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打了近一个小时电话,12个大队的赤脚兽医明日上午7时30分到公社兽医站集合的通知都已落实到位。电话刚打完,顾医生也准时到了站里。一支烟刚抽完,丰仓县兽医站送疫苗的同志到了,都是老熟人,不客气,打个招呼,顾医生递了一支烟给送疫苗的人,让我到隔壁药房叫张医生过来点收。
交验工作顺利结束,顾医生和张医生送走送疫苗的人,转身对我说:“易一文,今日可早点儿回去,明日清早准时到站。”
今日工作量不多。上午在东街、西街大队点查耕牛头数没走多少路;中午饭后又在顾医生的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这阵儿精神头正好着呢。哼着在舞台上演出时唱的革命歌曲,走东街、过西街,一路西行至蔡家湾渡口。
摆渡老汉已认识我,见我今天这么早就到了渡口,有些好奇地问我:“这么早就回转了,今日没见有人送你?”
“今日工作结束得早,就自己走着回来了。”
“小伙子,我看你近一个月非常辛苦,清晨从我这儿过河,天擦黑时又从我这儿回家。你在忙些什么事啊?”
碰到了一位喜好打听别人隐私的老汉,或许老汉一个人在渡口闷得慌吧,来了一位摆渡客,无事找话题,聊聊天,打发时间。
我告诉老伯,我是红星大队赤脚兽医,近一个月在公社兽医站进修学习。
“你是红星大队赤脚兽医,那我们土桥大队也应该有大队赤脚兽医吧。”
“对,老伯说得没错,土桥大队的赤脚兽医是你们三队的张正华。”
“噢,是三队张二根的大儿子,这小子平时不哼不哈,闷葫芦一个,他做赤脚兽医,能行吗?”
“张正华学习兽医进步蛮快的,给苗猪做个阉割手术,给病猪看个病、打个针都可以。”
“现在家家都养着一头到二头猪,有的社员家还养起了老母猪,产了猪崽卖钱。养猪的社员多了,猪跟人一样,发个烧、拉个稀也是常有的事,大队里有了赤脚兽医,养猪户请医生方便多了。”老伯正说得高兴,渡船已到了北岸。
我与老伯说声再会,顺着坡爬上了李家塘大堤。突然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不想马上沿大堤上的大道折向西走,而是想翻过坡顶朝下走去,去瞧瞧前天傍晚在玉米地里睡过觉的地方。面对那一棵已无玉米棒子的玉米秸秆,表达一下内心的忏悔。刚走两步,想想还是算了吧,现在下去,面对那一棵只有玉米叶子,没有玉米棒子的秸秆,再怎么着,说上十次我错了,也已无实际意义了。瞬间,一路走回来的好心情没有了。
眼看着马上到家了,郁闷的心情才有所好转。想着今日回家早,晚饭弄点什么好吃的慰劳慰劳自己。家里有白面、油菜籽油,找饲养员汤老伯讨一小把香葱,做个香葱油饼吃。正想着香葱油饼的香味时,隔着百米远的稻田,隐约看见知青点门前有两辆自行车。直觉告诉我,两辆自行车的主人应该是张正华和徐晓明。他俩应该都接到大队部的通知,过来是告诉我明天早晨老地方土桥汽车站等我的吧。没看到人,车停在门口,人应该在屋里吧。
我加快了步伐,果然,隔着一条田埂,就听到了徐晓明带有奶声奶气的说话声:“这小子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大田里也不见社员,可能都外出打青草去了吧。夏季打青草沤制有机肥是生产队的重要农活,秋收结束,土地翻耕时,把沤制好的一担担绿色有机肥撒入即将播种小麦的大田中,它将是来年小麦丰收的重要保证。只有底肥上得足,来年春天小麦返青分蘖才能长势良好。张正华,我们到饲养场去问一问,保不住饲养员知道这家伙的去向。”说着话,俩人出了门。
“我在这里,两位老哥,找我有事?”
