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雅俗互动

在客家文学中,典雅文学与通俗文学的互相影响、互相促进,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文化现象。丰富多彩的客家民间文学,孕育了一大批客籍诗人、作家,而这些客籍诗人、作家又以他们的辛勤劳动,或搜集,或整理,或加工改造,使通俗的民间文学变得典雅,进入高雅文学的殿堂,使客家的民间文学更好地走向中国,走向世界。

廖燕、宋湘、黄遵宪、张资平、李金发等都是在雅俗互动过程中卓有贡献的作家。

廖燕(1644—1705年),清初韶州曲江的名士,著作等身,有《二十七松堂集》传世,是“明清八大家”之一的散文家。他认识到“古诗三百首,多出于不识字人之口”廖燕:《二十七松堂集·题籁鸣集》。,从而自觉学习民歌,写下了《曲江竹枝词》等著名的诗篇。宋湘(1756—1826年),清中叶嘉应州人,进士出身。受客家民间文学的影响,其诗作极有个性,“我诗我自作,自读还赏之。赏其写我心,非我毛与皮。人或笑我狂,或又笑我痴。狂痴亦何辞,意得还自为”。宋湘:《湖居后十首之八》。强调要坚持“诗三百”的创作原则,认清“源头水”宋湘:《说诗八首》。“纵横烂漫随所之”,宋湘:《答李尧山詹簿寄画竹》。写出了许多口语化、通俗化、富有客家味的诗篇参阅拙作:《宋湘诗歌中的客家情调》,载于《东方文化》1996年第4期。

如果说廖燕、宋湘的贡献主要是在文人向通俗文学学习取得成就的话,那黄遵宪等人则进了一步,他们有意识地去辑录客家山歌,从而加速了雅俗互动的进程。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前后,黄遵宪非常重视这一工作,动手抄录客家山歌。尽管因远在英伦,“离家日久,乡音渐忘”,辑录歌谣,极伤脑筋,但他不改初衷,搜索枯肠,“将其能笔于书者”,记录下来,并收进《人境庐诗草》。他深情地说:“仆今创为此体,他日当约陈雁皋、钟子华、陈再芗、温慕柳、梁诗五分司辑录。我晓岑最工此体,当奉为总裁。汇选成篇,当远在《粤讴》之上也。”《人境庐诗草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56页。在他大力倡导下,岭东诗派的胡晓岑、温慕柳(仲和)、梁诗五等都在这方面作出积极的回应,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如胡晓岑有《莺花海》四卷,温慕柳在编纂《嘉应州志》时对客家歌谣和方言亦予以高度的重视。

客籍文人对客家民间文学的重视除了自觉学习、主动辑录外,更为可贵的是,有人把客家山歌、民间童谣等通俗文学的精华,直接融进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使之成为有机统一体的组成部分。最早的当推清中叶黄岩的小说《岭南逸史》,其中引录的客家山歌达10多首,用以刻画人物性格,如:“大头竹笋作三丫,敢好后生冒好花,敢好早禾冒入米,敢好攀枝冒晾花!”(第七回)“黄蜂细小螫人痛,油麻细小炒仁香。敢好娘儿郎不爱,郎心敢是铁心肠。”(第九回)在现代小说中,张资平的《梅岭之春》也因客家山歌的妙用,而使作品生色。作品的开头一章是采樵女的山歌:“蓬辣滩头水满堤,迷娘山下草萋萋,暂时分手何珍重,岂谓离鸾竟不归。”“共住梅江一水间,下滩容易上滩难,东风若肯如郎意,一日来时一日还。”结尾也是采樵女的山歌:“帆底西风尘鬓酸,阿郎外出妹摇船,不怕西风寒透骨,怕郎此去不平安。”这几首经过作者改动的山歌,真切地表现了主人公的心态,渲染了主人公活动的环境,俗文学与雅文学融为一体了。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辑录客家通俗文学的工作进一步开展,著名象征派诗人李金发辑录有《岭东恋歌》,梅县的文人管又新编纂了《岭东情歌》,客家山歌、客家说唱、客地民间故事走上了文人的案头。到了20世纪40年代末期,现代作家楼栖更是采取客家山歌的形式,创作了著名的方言长诗《鸳鸯子》,这是雅俗文学互动的典型例证。如他借用客家山歌的比兴手法:“雕子无翼难进山,河鱼无鳍难上滩,树头唔硬唔烧炭,竹头唔硬唔做担竿。”(第十章《捉人勒索》)前两句反比,后两句正比,把鸳鸯子历尽艰辛、不屈不挠的性格突现出来。

黄岩、张资平、楼栖等客籍作家,从俗文学中吸取营养,融进自己创作的这一实践,使他们的作品有了更加浓郁的客家生活的气息,从而更受客籍读者的欢迎。在当代,雅俗互动的过程加速,程贤章的客家小说《围龙》便是成功的例证。

另一方面,创作雅文学的诗人、作家,由于在民间的“知名度”高,这些作家本人和他们作品中的形象,也在通俗文学中得到反映,如《梅州风采》中就有《宋湘的传说》(19则)《丁日昌的传说》(2则)《胡曦的传说》(2则)以及女诗人叶璧华《洞房解围》的故事等等。

客家雅俗文学互相促进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原南迁和定居山乡,所形成的文化氛围缩短了文人雅士与平民百姓的距离。文人雅士的平民化,使他们接近了通俗文学,从而影响了他们的创作,使之更有客家地区泥土的芳香,更为客家的平民百姓所喜闻乐见。而通俗文学亦由于文人雅士的参与,从而又有了典雅的气质,何南凤撰写的佛曲说唱,就有许多历史典故。客家人中平民百姓的文化素质较高,与文人雅士参与通俗文学的创作不无关系。

这里顺便说明:为便于行文,本书先谈广东客家的文人文学,分孕育时期、萌芽生长时期和蓬勃发展时期三个阶段叙述;最后专章介绍广东客家的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