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气温不升反降。山道易滑,愈发难行。道旁草木稀疏,阔叶化针。
赛罕双掌不住来回摩擦手臂,口吐白气,道:“冷阿,像是要下雪了。”
其他人衣着虽也不厚重,但都是练武修技之人,自能抵御寒气。赛罕则衣着单薄,加之天生畏寒,故有些许瑟瑟发抖。
山越爬越冷,竟下起鹅毛大雪。阿仲往高出望去,山顶积雪颇厚,光秃白净,不见点绿。
赛罕向一罗刹借要了件披风紧紧裹在身上,亦步亦趋跟在最后。众人踏雪跋涉,甚感行艰。
“此处天寒地冻,鸟兽鲜至,崖悬壁陡,雪崩落石时有发生。若要在此筑一座大石城,难若登天。”肖京唏嘘叹道:
“当年仇首王霜诚穷二十万大军之力,开山凿石,伐木徙顶,耗时三载,丧一万八千余条人命,终筑此城。
这覆霜城实乃白骨堆积而成的呀!”
众人闻言动容。
“覆霜成即为帝国情报中枢,自然也曾兴旺一时,然近十几年来,却有人才凋零,日渐消弭之势!”说话时肖京脸上阴沉神色一闪而过,他立刻又说道:
“这重振覆霜城威势的重任怕是要落在各位身上了。”
众人点头称是。
到了黄昏,覆霜城终于显现。
但见那是一处绝顶雪峰,雪峰下有一空旷平地,平地另外一边则是悬崖万丈。那平地之上一座石城拔地而起,那城青石紧嵌,楼阁比肩,廊台萦绕,霜雪覆顶,壮观至极!
阿仲赛罕等人皆感那城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
不多会儿,众人便到了城门口。那是一扇巨大的杉木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罗刹守卫。
只是这两个守卫正双手抱胸,东倒西歪地靠在门板上,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太困,竟睡着了。虽然隔着面具,但却能听见响鼾如雷。
阿仲微微一愕,这帝国中枢守备竟如此之少,如此松散。敢情他们是觉得这穷顶绝壁不会有什么贼人来扰,故并不在意?
肖京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俩罗刹突然惊醒,伏倒在地,慌道:
“见过肖影大人,适才我等···我等略有困···略有不适···不知觉间小憩起来,还望肖影大人不要怪罪。”
言罢将头伏贴在雪地上。
“开门!”肖京沉脸道,其声略带怒意。
伏地罗刹闻言弹簧般弹起身来,高喊道:“开门!”。杉木大门缓缓打了开来。
这覆霜城内部建筑大都顶高道宽,以木质装饰为主,简单粗暴,处处透露一股雄壮庄严之气。
众人走过一条长长石廊,来到一处宽敞的大殿之上。
肖京对着众人说道:“现天色已晚,各位一路跋涉颇为辛苦,一会自有侍者引路,各位且回房休息,明日师傅自会接见各位。”
阿仲跟在一个黑衣侍者身后左穿右拐来到一处僻静的石房前。
那侍者道:“这间便是大人的宿房,一会小人就将饭菜送来,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言罢退去。
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还有侍者称自己为大人,阿仲一时间难以习惯。
他推开木门,走进石房。那房间布置倒挺别致,墙挂书画,茶几靠椅,颇为讲究。尤其是那张木床,足供三人卧躺,帷幔纱帐,环佩叮咚。
阿仲几时见过这等舒适大床,一头栽倒下去,这旧伤加劳累一下涌了出来,立时腰背酸痛,昏昏沉沉便睡着了。
阿仲紧牵小语,快速奔跑。那焦味愈发浓烈,且尖叫之声隐隐传来。
急速间,三个小孩已奔至村口。村口一块巨大石头遮住了视线,但大石背后却见浓烟滚滚,火光映雪。
阿仲寻思道:难道村里哪家着火了?他欲知究竟,拔腿便冲往大石,想绕过石头看个明白。
那大石好似无边无垠,阿仲虽一直奔跑,却无法绕过,也无法看见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仲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他真的跑了很久一般。
这十来年每每梦到这里,他便惊醒,村中发生何事却似一段尘封许久的往事,只是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他有些口干舌燥,眼睛往屋内一扫,只见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那菜式色香皆具,他以前极少能吃到。饭菜旁边还有一只看上去装着水的玉壶。
阿仲抓起玉壶,咕咕往嘴里灌了两口。似有一道火辣辣的液体穿喉过胃,体内如火烧一般,难受至极。
“这是什么东西阿?”阿仲心中厌道。但渐渐便感身体丝丝轻飘,略醉微醺,颇为自在舒坦,于是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迷迷糊糊间忽闻一阵清香,房门被推将开来。
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身披轻裘,碎步婀娜,走到阿仲跟前,樱唇轻起,道:“阿仲小哥,可认得妾身吗?”娥眉下那双似水眼眸勾魂摄魄。
阿仲定睛一看,心中一惊,眼前这女子正是那日坐在修罗场尊者席上的那位。
“是你阿!”阿仲酒意上涌,醺醺醉道:“你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你漂亮的女人,虽然我也没见过几个女人。”
女子闻言莞尔一笑,道:“你酒量真是差劲,喝上几口便已醉成这般!”言罢从阿仲手中拿过酒壶放在桌上,靠近阿仲柔声问道:“你可知道妾身找你何事?”