“啊呀,正说着你喏,你跑哪里去了,想找个人问一下,大田里没见干活的人影,家里的大门洞开,我与张正华就在你灶间坐着闲聊半天了,正准备出门到饲养场问问饲养员你去哪里?你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徐晓明说话间,就朝我身前靠,抓着我的手不放。那股亲热劲,让我这个大男人有些不习惯。该说,他是哥,我是弟,差4岁。现在倒过来了,好像他是小弟,遇到了多日不见面的大哥。
张正华也面露惊喜之色,看着徐晓明的黏糊劲:“好了,我们进屋说话,也让易一文喝口水。”
徐晓明这才松手,三人一起重回灶间:“易一文,我半个月前来过你这里,我大队里有一户社员买了头小母猪,要做阉割手术,我不敢接手,结果白跑一趟。碰到你队里一位老伯询问你的去向,他说有一段时间不见你人了。我只能摸到土桥三队,找到张正华去做了手术。你一直不在生产队,在外忙些啥?”
徐晓明刚说完话,张正华也接着开了腔:“我们那天在燕王中学分手,说好要请你俩到我家认认门,见见我的家人。隔了几天,我到你队里也白来了一趟,遇到你队社员问讯,他告诉我,听队长说起过你学习没有结束,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徐晓明一听,不等我开口回答,就抢着问:“你还在学习?你不做大队赤脚兽医了,又有了什么新的任务让你去学习,你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与我们散了。”说到这里,徐晓明的声音已有些变了。
我忙堵住了徐晓明自说自话的话语:“说到哪里去了,你俩别急,让我喝口汤罐水再详细给你俩说个明白。”我拿起汤罐上的铁勺,舀了一勺子水,咕嘟几口下了肚,抹了一下嘴巴。
我们三人在灶间小方桌旁坐定,我把近一个月在兽医站再学习的大概情况向他俩叙说了一遍,只是把其中我自己要继续进修学习的前后过程,改成另一种说法:“那天中午,我和大队长在公社食堂吃过饭回去。大队长在车后座上坐着,他问我:‘今后大队里牲口生病了是不是都可以找我治病,不再需要赶到公社兽医站请医生了。’”
“我告诉大队长:‘目前我做个阉割手术还是可以的,但给牲畜治病,特别是确诊得了什么病症、对症下药方面,心中没底,所以不敢随便接诊,万一误诊了,耽误治疗时间,损失就大了。’”
“大队长听我这么一说,当即让我停车,要我把话说清楚,回大队承担起全大队的牲畜治病工作,行,还是不行。”
“在这个事关一个大队牲畜医疗、防疫工作;涉及到大队社员切身利益得失方面,我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糊弄大队长,应该实话实说。我对大队长说:‘我目前没有这个能力,不行。’”
“大队长听我说不行,当即要求我明天继续到兽医站学习,学到什么时候感觉自己真正有能力的时候再回来。大队长的理由很实在:我们大队位于公社行政区域最西部,社员们求医在路上花费时间大多,往往延误了病猪最佳治疗时间,有时赶到公社兽医站,碰到站里没有医生,都出诊在外未归,那么病猪只有等着病死。”
“大队长还说,送你参加培训班,弄个‘半吊子’回来,徒有虚名,派不上用场,还是不能解决问题。”
“这不,我就接着继续学习了,时间算下来已将近一个月了。明天水牛疫苗注射工作结束,我也该回大队履行大队赤脚兽医的职责了。”
“什么?你半个月培训期结束,接着又学了一个月?这事,我与张正华都不知道。你是我们的组长,也应该关心关心你的组员。我把你当组长,甚至把你这个小弟当大哥敬着,你倒好,只顾自己学习、进步,忘了我们两人,今后我们三人怎么相处。”说着话,徐晓明欲起身走人。
“徐晓明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再走不迟。”听话音,张正华内心也是一百个不痛快。
“易一文,上级规定培训班半个月,你大队长要你再去学习,成为一名合格的赤脚兽医才能回大队,这事我能理解。关键是兽医站怎么同意你再去学习,这样做,不是违背了上级的规定吗?”
