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配种

徐化化一出门,就朝着巫水河堤奔跑,她心里堵得慌。她是不认命,她是想要参加高考拼一把,她是想改变自己弃儿的命运,她是想离开这个自己被抛弃的地方。

但她没想到自己被养母何草草掌控得死死的,想要三个月时间复习功课也会这么难。

其他的高考学子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家里会提供全方位的保障。而她却要为家里去找个不要工资的厨师,顶替她到灶上炒菜。

谁打工不要工资?还要做得了厨师。

自己一个寒门学子,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怎么付得起一个厨师的三个月工资?

她可不可以把自己卖了?换三个月的读书时间。然而,又有谁肯买下她三个月只读书,不做事?

徐化化觉得这个难题,简直把自己难死了!

在这个世上,她除了养母何草草,养父徐大山和哥哥徐虫,她就只认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自己原来的妈已记不清她的样子了。现在这个家是养母何草草做主,养父和哥哥几乎没有话语权。她也因为在课余时间要帮衬家里的生意,根本没有朋友。

这么艰难的时候,这么艰巨的任务,又有谁能帮她?

徐化化走到河边,坐在河堤上,脱了鞋,把一双脚伸进河水里。

还是暮春,河水依旧很凉。徐化化却觉得凉不过自己的心。她觉得自己心里此刻已结了万年的寒冰,透心凉着。

徐化化看向河对岸的河滩,河边柳已抽出新芽,片片嫩叶在枝头轻舞飞扬。严冬已过,春天生机勃勃,希望就在眼前,不是吗?

可她徐化化的春天在哪呢?暮春了,她还是一个人打着凄凉的寒颤,全天下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或者一个坚实的肩膀是可以依靠的。

她虽然有养父母,但她却没有家。

刚才养母何草草说了,她徐化化即便为家里找来了一个不要工资的厨师,她想要三个月的读书时间,她就必须离开家,让各自安好。

且不说她徐化化能不能找到一个不要工资的傻大厨,就算找得到,自己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没有吃喝,没有住地,她这三个月的书,要怎么读下去?

徐化化抬起头,顽强地看向天空,空中有几只飞鸟掠过。天高任鸟飞?呵呵,她徐化化没有天空,她连一只爬虫都不如。爬虫还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四处爬爬,自己目标明确,起步就非常艰难。

为什么呀?她总是这么艰难困苦?

徐化化仰望天空的眼眸里热浪翻滚,泪水止不住地向下倾泄。

徐化化不想哭的。任何地方都不相信眼泪,不是吗?

徐化化已不是十六年前的云泥,声声鬼哭狼嚎,就能帮自己找到一个归宿。

她被何草草收养后,养父徐大山本来帮她取了一个很女儿家的名字:徐花花。她启蒙报名时却被徐大山写错别字成了徐化化。当时她与哥哥徐虫同班,三年级时被班上一个调皮鬼起绰号叫成了"农药、化肥"。"农药"徐虫当即打断了调皮鬼的手,被对方家长逼着学校开除了,直接就成了家里小饭馆挑水劈柴的劳力。

徐化化这个"化肥"继续在学校浇灌自己的梦想,她不屈不挠地刻苦努力着,总想活出养母何草草为她定制的不一样的人生。

何草草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了,等她长到婚龄,她不怕徐化化配坏自家的种,让她嫁给自家的儿子徐虫,让她当上小饭馆的少老板娘,只要她扎扎实实勤勤恳恳打理好小饭馆,与徐虫诚心诚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等老一辈百年过世,她徐化化就会家道殷实,富足一方。

徐化化并不向往这样的生活。她并不觉得只读过三年书,傻大憨粗的徐虫是自己的良配。

特别是何草草多次强调不怕她徐化化配坏了徐虫的种。

配种?

徐化化觉得自己被何草草说得已不属于人类。

她不知道还有哪个地方的人把人类男婚女嫁说成"配种"?

她何草草不怕徐化化配坏她家徐虫的种,徐化化还真怕徐虫配坏了自己的种,虽然自己没有万贯家财传后,也没有皇位可以继承,但她也怕自己的儿女会因为父亲没文化,再当"农药化肥、石头板凳"之类。

自从徐化化知道了何草草想要她与徐虫配种的心愿,她就一心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倒不是徐虫有多么的不堪,徐虫粗粗壮壮的,憨厚老实,也不多事,低头干活,仰头睡觉,三天不说两句话,整个一闷葫芦。只是徐化化不喜欢这款而已。

并且徐化化特别不喜欢"配种"这个说法,且不说结婚要以爱情为前提,起码要心悦对方才能走近靠拢。婚姻不是人生大事吗?怎么就直接到了"配种"的地步?

