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凯忍不住好奇,放下簸箕,把胳膊伸进垃圾桶,用手捏出了纸团。他展开那张通知书,飞速的看起了内容。看完以后,他唏嘘不已,感慨道:“怪不得师母犯病了。佟晓娟可真够倒霉的。那骗子男人死了!他家人又闹到了法院!”
他把纸团丢进蓝色垃圾桶,端起簸箕,把垃圾一股脑儿的倒了进去。
“哗啦”一声响,尘土飞扬。
他琢磨着佟家的麻烦事儿,慢腾腾的去了洗漱间。在大淋浴喷头底下,他洗却了一天的疲倦。洗完澡,他睡意全无,索性坐在院子里纳凉。
隔壁依香听琴院里传出民谣吉他声。一位浪迹天涯的旅人正在专心的练唱,一副烟嗓,一首民谣,几声惆怅,几多沧桑,几丝憧憬。
焕凯专心的聆听,入戏很深。
身为北漂,独立音乐人的梦想渺茫,靠开出租车养活自己,BJ城虽大,可蜗居局促,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焕凯听的心里难受,起身离开小马扎,回到了小阁楼里。
阁楼闷热。他站在红漆木椅上,推开半扇木窗,被蓦然显现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啊……”
金巍吓得浑身哆嗦,也跟着“啊……”的喊叫一声。
“你干嘛!”焕凯惊魂未定的喘息道。
“小声点儿。求你了!”金巍快哭了似的哀求道。
焕凯顺手扯住灯绳,猛的一拉。檐下的一只大肚子灯泡亮了。
那是一盏白炽灯泡,发着白花花的光亮,把面色煞白、满眼惊惧的金巍照的一清二楚!
“别开灯!关上!”金巍照旧带着哭腔说道。
“你怎么在天台上?要干嘛?”焕凯迫不及待的问道。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里,嗓音微颤,汗流浃背。
金巍顾不得回答,把一条腿迈进木窗,准备钻窗而入。
“你要干嘛?半夜三更钻人家窗户!你没病吧?”焕凯一边推搡着,一边喊叫道。
“先让我进来!你先别问啦!”金巍尖声喊着,使出浑身力气推搡着焕凯。
“你疯啦?啊?有病吧!”焕凯被激怒,大声吼叫道,拼命的往外推搡金巍。
“我先进去,等会儿告诉你……”金巍把尖锐的嗓音逼到极致,仿佛拽着花腔女高音。
焕凯用力过猛,一不留神,扯断了金巍的几根头发。
头皮的锐痛让她失去理智,她在焕凯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疼的焕凯“啊……”的一声大叫。
她趁机把两条腿迈进木窗,跳到了红漆木椅上。焕凯疼的龇牙咧嘴,从红漆木椅上跳到地板上。他蹲在地上,右手抚着左胳膊,眼泪汪汪。
金巍转身拉上木窗,别好插销。转身之时,她没掌握住平衡,一个趔趄从红漆木椅上摔落,猛然扑向了焕凯。
俩人滚在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金巍压在焕凯的身上。她的脸贴在焕凯的脸上。焕凯被砸的晕头转向,挣扎着睁开眼,看到金巍扭曲抽搐着的脸,一把推开她,爬起身,带着哭腔喊道:“你找死呀!”
金巍爬起身,摩挲着受伤的脚踝,忍住那一股火辣辣的锐痛,也带着哭腔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要干嘛!”焕凯一边喘息着,一边逼问道。
“求你小声点儿……”金巍说到这里,哽咽声堵住了小嗓子,再也说不下去,索性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焕凯傻愣愣的看着她,渐渐的平静了心绪。他猜到,她肯定是为了躲避虞洋。
“你这人就是一根筋,太死心眼儿了!”焕凯抱怨道:“他也没有恶意,给你定酒店,帮你缴房租,你何苦跑回来受罪呢?你是不是准备露宿天台?啊?”
