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考《汉书·艺文志》,小说家出于稗官,盖所由来久矣。其中所载小说家,凡十有五,都千三百八十篇。其书多属依托,词旨浅薄,故后世无传焉。自汉以还,代有作者,递衍递进,以迄于宋。而章回小说,于以盛行,著述浩如烟埃,偻指难数。迨及輓近[1],作者益众。文人学士,于吟诵之暇,出其闻见,著之篇章,以流行于远近。其书之繁,真可汗牛充栋。然而优劣交杂,雅俗相揉。求其有关世道,有益人心,足以增长智慧者,诚寥寥不可多觏。夫浅见寡闻之士,读书未多,积理未富,则逡巡退缩,而不敢为。敢为矣,而著述未工,何能传世而行远?彼读书多矣,积理富矣,著述工矣,而其所为虚妄怪奇之谈,导淫诲盗之语,各自矜许,以弋名利。藉使播之远方,垂之异世,其淆人听闻,蛊人心志,蔽人聪明,流敝之大,宁有终极?吾以是横求之现今,竖求之往古,能传之小说,其数几何?在能传之中,而可读者,其数几何?在可读之中,而必获其益者,其数又几何?甚矣小说名著之鲜,而为之之难也。
余友穆子六田,工诗文,善画,才情高骞,理宜显贵,而乃温温无所试,一若与世无争者。居常撰述小说以自遣,所著如《梅兰芳》《落溷记》《香粉夜叉》等,皆脍炙人口,艺林重之。《北京》小说者,为其最近得意之作。书既成,将付印,朋侪多为之序,六田更索序于余。
余意小说之于世人,其感化力为最大。世之人,往往囿于积习,是非混淆,善恶莫辨。则有人焉,将一切世态人情,皆笔之于书,如温犀烛怪,如禹鼎铸奸,如秦镜之照人肝胆也。为之指导于前,告以人生之正鹄,存其是而去其非,称其善而贬其恶。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是诚有移风易俗之功者也。贾生曰:“移风易俗,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余则以为移风易俗,非可尽诿之在上者,读书人与有责焉。然读书之士,则有喜作浮靡之文、颓丧之诗,以无用为有用,又乌足以当斯重任?
六田善为文,而不欲以文显;善为诗,而不欲以诗传;善为画,而不欲以画名世。独喜作社会小说,盖隐以移风易俗为己任。其抱负之大,固何如哉?六田之小说,与彼世俗之诗文集较,其优劣之相去,奚翅十倍百倍千万倍。更与彼世俗之新小说较,其雅俗之相去,奚翅十倍百倍千万倍。是书也,吾知其必传,吾知其可读,吾知其读必获益。愿以此言,质诸六田。并愿以此言,质诸读者。
如弟蝶生韩梦琦 拜撰
[1] 輓近:晚近,离现在最近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