阿仲茫然摇头。
那女子更是贴紧阿仲胸膛,将小嘴凑到耳根,幽兰香吐道:“因为妾身喜欢如你这般强壮澎湃的雏儿!”
阿仲闻言哆嗦了一下,哪怕隔着裘衣他亦能感触女子的温香软玉。
“瞧你醉成这样,如何带妾身共赴巫山呢?”
阿仲顿时清醒了几分,问道:“这酒,这大床都是你安排的?”
“是呢。”女子娇媚道:“妾身即早将一切安排妥善,也不急于一时,仲小哥哥,妾身下次再来看你。”甫毕转身离去。
“姐姐怎么称呼?”阿仲追问道。
“妾身小名奈奈。”
此时阿仲酒意全无,手留余香,傻楞半晌。男女之事他是半懵半懂,只是嬉笑间听赛罕只言片语提到过。
月色明亮,皎洁如霜。
被奈奈一搅,阿仲全无睡意。他独自胡乱走动,忽闻短笛轻响,那笛声尽含乡思之情。
阿仲循声而去,借着月光,看见庭院石廊边靠坐着一个汉子,那汉子正在吹奏手中短笛。看上去二十五六年纪,结实硬朗,面容阳光。虽是初见,阿仲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汉子见阿仲走来便起身歉然道:“你好,是不是笛声吵到你睡觉了!”
声音温和亲切,让人心生好感。
“在下是无心睡眠,见兄台笛声悠扬,便循声至此,并不是兄台吵着在下。”
那汉子如释重负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叫穆赫,是来这当影修罗的。”
阿仲心忖:原来也是修罗场来的苦命饿鬼。更觉同病相怜,便道:“在下阿仲,东修罗场挑选来当影修罗的,跟穆赫兄台差不多。”
穆赫高兴地笑了起来,道:“我是南修罗场第二名。”
阿仲越聊越发现这汉子心机全无,亲人易处,心中颇为欢喜。在这山巅漫漫长夜,有什么会比找一个相同无眠之人彻夜闲谈来得痛快。
“穆兄为何会半夜独自吹奏?”阿仲在石廊坐下身来。
“出来很多年,想家了!”穆赫亦坐了下来。
雪峰月夜,寒意侵肌。
“我本来是西境雪域牧人,有一天弟弟出门放羊,被当地人贩子给盯上了。他们趁弟弟不备打晕他,将他绑了上车。”穆赫举头望月,回忆道:
“他们有二十几个人,几辆大车。他们在路上看见合适的人就打晕他,捆绑上大车,就这么一路过来,竟然没有公门里的人抓他们。”
“那些贩子定是在官府默许下这么做的,那些公门中人定然拿了他们不少好处”阿仲道。
“我和弟弟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穆赫接着说道:
“弟弟被虏正好有邻人看见,邻人把事情告诉了我。从小我和弟弟感情就好,我当时不顾爹妈阻拦执意要去追那群人贩子,救回弟弟。”
“当时我也是热血上头,高估自己。没想到那些人贩子里有厉害的武技高手,我寡不敌众也被抓了起来。”
“唉,”穆赫略带忧伤叹道:“后来我跟弟弟都进了修罗场,也不知道弟弟是不是还活着。”
“等你成为影修罗,你便可找你弟弟去,你们兄弟定有再聚之日!”阿仲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拼命练习武技,只为能被莫阁主看上,成为影修罗,这样就可以救弟弟了。”穆赫坚定道:
“前阵子我的训师告诉我,东修罗场有一个人长得很像我描述的弟弟样子。我当时高兴极了,我就知道他还活着,这七年我辛苦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只要我成为影修罗,就能给他自由。”
言念及此,这铁一般的汉子竟也落下热泪,这汉子所受之苦确是外人难以知晓。
“令弟如何称呼”阿仲问道。
“他叫丹巴。”穆赫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