个声抗导,最后发现鼓室有积液,最后确诊鼓膜炎。不过医生还安慰了我们,说这是刚起来的症状,不是太久,很好治疗,然后他开了很多内服和外用的药物,说三个疗程就差不多了,到时再来医院复查一次就好了。

到此时,我才长舒一口气,父亲紧皱了几天的眉头,才算舒展开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父亲按照医生的叮嘱,按时服药,症状有所缓解,再在他左耳边说话时,他说能稍微听清楚一点了。对此我很高兴,我告诉父亲一定服用完三个疗程,彻底好透。

十天转眼过去,我要返回学校了,走时父亲已好大半,父亲让我放心,不要牵挂他,再过些日子就能完全好了。虽然父亲安慰了我,但我还是怀着略微忐忑的心坐上火车回了学校。

回到学校后,我每天都给父亲打电话,时刻关注着他的健康动态。大概过了一个月,父亲的病征彻底消失,耳朵恢复了听力,完全康复。我的心终于放平。

父亲第二次生病,是在我毕业的那年。我毕业后去了父亲当年打工的城市杭州工作,算是一种巧合与缘分吧。在当年的十一,我回到了家,与我同回的还有母亲。母亲因为常年操持家务,腰肌劳损,腰部总是疼痛。因此此次十一要回到县医院治疗。

而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看出了父亲状态不对,感觉整个人没有精神。问父亲什么原因,父亲搪塞,不正面回答,只说没事。母亲看出了端倪,让父亲说实话,有病的话,去医院及时看,不要拖,拖到最后,会有更坏的结果。

父亲拗不过,便说腹下疼痛,小便也痛。我们怀疑可能是前列腺炎,父亲十分不好意思,感觉这病难以启齿。我们都觉得没什么,年纪大了,什么样的病也不奇怪,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就让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确定病情。

我与父母二人一齐去了医院,医生说母亲的腰椎有点变形,需要住院三天,观察。安排好母亲后,我也陪着父亲也去挂了号,拍了片,第二天出结果。

晚上母亲住在医院里,我在病房陪护,因父亲也在生病,结果没出来之前,便让他晚上回家。

因需要生活用品,医院离家也不远,我便回家去取。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半,我一打开门,就看见父亲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只脚放在沙发垫上,姿势像个孩子一样。他表情僵硬,目光呆滞,已然陷入了沉思。我从他的表情里能看出来,他很悲伤。

我想安慰他两句,但又不知说些什么。

我理解他的感受,他怕是那个病,因为那个病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尿毒症,这对于一家人来说真的是晴天霹雳。父亲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心中的苦楚与悲伤溢于言表。

最后我还是安慰了父亲一句:“爸,没事,别担心。”

父亲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了卧室。

父亲那一夜肯定是没有睡好,第二天他来医院取结果时,我看到了他的黑眼圈。我帮父亲取出了片子,然后陪着父亲一起拿到问诊医生那里。医生拿着片子端详了片刻,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总吃辛辣的食物,很少喝水?”父亲点头。

医生接着说:“没啥事,有点上火,多喝水,少吃辣,我再给你开点药,很快就好了。”

父亲急忙问道:“大夫,不是前列腺炎吗?”

医生平静回答:“不是,没有炎症。”

父亲一下子舒展开了眉头,父亲心里的喜悦可见地涌现了出来。他突然有了精气神,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之后父亲跑到母亲的病床前,神采奕奕,笑容满面,春风得意,怡然自得,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成语都可以形容他的状态。看见父亲的样子,我和母亲都笑了,母亲还嘲笑父亲转变的太快了,前后反差那么大。

是的,父亲没有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现实生活中也很难有太多人做到吧,大家都是平凡的人,经历着平凡的故事,展现着平凡的感情。

父亲没几天就好了,母亲也出院了。短暂的十一过完,我与母亲再次回到了城市,父亲一人仍居县城。

这种状态持续着,一直持续着,直到......假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