金巍抽抽搭搭的哭着,压根没有停歇的意思。
焕凯不耐烦的嚷道:“别哭啦!烦不烦啊?你别把你的事情强加到我的头上。我不欠你的。你快点儿走吧!”说完,扶着木椅站起身,拽着金巍的胳膊,硬是把她一路拖到了门口。
金巍的右手抓住木门的不锈钢把手,哀求道:“别赶我走……我出去就是死……”
这话把焕凯吓住了。愣在原地,他猛然想起那伙儿壮汉,不由得松开了手。
金巍耷拉着头,发丝遮掩住泪光闪烁的双眸,浑身瘫软的坐在木地板上。
“讨债人发现你啦?”焕凯蹲下身,忐忑的问道。
“我走到地铁口,那伙浑蛋正好从里面出来。他们把我围住,朝我又喊又骂。虞洋一直追着我。他看见我被那伙人围住,跑过去问缘由,和那伙人打了起来。我趁机跑了回来,一直藏在天台上。”金巍说到这里,喘息几口,紧跟着说道:“你放心,那伙人不知道我藏在这里。那会儿,他们光顾着和虞洋打架了!”
“虞洋呢?不会出事儿吧?”焕凯担忧的问道。
“不清楚……”金巍呢喃道,把头垂的更低了,热泪簌簌而落。
“为啥不报警呢?”焕凯反问道。
“我想……虞洋会报警的。当时,地铁口围着很多人,肯定有人报警。”金巍说道。
“你东躲XZ也不是长远的办法。”焕凯为难的说道。
这里不是他的私宅。他只是一个房客。金巍要是赖着不走,被宝久发现,会让人家怎么想?焕凯真的没法儿做人了!
“今晚先躲在这里吧!这里是私宅,没人敢乱闯。”金巍哀求道。
“明天一早,你还是去找虞洋吧。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焕凯说完,站起身,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楚可怜的她。
“我只在这里住一宿儿,不会赖着不走的。你放心!”金巍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用手撩起额前垂着的发丝,担忧的说道:“不知道虞洋咋样了。但愿他别出什么差错。我们金家本来就拿了他的钱,他又跑来BJ找我,他要是出事儿,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今晚,房东夫妇都不在。院里只有我们俩人……”焕凯犹豫的说道。
金巍吓了一哆嗦,从手提包里摸出手机,颤声说道:“你干什么?你要敢打我的主意,我立即报警!你陪着我去局子里过夜,那里最安全!”
“你想什么呢?”焕凯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有缘相遇,我也不能对你见死不救。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伤风化。所以,我去正房里睡。你一个人住阁楼吧。”
“我害怕!外面就是天台。这扇窗户不结实,让人一脚就踹开了。”金巍跺脚说完,顿了顿,撇着一副哀求的小嗓子,商量道:“干脆,你打地铺睡门口吧,将就一宿儿。”
“无所谓。就这么着吧。我打地铺睡门口。”焕凯说完,朝着木床看了一眼,紧跟着说道:“我就一副铺盖卷儿,留给你吧。”
“哎!”金巍说到这里,抿了抿嘴,不好意思的问道:“我也不怕你笑话。你有……”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专注的看着焕凯。
“什么?”焕凯迷惘的问道。
“有没有……方便面?”金巍说完,抿着嘴。
焕凯转身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油漆斑驳的柜子门,摸出一桶康师傅红烧方便面。
金巍接过那桶方便面,捧在手心里,说道:“谢谢呀。”
写字台旁有一只暖水瓶。焕凯拎起暖水瓶,摇了摇,发觉里面还剩半壶热水。金巍撕开塑料包装,把那桶方便面捧在手里。焕凯小心翼翼的给纸桶里加注了热水。他放下暖水瓶,说道:“厨房里还有豆腐皮和黄瓜。我去给你整盘儿凉菜。等着啊!”
