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石室内安静异常,针落可闻。
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汗臭和霉味,阿仲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开始略微的紧张和兴奋。
他向左看去,另一扇门前的丹巴正好也同时朝他看来。丹巴眼睛闪烁着自信和刚毅。
阿仲心知,一炷香之后,他和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人会有一个再也回不来这间石室了。
“啪”的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铁门同时从外部被打开。
明亮的日光挟杂着人群的掌声、呼喊声、叫骂声穿门而入,斗杀场顿时沸腾了起来。
阿仲向着斗杀场中央走去,虎步龙行间把四周环顾了一遍。只见场内人头攒动,响声鼎沸。或站,或坐,或掌,或喊,宛如凌晨的瓜菜市场一般。
据《中州志·霜烈本纪》记载,贵霜历元年,贵霜开国皇帝霜烈为凝臣民之心,彰尚武之风,于中州须弥山下筑修罗场四座。修罗为方,斗杀为圆。也就是说每个方形的修罗场中央建一座圆形斗杀场。
斗杀场皆由硕大的花岗岩相砌而成。中央场地巨大,为饿鬼斗杀区域,围以八丈高的花岗石墙。
墙上设罗刹卫兵一周,皆手持强弓劲弩,用以射杀违规或失控饿鬼。卫兵之后乃观斗席,呈台阶式,能容万人。
北向设一主位台,台上设尊者席位八座,供那些帝国地位超然者观斗;设裁决席位一十二个,供裁决者就坐;
阿仲抬起头看向北边,主位台尊者席上正坐着三人。中间乃一中年男子,身着青衫,高而清瘦,三缕长须,面如冠玉,颇有些名儒大家风范。
男子右向是一位女子,这女子凝肤明眸,朱唇皓齿,生得极美,一袭淡粉鲛绡,裹胸若隐若现,仿佛苑林花仙一般。
此刻她正倚着靠背,略显倦意,一副娇慵的可人样看得周围人群如痴如醉,竟未留意到阿仲和丹巴已然进场。
男子左向处正是东修罗场李主事,他正转身对着男子说话,神情毕恭毕敬。阿仲心付能让李主事如此恭敬有佳,此人必是凌霜阁主莫休无疑。
阿仲和丹巴在场地中央间距十丈相对而立。此时尊者席下首裁决席处有人站起身来示意观看者安静。
吵杂之声渐渐平息。那人高喊道:“三级饿鬼丹巴,岁二十有三,绩一百一十五斩,挑战,三级饿鬼仲,岁一十有七,绩一百二十一斩,现在开始下注。”
言罢自有数百名侍者带纸笔穿梭于观斗席之间记录注码。
饿鬼分等级,三级实力最强,一级最弱,阿仲和赛罕都是三级。
众人见阿仲和丹巴身形粗壮相若,斗绩相差无几,一时间难以决定下注于谁身,纷纷议论,场内立刻又人声鼎沸。
能入斗杀场观斗之人非富即贵,且场内有近万人之众,可见这一场斗杀赌注总金额之高令人咋舌。
“咚!”一声铜锣巨响,比斗开始!
丹巴手持巨斧,昂首而立,目不转睛盯着阿仲,宛如天神,让人不敢靠近。
阿仲之前未曾与他交过手,不知其深浅,见其并不急于出手,便知他留有杀招,遂打算先行试探。
他右手握剑,脚踏快步,直刺丹巴面门!
丹巴岿然不动,面色从容,像是在等待阿仲这一剑刺到眼前。
突然间,阿仲改为双手握剑,腾空而起,改刺为劈,剑锋划过空气带出排排剑影美轮美奂,直取丹巴头顶,看得观众喝彩连连。
剑术·狂龙斩!
丹巴微微一惊,但并不慌乱,双手举斧格挡。
“锵,”阿仲只觉右手虎口发麻,连忙跳开,心付这厮力道如此之大,绝不可以硬碰硬。
丹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意,向前奔出几步一跃而起,双手握斧,也是从空中劈向阿仲。
斧术·独劈华山!
只见丹巴的斧头迅猛无比,划过的空气皆烧燃了起来,使得斧头拖出一条橙色弧线焰尾,同样,砍的是阿仲的头顶。
阿仲不敢格挡,避往一旁。丹巴一斧砸地,地面立马爆裂开来,气浪将阿仲吹作滚地葫芦。
阿仲狼狈地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这厮力道如此之强,如何是好?
思索间,丹巴又是一记独劈华山,力量相较前次更加厚重。
“啪”炸裂声响起,阿仲又一次被大地爆裂气浪击中,飞出七八丈远,手肘处皮肤已然磨破,渗出血来。
此时观众之中有人狂呼,有人扼腕,叫喊不断。扼腕者想必都是把宝押在了阿仲身上。
丹巴再次提起斧头走向阿仲,脸上出现阳光般灿烂笑容,也许在他看来胜券已然在握了。
阿仲后退开来,想与丹巴保持距离。此人强在力量,灵活度似乎差了些许。
丹巴觉着与阿仲间的距离已足够发起进攻,遂再次跃起,大斧在空中抡了一圈,用尽十层力道。
斧术·独劈华山!
