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赔钱

每年的三月份,家家户户空置一冬的猪舍经过维修后,又开始购买小苗猪进圈了。苗猪遇到新主人的照顾,饮食的口味和圈舍都发生了改变,可能一时会无法适应新的环境,就容易生病,每一头苗猪还得阉割。所以,这个时候是大队赤脚兽医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有时候早中晚都要出诊。

前几天一队王忠国刚买没几天的小苗猪病了,病情不重,只是轻度感冒,连续治了三天,病已慢慢好转。

今日傍晚,五队的沈伟民来找我,他家苗猪也病了。赶去一看,小仔猪病得不轻,体温已超过40℃,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睁着一双猪眼看着你,只有出的气。我对沈伟民说:“不用治了,已病入膏肓,活不了。你把小苗猪治病的时机给耽误了,它已病了几天。小苗猪刚生病时为什么不来求诊?”我略带有责问的口气问他。

“小苗猪买回来有一个星期了,刚买回来时没有什么不好,能吃能睡,在圈舍中活动着,好玩得很。这两天我随生产队到丰仓去运大粪,临走时让老婆照顾着,但老婆要出工,要照顾老人小孩,要做饭,对小苗猪就疏于照看,有时甚至忘了喂食,我刚回家,小苗猪就躺在那里了。”

我对沈伟民说:“小苗猪不行了,过不了今晚。等小苗猪死后,找个地方,把坑挖得深一些埋了吧。明天把圈舍内外清理一下,四边角落洒上些生石灰。”

“易一文,你既然来了,就给治一下吧,你治了以后,它还活不了,我也算对得起它了,它来我家前后一个星期就死了,我有些难受。”

“没有用的,浪费药钱。”我拒绝了沈伟民的要求。

沈伟民从口袋中掏出钱:“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到屋里去拿。”

“钱是够了,但没必要花这冤枉钱啊!”

“你只管治,我愿意。”

面对沈伟民这份执拗劲,我也只能依了他。针对小猪病情,我加大了给药量。我对沈伟民说:“今晚过了十时,它没死,就挺过来了。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可能性基本没有。”

当晚躺在床上,脑中还转着沈伟民和他的小苗猪,特别是沈伟民面对濒临死亡的小苗猪,十分地不舍,坚持要治,从口袋中掏出钱,问我药钱够不够的情景,久久挥之不去。

天刚亮,我就背起药箱赶往了沈伟民的家,心中牵挂着他家的小苗猪死了还是活着。不过小苗猪死的概率要大得多,这我有思想准备,我对它活着基本不抱什么希望。

来到沈伟民家圈舍旁,他老婆站在猪舍外发呆。我走近一看,小苗猪没了,原本垫着的稻草、食盆都清理到了外面。

“嫂子,沈伟民人呢?小苗猪死了?”

她也没有理睬我,我再追问一声:“沈伟民人呢,小猪死了?”

沈伟民老婆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易一文,是你把我家的小猪给治死了。听伟民说,你昨晚就咒我家小猪不行了,快死了,你给打了一针,没多长时间就断了气。小猪中午虽然已不吃食,但也不至于当晚就死啊,你不打那一针,它可能还不死。”

“嫂子,你这话说得好像小苗猪不是病死,而是让我治死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伟民是怎样跟你讲我治病的过程,我不清楚,但昨晚过来诊治时,已明确告诉过伟明,苗猪不行了,治也没用。你家伟民坚持要给它治一下。小苗猪死因是得病后没及时得到治疗,小病拖成了大病。”

“这些事,我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明白。我只知道是你打了一针后,没过多少时间就死了。”

“你家伟民人呢?让他过来和我说话,昨天给小苗猪治病时,你又没有在场,跟你说不清楚。”

“伟民不在家。易一文,小苗猪是你给治死的,你得赔我家一头苗猪钱。”

“嫂子,你怎么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今后还有哪个兽医敢到你家来。病好了,大家相安无事,一旦牲畜没医好,兽医不但倒贴医药费,还得赔偿牲口钱,今天是一头小苗猪,也就十块钱,明天如果是一头架子猪,那又该多少钱?”

