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晨雨初过,枝叶浓翠,韵光渐浓。蓦然回首,客居中山已近十年,而那初到的彷徨依旧清晰可忆,彼时面对人事陌然、孤独图存的境遇,带着淤泥气的我显得忙乱而慌恐。百家饲养的乡土童年,青葱单纯的校园求学时光,都与独立、封闭、忙碌的都市生活大相径庭,强烈的孤独感让我从未想过在此安顿、定居、终老,唯靠工作的勤奋驱赶心中的忐忑。
或许天道会酬勤,经历短暂的烦忧,工作逐渐平顺,生活节奏也缓了下来。此时,我可以从容地看看这座城,城里的生活开始鲜活清晰起来:岭南的烟雨轻薄如絮,把天地笼罩得不分晨昏;蓬勃古榕与古老的骑楼历经风雨,把老街旧巷映衬得安宁而祥和;早起的白发老人在公园里跳舞、唱歌、下棋,去茶楼叹一个晌午的早茶。于是,中山这座古城,就如同一杯温水浸泡的茶,慢慢散溢出迷人的味道。此时,我忽然觉得,在中山生活,或许也不错。
居住日久,我爱上了一些有趣的风物,常常晃悠在城里的老街巷,不经意间发现,曾经的那份生涩陌生逐渐变成了温暖熟悉。或许,在某个清爽的早晨,在某处老旧的街脚驻足,会不期遇见某张爽朗的笑脸,轻易获得暖心的问候;或许,在某个慵懒的午后,在某间风雅的书院,会不期遇上热情的招待,惊喜地发现老板竟然是自己的门生故旧;或许,在某个宁静的黄昏,在某间别致的食舍,与食客随兴聊起,竟可能聊到彼此熟悉的人。我发现,这些年的辛苦耕耘,就如蜘蛛结网,在这片土地已经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此时,我忽然觉得,在中山生活,或许可以很安稳。
此间,刚好遇见了她,遇见了爱情,便遇见了未来。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明媚起来。在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我们坐着老式的人力黄包车在老街旧巷穿行,没有固定目的地,就这么随意穿梭,在婆娑的榕树影下、昏黄的街灯里、老旧的骑楼下时起时停。车子压在狭窄而斑驳的水泥路面,左右颠簸仿如筛米,轮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轻快悦耳。温柔的晚风吹起,吹落了榕树叶,吹散了紫荆花香,也轻轻吹起了她几缕柔顺的长发,让人忍不住哼起浪漫的歌谣:“我想到最浪漫的事……”此时,我忽然觉得,在中山生活,或许可以很快乐。
在恰好的时光,女儿降临了,慢悠悠而平静的生活一下子热闹而忙碌起来。初为人父的激动和忐忑以及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让我更敏感地观察着周遭的世界,努力探寻这座城市各个角落,寻找一切美好,以便赠予初生的她一个快乐的童年。伴着她成长的脚步,携带天真与好奇,我重新丈量中山的土地。
我们带着她,走近中山天然的山水,踏访绵延而苍茫的五桂山脉,进入瓜果飘香的田园农庄,骑行水天相如的金钟绿道,攀爬碧翠婆娑的山林公园;我们带着她,走进中山最美的公园,看烂漫金黄的菊花,看浓烈似火的杜鹃,看幽香暗逸的荷花,看明黄耀目的黄花风铃木;我们带着她,去看最古的寺庙、最老的祠堂、最旧的园林;我们带着她,去寻访伟人的足迹,孙中山故居、郑观应故居,以及邓小平“不走回头路”的罗三妹山。
孩子是这个世界最天才的艺术家,作为馈赠,她用最直接的喜怒哀乐,为我的生活色板调上一抹最诗意的色彩。
夏天的老榕树下,小女与小伙伴在低垂如风帘的次生根下肆意玩耍,他们时而逗弄蜿蜒爬行的虫蚁,发出恶作剧般的坏笑;时而翻弄枯叶,为初生的草芽欢呼;时而绕圈奔跑,也能耍出一片欢乐……原来童年可以这么简单。于是,我忍不住用最纯真的诗行记录:
遛娃之逗虫
夏榕生荫凉,
闲娃逗虫忙。
顽兴渐酣畅,
足赤嫌鞋囊。
幽静的荷塘是小女的最爱,即便偌大的公园,孤独得仅剩下我与她,亦可寻找到自己的快乐:随风飘荡的柳枝、肥绿青翠的荷叶、时起时伏的蛙声、剪水穿飞的幼鸟……都让安静的午后带上了独有的诗意。
遛娃之乘凉
荷满幽塘向日青,
鸟幼身轻穿柳荫。
善解清风连地起,
纳凉小娃坐卧倾。
最让我揪心的,莫过于小女那些水深火热的生病日子,动辄40℃的高烧与让人心碎的咳嗽轮番来袭,活泼的娃儿变得不思茶饭、夜深难寐。除却药石,我唯有用耐心陪伴以排遣她的痛苦,于是北区公园的那些柳树、荷花、水鸟,成为我们最好的伴侣。
遛娃之荷梦
夏暑未消荷香收,
青翠渐残催悲愁。
久病初愈人面瘦,
碎咳偶起惹烦忧。
拟身浅入莲梦里,
怜取柳风依依柔。
这片土地用淳朴与真诚,承载着小女成长的快乐与忧伤。这里的一切在她纯真的眼中,都是那么温柔而亲切。我知道这是她的故乡,或许也是我可以安居、变老的地方。当我携带着她的童年,带着双重的爱去感受、去欣赏这方水土风情时便发觉:在中山生活,或许可以很安好。
恰逢其时,与广东人民出版社中山出版有限公司幸运遇见,于是,我这段生命的风景记于书卷,留待老去的自己、成长的孩子以及有缘的你来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