结婚是一件非常有仪式感的事情,不说十里红妆,不说八抬大轿,不说拜堂成亲,也总得举行个婚礼,喝个喜酒,昭告亲朋好友,才算礼成。

徐化化觉得"配种"是畜生之间的行为,人类即便是繁殖后代也叫"做爱"。

当前是要想办法解决自己要三个月复习功课的时间,徐化化觉得自己却在纠结配不配种的问题,实在是矫情。

可自己去哪里才能找到一个不要工资的厨师,顶替自己三个月时间呢?

这一刻,徐化化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无能,乏力。读书很勤奋又有什么用?理想很丰满又能如何?自己还是解脱不了当前的困境。

她也很想在这个凉薄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活出自己的五彩缤纷,活出不用去"配种"一条路走到黑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啊?

徐化化很想哭一哭自己的苦命,哭哭命运里的多灾多难。第一次被人抛弃得义无反顾,第二次即将被抛弃,却是困难重重负债累累。

为什么自己不被父母爱惜,却要把她生下来?为什么原生家庭要把她丢弃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让她经受这么多苦难?为什么她的人生要活得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如果哭泣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要奋斗做什么?

奋斗,奋斗,除了勤奋,还需要斗争。不斗,不争,哪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人生有梦想才会有追求。徐化化突然想改自己的名字。"徐梦",不仅文气,还充满各种可能。

徐化化给了自己一个新名字:"徐梦"。甚至觉得自己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一般。她决定将过去一切的不快、不好、不幸全部化掉,灰飞烟灭。她要以一个崭新的自己重新开始。

管它什么苦什么难,管它配种不配种,自己的路既然目标明确,总要不断奋斗,一步步跨越,才能坚定不移走向目的地,不是吗?

想清楚了这些,新生的徐梦心情放松下来,将泡得冰凉的双脚从河水里收上来,在裤腿上擦干,穿上鞋子,准备走回那个即将不再属于自己家的地方。

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还有一个自己关照的人要交待。

那个人叫杨勇,是比自己低三届的学弟。

徐化化是在两年前的学校年终表彰大会上认识杨勇的,同为三好学生的他们,上台领奖时站在了一起。当时十二、三岁的杨勇个子矮小得如同七、八岁的小孩,非常的瘦弱,几乎皮包骨头。脸上一双大眼睛特别醒目,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却异常的沉静坚毅。薄唇坚抿,透着一丝不服输的意味。

徐化化如同看到了男版的自己,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心疼。这个瘦弱的男孩,不屈的样子,象极了自己不认命的模样。

散会后,徐化化没有急匆匆地赶回小饭馆帮工,而是等着杨勇出会堂。一看到杨勇瘦小的身影,她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喊住他:"杨勇,你好!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杨勇有一秒的诧异,看清是刚才与自己一起领奖的小姐姐,嘴角立马向上扬起,礼貌而声音细柔地回答:"好。"

徐化化拉着杨勇走向校园的林荫道,问他:"你家里什么情况?"

杨勇又有一秒的怔愣,不知道小姐姐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思索了好一会,杨勇才回答:"我来自旺溪古苗寨,家里的先祖当过寨王。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嫁往了外地。现在家里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姐姐和我,还有一个小弟弟。"

徐化化又问"你多大了?"

"十三。"

"你这么瘦小,是吃不饱吗?"徐化化问得很直接。

"是。"杨勇回答得很诚实。

"如果要你在课余时间干活,没有工资,只管吃饱饭,你干吗?"徐化化试探着问。

"干!"杨勇应声很干脆。

"好!明天告诉你结果。"徐化化快步回了家里的小饭馆。

徐化化回到店里,与养母何草草一说,这事就成了。

不要工资只吃饭的帮工去哪里找?这样的便宜何草草决不会让给别人。

晚上徐化化收拾好店子后,送了一大碗的剩饭剩菜去学校给杨勇。杨勇第二天一放学就来上工了。

两年时间,杨勇以眼见的速度长高了个子,长壮了身子。

徐化化正要回店去找杨勇,杨勇就大步流星来到了巫水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