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城市”一词的定义来说,它应该有相当的地域、不少的人口、一定的经济活动,甚至可能需要市场、医院、学校等设施。然而对于纯粹意义的“城”,或许只需要一堵围拢起来的城墙就足够了。
从水关街、治安街这些中山人耳熟能详的小街巷走来,很快就可见到一处有点历史的民居院落。“永安里”三个大字镌刻于院墙门楣上,简单清晰,没有过多的装饰。红色边框已经褪色,甚至有些残缺,而那三个字依然鲜红明亮,端庄自若。近百年的风雨洗礼,冲刷不掉念旧的人年年岁岁的有心涂刷。
从外面看来,永安里似乎与其他旧民居没什么两样,然而从门前“中山市历史建筑”与“中山市不可移动文物”两块铭牌看来,便可知其身份显赫。
据资料记载,永安里民居建于民国时期。越过斑驳的青砖高墙,是几幢样式统一的广府风格建筑,看样子仍保存完好。高耸的“城墙”有种拒人千里之感,然而“城门”大开着。我踏上鲤鱼样的水泥台阶,冒昧入内,轻步慢行,生怕惊扰到院内安详的静寂。
庭院里一片凋敝,可知已多年没有人在此侍弄草木了。空落的庭院只剩角落里那些没受邀请的杂草生长着,随意地这里生一丛、那里长一片。
整个永安里民居群有四幢八户人家,每幢楼房均为两间两层。对于永安里的历史,可查阅的资料并不多,有些说法更是存在不少出入。就拿整个永安里的占地面积来说吧,有的资料说是700多平方米,有的则记有1300平方米,说是由中山规划局测量所得,我也无法确定哪个最准确。
永安里由来的说法倒是较为一致。20世纪初,郭乐兄弟(香山县仁良都竹秀园村人,今中山市南区人)在外发展,在香港、上海等地设立了永安公司(中国近代四大百货公司之一),公司生意红火,聘用很多中山籍的同乡为员工。后来这些人赚钱了,回乡后聚在一个地方建起了这些房子。他们把房子样式统一起来,并将整个民居群冠以“永安里”的名字,表明大家都是从永安过来。工作时是同伴,回乡后做邻里。
祖籍中山的华侨华人在外打拼多年,赚了钱,见识广博,视野开阔,同时大胆创新,所以他们回乡兴建的老建筑都具有外国风格,有欧式的、伊斯兰式的、巴洛克式的、文艺复兴式的,还有中西合璧的、混搭的,在不经意间自成一体。永安里就是其中的代表。
永安里民居为砖木结构,联排式、独院式、高围墙,以中式风格为主,同时融入了西方的建筑风格艺术;浮雕花装饰、外飘的阳台、木梁瓦片,配以青砖,简洁精致,又内敛实用。二楼阳台和房顶的栏杆是统一的长颈陶瓶,没有上釉,为泥土本色,然而深浅不一,颜色错落,粗犷厚重,与整体浑然天成。刷了红漆的半高的木质吊扇门与趟栊门,以及双开的红褐色大木门,则甚具典型的广府特色。大木门上贴了门神画像,历经数月的日晒雨淋,而没有趟栊门栅栏式木桩保护的那部分褪色严重,其他则依然鲜红,造就了有趣的横条状花纹。有的房前装有欧式壁灯,有的挂着大红灯笼,有的门上挂着牌匾,可谓各种风格共冶一炉。
四幢楼房格局以四方阵布置,前两幢楼房间有一小巷可至后两幢。小巷地面为青石板铺就,下面为沟渠,除了巷头和巷尾的石板有所缺裂,其余均保存完整,带着古色古香。两楼之间的小巷,阳光难以到达,因此有点阴暗清凉,青砖吸附的潮气不时散发出来,带有些许霉味。方形陶质排水管道与白色PVC管相接,一半古时,一半现代,不甚相配。
窗扇朝巷子方向打开,流泻进了人声,有小孩子的嬉笑声,有动画片的滑稽声,有电风扇摇头运转的机械声。小巷中部位置上方装有路灯,此处俨然成了一条小街,所以说永安里是一座城,一点也不为过。
行至巷尾,我有点踟蹰,如果房主或者租客在家,见到我这个冒失的访客,会是什么反应?是惊愕吃惊还是淡然平静?会高声逐客还是笑意相迎?生活在这座古迹当中,想必来访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会否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对于访客的观望,他们会作如何感想?在真正遇见之前,我们不得而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不影响他们生活的前提下,静静地、怀有敬意地接触,满足我们对于旧事物的好奇心。
有时候,我们可能遇到一扇紧锁的铁门,或是写着“闲人勿进”的招牌;但也有些时候,等待着我们的会是热情的房主,或者友善的租客,乐于向我们倾诉他们的故事(有时可能还会招呼我们入内喝茶呢)。无论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作为游客,我们都应该欣然接受。
这一刻,巷子后面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没有谈话声,没有嬉笑声,没有电视节目的声音,就连外面的任何声响似乎也无法越过围墙到达这里。这里自有一个世界,不受外界纷扰。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怪风,降落庭院后,在院中打着转儿。一只黑猫从房间蹿出,在围墙边停了下来,用如炬的目光盯着我看,似在探问我的来意。
见我没有反应,它一个闪身,躲进了房子与围墙之间的罅隙中。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摇摆着身姿,随着风的律动翩翩起舞,没有固定的调子,它们自顾自地摆动着,自娱自乐。
庭院里所有的风物没有提供更多的故事,甚至一丝线索,我却感到相当满足。它给我留下了无限大的空间,一片可以任凭想象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