见着他俩这么不开心,我只能耐心地继续向他俩解释:“培训班结束的第二天一早,在李家塘大桥南桥堍,我堵住了陈站长的车头,向他提出再次进修要求,还把大队长的‘虎皮’也扯了起来,但站长不以为意,拒绝了我的请求。正当我与站长僵持着,不知如何才能让站长回心转意,收下我这个小学徒时,真是事有凑巧,公社戚书记晨练路过。看见我与陈站长在路边说事,过来打个招呼。知道缘由后,就要求陈站长‘特事特办’,让我在兽医站再进修一个月。”
徐晓明不无羡慕地说:“你运气真好,公社书记帮你说话,陈站长当然只能同意。我没话可说,这事我认了,不怪你了。不过我们说好,经过一个半月的学习,你的医术水平肯定大有长进,今后我向阳、土桥两个大队有‘活儿’叫你,你要随叫随到。”
“没问题,你俩都是我哥,小弟当然跟着走。”
张正华听了我的解释,脸色明显由阴变晴了:“徐晓明,话说回来,如果你和我也去再学习,大队领导不见得会同意。大队领导一句话就能把我们的要求给堵回去:‘培训期规定半个月,培训期满就该回大队。你感觉没学好,是你学习不认真、不努力,还想再去学,不批准。如果一个月过去了,你还是说没学好,怎么弄,岂不成了笑话。’”
张正华的一番话说得让徐晓明没了脾气。他脑袋瓜反应快:“易一文,你刚才说疫苗注射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与我们明天一早报到有关。”
“对,你说的没错。”我把公社兽医站秋季耕牛接种炭疽疫苗一事详细地给他俩说了。
眼看天色已晚,知青点已有知青回来了,他俩与我约好明天清晨土桥车站见,各自骑上车走了。
清晨,时间还没到7时30分,兽医站除值班的李医生外,其他医生都还未到。赤脚兽医们都到齐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见面,特别是在培训期能说得上话的几个学员,相互见面时,你对我胸前来一拳,我朝你肩上拍一掌,用男人们表达情感的方式交流着内心的快乐和思念之情。
8时整,12位大队赤脚兽医在顾医生带领下,向东街大队出发。陈站长为了表示站里对这次培训工作的重视,也随队出发。
来到东街第一生产队,顾医生让饲养员把水牛从牛舍中牵出,拴在舍外牛桩上。
顾医生今天情绪有些亢奋,他快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他今天只要讲解,示范操作一次怎样给水牛注射炭疽疫苗。原本是一项辛苦累人的工作,对他而言就结束了。
顾医生从药箱中拿出灭菌注射器,按上灭菌针头,放在灭菌纱布上待用。又从药箱中拿出一毫升安瓿的疫苗,晃动摇匀,消毒开启,用注射器吸出疫苗备用。
顾医生请饲养员保定水牛头部,拿起注射器在水牛颈部皮下注射了疫苗。
整个注射操作过程,都是在顾医生边讲述边动手的过程中完成。顾医生大着嗓门,问学员们有没有看清楚操作程序。
事实上,这个打针技术,学员们在一个月前都已学会。水牛在饲养员帮忙保定下,老实得很,很容易就完成注射过程。倒是给猪打针,不论大小,都有一定难度。猪一看有人围着,即使已保定,它还是不安生,扭动着身体,嘴中嚎叫着,“干扰”兽医工作。
来到东街大队第二生产队,顾医生让我第一个进行疫苗注射。在我完成操作过程中,顾医生还不断提示学员们关注操作过程中的要点,如疫苗必须先晃动摇匀后方可使用等。
在一个生产队完成疫苗注射后,继而下面一个又一个生产队的耕牛接种过程中,所有学员依次完成了练习,有的学员还争取机会做了第二次。
东街、西街两个大队在上午11时左右,各生产队的耕牛都已完成了无毒炭疽芽孢苗接种,学员们也从顾医生的讲解中,知道不同年龄的大、小水牛均每头1毫升注射量。
陈站长见东街、西街疫苗注射工作已完成,就开始布置新的工作:随他回兽医站,由每一个学习小组的组长到张医生处领取本小组三个大队各个生产队的耕牛头数表册和种苗。然后到公社食堂吃饭,饭后马上出发,争取在傍晚前完成三个大队的疫苗注射任务。每注射完一头水牛必须请饲养员在表册上签个名或按手印。印泥盒张医生会发给大家。明天上午各小组组长把表册和印泥盒送还至张医生处存档。此项秋季防疫工作就算结束。说到这里,站长抬头朝顾医生瞅上一眼,我也顺着站长目光瞧了一下顾医生,只见顾医生正忙着给会抽烟的学员散着大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