这次大斧拖出的火焰竟是金色,若是被正面劈中定然粉身碎骨,化为肉渣。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阿仲并未闪躲,而是直接朝向大斧跳起。
这是要自杀吗,观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全程鸦雀无声。
就在斧刃要劈中阿仲的刹那,阿仲左手掐印,右脚却往空气处一蹬,身子竟挪了开来,堪堪避过斧劈。
体术·跬步!
这跬步乃是一种能使施术者在空中蹬步行走的武技,以阿仲现在的修为,勉强可走上三步。
阿仲知道剩下两步无论如何蹬走,都会被接踵而来的爆裂气浪击中,遂左脚往外一蹬,改变位置靠近丹巴。
丹巴双唇微张,眼睛露出惊恐。只见阿仲左手倒持钢剑,剑刃抵在自己脖颈处。
他感到脖颈处丝丝冰凉,他看见阿仲脸庞面无表情,那紫色的双瞳是如此的深邃,如此的美丽。
“啪,”又一声巨响。
气浪冲击着阿仲往上飞去,阿仲左手倒握的钢剑借着冲击力将丹巴的脖颈割开。钢剑割肉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熟悉!
丹巴跪倒在地,他的头滚到了阿仲脚下。
“三级饿鬼仲胜,绩一百二十二斩,赏龙战高原生牦牛肉十斤!”
“咚,”铜锣声再次响起,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尊者席上的莫休站了起来,点头赞许。他左边的李主事见状连忙跟着站起,拍手称好。右边那绝色女子亦是美目连连,重新把阿仲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阿仲看着丹巴的头颅,这种场景他虽已司空见惯,但他的心依然有些许无奈。
若换在别处,他和丹巴或许该是一对好友,但此时此地丹巴这个阳光男子,却永远也阳光不起来了。
这都是命运的作弄,可又有谁能真正地掌握命运呢?
掌声经久未歇,阿仲隐约间听见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只见张翦正朝他奔走来。
“阿仲,赛罕中毒了,他的伤口有毒,命在顷刻!”张翦喊道。
“怎会如此?”阿仲惊道。
“一定是曲阴的匕首淬了毒!”张翦喘气道:
“刚刚是罗刹守卫把赛罕抬到预备室的,据他们报告说是赛罕拉响了铜铃,他们见赛罕身上有血,又晕厥不醒,于是就铐上铁镣抬来给我看。”
张翦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我见赛罕脸色发白,嘴唇铁青,流出来的血是暗红色,就知他定是中毒无疑。且他脉象渐渐微弱,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阿仲目不斜视地盯着张翦,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道:“这一定是胡贲出的主意,没有胡贲的支持,曲阴哪来的毒药?”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张翦点头道:“看样子他胡贲不仅要武职,连黄金也不放过。难怪他方才在预备室中说我得瑟不了两天。”
“中的是什么毒,哪里可以有解药?”阿仲急问道。
“我也不知道。”张翦看了看四周,走近阿仲低声道:“何不向凌霜阁主讨要一丸百毒破呢!”
百毒破,破百毒!这药如此神奇自然逃不过帝国的手掌,百毒破的炼制草药之一木蝴蝶仅须弥山有产,眼下已全被覆霜城控制。
阿仲眼神阴晴不定,思索片刻双手抱剑对张翦说道:“还请张训师照看好阿罕,我自有办法!”
张翦一脸疑惑,刚想开口询问,但见阿仲表情坚定决绝,便改口道:“我一向相信你,你去做吧,赛罕我会看好的。”言罢拍了拍阿仲宽厚的肩膀,转身向预备室走去。
此时,斗杀场的观众大都站了起来,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起身准备走。这已是今日最后一场斗杀了,李主事正殷勤地护送莫休和那女子离场。
两个罗刹守卫提着镣铐朝阿仲走来。阿仲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陡然间阿仲钢剑指天,冲着莫休奋力喊道:“莫休阁主,饿鬼仲愿同时比斗三级饿鬼陶觉雄和三级饿鬼曲阴,以娱阁主之情!”
其形如松,其声如洪!
全场鸦雀无声,观众同时停下脚步看向场中阿仲。他们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正等待阿仲再次确认。
莫休转过身来,眼神略微诧异,看了看阿仲问道:“你要以一敌二,且是第一名和第三名,你可知晓这其中利害?”声音温和儒雅。
“自然知道,只要莫阁主和在场各位看得痛快,饿鬼仲愿意一试!”阿仲双手抱剑正声道。
那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仲,只觉场上这饿鬼抱剑跨立,身形笔挺,虎背蜂腰,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男儿气概,媚笑道:“妾身也想瞧瞧,那一定有趣得很。”声音娇甜。
莫休捋了捋长须点头道:“好!既然你有此心,那我便成全于你。李主事,劳你清理斗场。”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爆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