此时,伟明老婆的哭声已吸引了不少社员驻足围观,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交流着各自的看法,但没见有社员上前对伟民嫂子和我说一句什么的。

伟民嫂子边哭边数落着我的不是,突然走到我的身边,一只手拉住了药箱的背带:“你今天不赔钱,就别想走人,你治死了就要赔钱,你不拿钱,我与你到大队部找大队领导给评评理。”

我做兽医已有一段时间了,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的场面。面对伟民嫂子又哭又拽,我有些懵懂,不知如何是好。但理智还在,我告诫自己,“好男不跟女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耽误的时间越长,麻烦事可能就越多。我从药箱中拿出十一块钱给了伟明嫂子,没再说话,转身走人。围观的社员中有人在说:“真给钱了!”

背后的伟民嫂子,哭声突然停了,她可能没有想到,就这样哭几声、闹一下钱就到手了。

我想现在该是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吧,她可能也只是心痛小苗猪到这个世界没几天就这样死了。她又哭又闹的,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难受的情绪。真巧,我易一文刚好撞到枪口上,她未必是真想让我赔钱。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她想不管有理无理,小苗猪是死了,这不哭不闹就算了,太便宜易一文了,这不,这家伙心虚,只好交钱走人。伟明嫂子可能还在为自己的作为而暗自高兴。

我往回走,回想刚才发生吵闹的全过程,想着伟民嫂子的撒泼相,女人一旦不讲理时,你还是早一点躲开为好。今天的事,众多围观的社员们因不明仔猪死因,都观后不语,没有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劝慰伟民嫂子几句。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十一块钱抵得上我近半个月的工分收入。

回到知青点,放下药箱,糊弄着吃了一口早饭,饭后心中实在憋屈得慌,已没有心思再出工了,朝竹床上一躺,也不知躺了多久就迷糊过去了。

朦胧中,似乎听见门外有人在叫我:“易一文在家吗?”

我一个激灵人醒了,听声音耳熟,好像是沈伟民在叫我。我心想他又来找我干什么?懒得理他,不回话,躺在竹床上继续睡觉。

一阵脚步声,沈伟民登堂入室,我只得起身相迎,果然是他。

“沈伟民,找我有什么事?”

“你在家就好了。刚才在门外叫你,没有回应,门开着,我就直接进来了。”沈伟民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向口袋中摸去。

“给,这是你的十一块钱。小苗猪昨晚就死了,我找了一个地方埋了,今晨起来,把猪舍清理后,再赶到土桥街上去买生石灰。刚回来,路过队长家门,队长告诉我你一早来过我家,我家老婆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小苗猪的死怪到你头上,说你把小猪给治死了,这不是讹人吗?我到家把她一顿骂,我让她到你这里还钱赔礼道歉,我老婆死活不愿意。你走后,她也意识到做事的荒唐,说自己没有这个脸来见你,说你也实在是太好说话了,自己是一时昏了头,开口向你要苗猪钱,哪想到你还真给了。自己接过钱时就知道事情做错了,当时就想把钱还给你,但又抹不开这个脸。”

“我老婆让我马上过来把钱还给你,还让我带个话,当时她只是心里不痛快,说说气话,并不是真要我赔钱。我们农村女人说话不知轻重,希望你原谅她。”

听了沈伟民一番话,我真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怎样,沈伟民已替他老婆赔礼道歉了,钱也还给我了,我一个男同志还计较什么。今后出诊过程中医患之间的纠纷,亦有可能会经常发生,我惟有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尽量减少此类事情的发生。一旦发生纠纷,要以平和的心态处理好善后工作。

我对沈伟民说:“没事,回去对你老婆说,我当时倒是确实担心她拉着我到大队部找大队长、王书记评理,不管谁对谁错,终管是影响不好,所以就想大事化小,赔钱了事。沈伟民,你过几天可能还要去买苗猪吧,猪舍晚上要注意防冻,饮食也要当心,尽量给喂熟食。”

沈伟民走了,我也该到生产队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