“不麻烦了。你别走,我害怕!”金巍喊道。
“没事儿。你等着吧。”焕凯说完,匆匆的闪离了小阁楼。他顺着木楼梯来到楼下,一路“咯吱”声。
他穿过院子,一路小跑的来到厨房里。果然,冰箱里还剩一张豆腐皮,两根黄瓜。更惊喜的是,还有一根红皮蒜肠。他准备好了豆腐皮拌黄瓜的凉菜,切好了半根蒜肠,端着两只白瓷小碟,回到了小阁楼里。
金巍坐在红漆木椅上,面朝写字台,在昏黄的台灯灯影里,她吸溜吸溜的吃着桶面,听到开门声,扭头看到焕凯,尴尬的说道:“我快吃完了,不饿了。你也快吃晚饭吧。”
焕凯把两只小碟子放在写字台上,转身坐在木床上,说道:“我吃过了,在医院食堂里吃的。”
“医院食堂?”金巍迷惘的问道。
“哦,房东老婆住院了。我和房东送她去了医院。我去食堂给两口子买饭,顺便吃了一笼包子,喝了一碗绿豆稀罕。我不饿。你都吃了吧。”焕凯说完,仰躺在床上,抓起枕头旁的一本乐谱,随手翻看着。
“那……我都吃了吧。”金巍说完,把小塑料叉戳向蒜肠。她用叉子叉起一片粉红色的蒜肠,送到嘴里,细细的嚼着。
焕凯从余光里看到了,嘴角溜出一丝微笑。偏偏金巍察觉了,当即放下小塑料叉。
焕凯起身撂下琴谱,借口烧水,回到厨房里。他烧了一壶热水。在等待的功夫里,他抽了几根烟。等他拎着茶壶回来的时候,看到那盘蒜肠已经剩了半盘,那盘豆腐皮黄瓜凉菜一干二净。
金巍看到焕凯进来了,放下手里捧着的相框,扶着椅背起身,一个劲儿的朝焕凯看着。
“吃完啦?”焕凯说完,拎着茶壶给暖瓶里注满热水。
金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
暖瓶里加满了热水。焕凯放下水壶,盖上木塞,看了金巍一眼,问道:“看啥?”
“你……从音乐学院毕业?”金巍轻声问道,目光拂过木相框里的毕业合影。
“哦!”焕凯应了一声,也朝木头相框看过去。
“刚才,我无意中看到了,心里好奇,拿起相框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你站在第二排的中间……”金巍说到这里戛然止住剩下的话。
“我去年毕业,没找到对口的工作,又不屑去酒吧卖唱,暂时跑出租。过的挺好!每天都能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故事。每个故事都不一样。”焕凯很平和的说着,没有丝毫的羞愧之感。
金巍反倒垂下头,发丝遮住了双眼,说道:“我也是声乐系毕业的。不过,我们不是一级的。我都毕业五年了。你才毕业一年。”
“你是我的正宗大师姐。”焕凯感慨道,收拾着写字台上的碗碟方便面桶。
“我看见几张手写的曲谱。那都是你创作的吗?”金巍忍不住问道,慢悠悠的坐在红漆木椅上,等着焕凯的回答。
“我胡乱写着玩儿的,不登大雅之堂。”焕凯笑道,把方便面桶丢进纸垃圾桶,把两只油污的碟子放到脸盆里。
“很唯美!尤其是那首《芒鞋一生走天涯》,简直写出北漂文青们的喜怒哀乐。”金巍感慨道。
“念书的那会儿,我幻想自己能当独立音乐人。可毕业以后,发现那幻想只能是幻想。我连对口的工作都找不上,只能靠开出租养活自己。”焕凯苦笑道,用毛巾擦干手,坐在木床上,抓起那本琴谱,哗啦哗啦的翻着。
“我幻想着出唱片,全国巡演。”金巍用苍茫的口吻说道:“毕业后,我在酒馆里驻唱,也是被生活所迫。我一心想读研。你也知道,导师们的人脉资源丰富。我想靠着导师谋出路,这总比我闷着头瞎闯靠谱儿吧?早晨的时候,在车里,你肯定也听见我继母说的那些话了……”
“你可真不容易。你爸欠了五十万的债,他逼着你嫁给富二代。”焕凯说道。
“虞洋人挺不错!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实在没有感觉。”金巍接口道。
“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看在眼里,觉得他把心都掏给你了。”焕凯感慨道,放下琴谱,脱下运动鞋,盘腿坐在床褥上。
“他是个好人。人长得好、身材好、有学历、人品正,家里又有钱。可我真的对他没感觉。说不出缘由。我一见到他,浑身就发冷。”金巍说到这里,吸溜着鼻子。
“可他是个暖男!你对他那样,他心里肯定变凉了。他也够壮烈的了!”焕凯说道,身子往后仰倒,用双臂撑住床褥。
外面刮风了,呼啦呼啦,一丝秋夜的寒凉从木窗缝隙里溜进来。
“今晚真冷!今年的天气很诡异。去年这会儿,还不用穿秋衣呢。”金巍吸溜着鼻子说道,揉搓着冰凉的双手。
焕凯起身下床,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摸出一个军绿色的休闲坎肩,递给了金巍。
金巍穿上坎肩,说道:“我像个记者!记者都是这幅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