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释夜

广袤无边的草原上一望成线,茫茫无际。渺远的天边,那条无穷无尽的线条泛着银白色的光,将草原与天穹浅浅地分开,离离百草,萋萋成川,满月当空,万里无云,风飒飒掠过,卷起片片白色的雪末,碎入月辉之中。

天际变得模糊,月辉渐淡。渐渐地,飘来一点的莹光,迷离飘忽,闪烁而不耀眼,淡淡地弥漫在草原上空。

铃声,清泠的铃声;脚印,雪地上浅浅的脚印;影子,路的尽头雪驼的长影纵伸在朝阳之下;莹光,一只小萤虫飘游在年龄尚幼的漠昔左右。

晨光熹微,穿着黑色皮毛斗篷的漠昔抱着昏迷的释夜,在雪驼摇摆的脚步之中朝森林的尽头走去。他的脸上带着一道新划伤的细小血痕,在干冷的空气中已凝结成一道褐色的细疤,却一点也不伤他棱角分明的俊秀面庞。他那如工笔细描出来的双眼皮底下,镶嵌着一颗深邃悠远的黑珠,淡淡的眸光中仿佛潜藏着洪波澎湃的激昂,又仿佛如旷野雪原一样宁静。

“哥哥……”

漠昔的手突然被紧紧捉住,他拨开释夜的披风,看见她轻轻抖开的眼睛。释夜显然是累极了,清秀而精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慵懒疲惫,如满月初绽般的双眸只露出一条小缝,却依然能看见里面清澈如水的淡辉。

“哥哥……”四目相对。

“怎么了?”

“拿到草蓿族史轴了吗?”

“拿到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第一卷史轴了!”释夜兴奋得把漠昔的手拉得更紧了。

漠昔却十分凝重地望着她的笑脸。

“怎么了?……”释夜微皱起了眉。

漠昔猛地将释夜抱在怀里,她的脸贴紧他的胸膛,他的体温将她包裹。

“你刚才那样很危险,知道吗?”

“我没事!”

“还说你没事——你差一点就……”

“哥哥,我刚刚只是睡着了,其实真的没事的。”释夜笑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的!”

看见她那无邪的笑脸,他又不忍心说苛责的话语了。

“冷吗?”

“不冷……”

漠昔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远方一方残红的天空,身旁是光秃秃的森林,周围横竖着一棵棵灰色的树和黑色的树影。这样寂寞孤清的天地,两个人却能相顾无言静静缓缓地向前走着,仿佛就算白色和沉默就是永恒,他们也能心照不宣地安然。

创生坛。

尽管已是凌晨,这里仍然华灯遍布,迷离耀眼,因为,三年一度的长老大会很快就要召开了。为了长老大会的顺利召开,创生坛镇天顶边上已高度戒严,穿着深灰色盔甲的侍卫军石头一样屹立在创生坛各个入口的边上。

天色极黑之后便是灰白,黎明仿佛就要在刹那之间来到,却总是朦朦胧胧地让夜显得更加悠长。

身为镇天顶片区巡医队队长的苏晋阳对着宁静的夜空心里却并不平静,甚至焦急得如坐针毡。身材微胖,面色发红,表情淡定,他一向是个自信而冷静的人,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焦灼的心情——自从他看到那30头病得奄奄一息的赤翼龙的那一刻起,他着急得不眠不休滴水未沾。

这30头赤翼龙是龙羽王特意为这次长老大会甄选出来作为大会开幕式表演之用的,每届长老大会龙羽族都会表演这一个象征着“和谐”的绝技,也是万众期待的一个压轴节目。

但是今年,就在开幕式的前一天晚上,这30头生猛的赤翼龙突然之间就病倒了,只知道是一种极罕见的疫症,却不知道如何对症用药。

这倒霉事怎么偏偏就出在他管辖的片区呢?!苏晋阳心想自己平时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这次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中彩了呢?难道自己的官场生涯就到此为止?

幸好,他手下有个平时及其低调的小姑娘突然站出来说她之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知道有一种草药能迅速治好这种疫症。苏晋阳对此将信将疑,在无奈与无计的双重压力下,他只好放手一搏了,让那个叫释夜的小姑娘去把草药找回来试试。

眼下天都快亮了,这孩子还是没有消息,让他越来越心急如焚。

忽然之间,天边出现了一个小亮点,让苏晋阳的精神一下抖擞起来。

亮点以极快的速度朝营地飞来,渐渐地可以辨认出那是一头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萤蜻蜓,萤中带碧,通体带光,飞行得平稳而迅速,她的光太特别太耀眼了,给人一种刺破黑夜的勇敢与豪气。

坐在她身上的女孩长衣飘飘,翻飞长裙在萤光之中已经辨认不出颜色,一种神圣的感觉笼罩着人们的视野,如沐晨曦,如浸金泉,如神降临。

尽管平时苏晋阳没有注意过这个女孩——他的队伍中有太多女孩子了,其中不乏美丽与智慧并重的“明星”,而释夜并没有夺目的美貌,工作表现也不突出——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他注意到释夜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子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低调独立,坚定冷静。

她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仿佛一切感情已镌刻入她微微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不会再改变;她的眼中带着一种坚毅与勇敢,当别人对她产生质疑时,她总是沉默地用那种“当你亲眼见过之后,你就会相信我是对的”的眼神无声地回应。

现在她回来了,带着一些人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带着另一些人不安好心的怀疑。

当释夜与同伴将连夜采回来的草药熬制出来给30头翼龙一一服下之后,30头气息恹恹的赤翼龙马上没有了口吐白沫的症状,并且渐渐恢复体力。

众人松了一口气。辛苦了一夜,终于有了成果,苏晋阳激动地给了释夜一个深深的拥抱,差点没有流下泪来,“谢谢你了,丫头!”

“不客气。”释夜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笑的时候,就像草原上拂晓盛开的野花,自然,朝气蓬勃。

走出营地,进入旁边的小树林里,黎明的第一道光透过晶莹的天空绚丽夺目而来,疲惫不堪的释夜望着树林缝隙中簌簌落下的断翅蜻蜓怔怔发呆。

为什么有些生命是如此短暂,流光溢彩之后,剩下的只是残破的空壳?

无数细小的莹光从断翅蜻蜓的透明躯壳中飘逸而出,融进萤灵那已经变成淡淡的黄色的躯体里,让她近乎透明的躯壳上的莹光变得更加迷离。

背后不远处的一丛野蔷薇后面,隐隐藏着一个女人,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妒忌和些许不屑,看着释夜旁边的萤灵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