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明执意要送我俩到公路口,我与张正华拗不过他,只好随他推着车出了村口。还是我带着他向公路骑去,几分钟时间,还没说上几句话,已到公路岔口处。我下了车,把车把移送给徐晓明。
徐晓明没有移身伸手接车把,而是抬手指向从燕王市方向过来的两辆自行车说:“那不是李医生吗?”
张正华也看清了跟在李医生后面的社员:“是我们大队第5生产队潘奎清。他家的猪生病了?”张正华自言自语。
“易一文,你们三个人怎么在这里?”李医生也看见我们三人了,他招呼着我们。
“我与张正华到徐晓明家去玩,认认门。”
“潘伯,你家猪病了,赶到兽医站请李医生来诊病?”张正华问潘伯。
潘伯满脸愁容地说:“猪今天早晨、中午吃食都不爽。下午,我们在稻田除草,利用‘吃烟’空隙时,回家看看,一摸猪耳朵,烫得利害,忙跟队长打个招呼,直奔公社兽医站,真巧,李医生在值班。”
土桥汽车站所在地就是土桥大队第5生产队,潘伯的家在汽车站旁边几十米远的地方。
家中猪病着,潘伯仅跟张正华打个招呼后,就急着准备继续领着李医生往家赶。时间已近黄昏,社员们也开始收工回家了。
此时,我脑中一转,我们几个人是干什么的?这2天又在忙乎什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天碰到了临场实习机会,岂能不当一回事,不经意就错过了。我随即开口:“李医生,请让我们三个人跟着你一起去。”
“我正要叫上你们三人跟看我一起去看看,走吧。”
潘伯在内,我们一行五人,随潘伯进了村子。一眼望去,整个村落没有具有真正意义的聚居地的规范模样,只是在李家塘支流中的分叉河流旁,没有规律地散落着一户或二至三户的村舍。村舍的式样各呈千秋,多数是瓦房,但也有几处房屋是用当地稻草与木材搭建而成。村舍的建筑式样和使用材料是房屋主人家庭经济状况的体现,也能间接说明这些社员的祖辈们落户此地仅就百多年历史的注释。1949年至1970年,农村人口,除知青插队外,再无规模性迁移发生。
潘奎清带着我们直奔他家的猪舍,一头60至70斤左右的架子猪侧卧在圈舍栅栏边上哼哼着。
李医生拿出温度表和不锈钢盒递给我:“易一文,你们三人先给猪测一下体温。”
我接过体温表和不锈钢盒,推开栅门进了圈舍,张正华和徐晓明跟着进来。
猪发着烧,全无活力,也不挣扎,体温表塞进肛门很顺利。
“41.5℃”,我高声地把测得的体温报给李医生。
在我们给猪测试体温时,李医生已在圈舍外放下药箱忙开了。
我刚才看见,李医生靠近圈舍时,伸手摸了一下猪耳朵,凭李医生的行医经验,早就能判断出猪当下大概的体温了。
李医生一边摆弄着针筒、药品,拿出橡胶带,一边告诉我们:“猪发着高烧,得用抗生素药品。猪从早上到现在高烧已过了12个小时,属重病猪了,要及时抗炎降温,再晚,猪可能有危险。我决定采用静脉注射方法注射药物。”李医生告诉我们使用哪一类抗生素药品、用量多少。
一切准备工作在圈舍外准备就绪,李医生手拿两根绳子进了猪舍,没看清李医生手上动作,病猪的四肢已保定。李医生让我把针筒拿好,用消毒棉球涂擦猪耳朵背面和自己双手,然后用橡胶带捆扎猪耳朵根处,使耳朵背面大静脉喷张。李医生用手掌拍拍猪耳朵背面大静脉处,大静脉呈现青紫色,清晰可见。从我手中拿过针头,针尖与猪耳朵呈30度斜向刺破皮肤,针尖刚刺破皮肤,已见回血。我仔细观察,见李医生拿着针头的手在见到回血时,没有停止动作,而是减小针尖与耳朵平面倾斜角至20度,然后把针头似乎再向前送了一下。李医生从我手中拿过针筒,右手伸向耳根处,拽下橡胶带。接着双手协调,左手稳住,右手慢慢推着针筒的塞杆。
李医生操作着注射动作对我们说:“推进速度慢一些,可减轻心脏负担。”
约2分钟时间,注射结束了。拔去针头,用药棉按住出血点稍许。李医生站起身说:“好了。”
我们一行四人走出圈舍,李医生整理着药箱对潘伯说:“明天早晨6时30分左右我再过来,你在家等我。”
“好,我在家等着。”潘伯答应着。
这时张正华突然问我:“易一文,你刚才伸手摸猪耳朵,歇一会儿又摸摸,前后不止五次,你是在干什么?”
“噢,我是在体会手与刚才测得猪体温41.5℃之间的感觉。我回答着张正华的疑问。
李医生听见我俩的对话,抬头瞥了我一眼。我也回看了李医生一眼,没有感觉到李医生眼神中有什么不妥,李医生似乎认可我的举动。
这时天色已开始暗下来了。李医生对我们三人说:“明天早晨,你们还是在8时左右到燕东大队三哥家候着,我忙完了这边,马上赶过去。”
“李医生,你现在怎么回家?天已黑了。从大路走,得沿着明嘉线一路到燕王市,不过李家塘大桥,沿着李家塘北侧大堤前行200米后过明月塘大桥再左拐弯,顺明月塘东侧大堤一路向北,经过新建大队,燕塘大队,到旭日大队,那里是李医生的家。这一段路骑车估计要45分钟时间。如果走小路,从这里越过明嘉线穿越向明大队,横扇大队,再过明月塘,才能到达旭日大队。乡间小路摸黑走?”我不无担心地询问李医生回家的路线选择。
“没事,整个燕王公社各个生产大队的条条村道,我都熟悉,不能说闭着眼也能摸到家,但在夜色中赶路,绝对不会走错道或误进别人家门的。”
我们三人和潘伯都笑了。
“我从向明大队方向走。徐晓明,你是向明大队的,顺路,陪我走一段?”李医生把药箱背在身上,推着自行车,征询地看着徐晓明。
徐晓明过去推着自行车:“李医生,我陪你。”
又回身对我说:“我们明天7时在车站见。”
我与张正华和潘伯三人目送李医生和徐晓明二辆车离我们而去。一会儿,已是只闻车铃声,不见车影儿。
夏天,天断黑的晚,李医生离开我们时,已过了晚7时,如果一切顺利,也得到晚上8时左右才能到家。我的脑海中忽然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夜空,繁星满天;月初,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护送着一辆孤独的自行车向东北方向驶去”。好在李医生路上并不寂寞,稻田里的蛙鸣声会一路陪伴着他到家。明天早晨6时30分,李医生又将再次来到潘伯家的猪圈里。
“明天一早我先到这边来看看,你也过来吧。你如果不来,李医生治疗结束,我得让李医生带着我赶燕东大队,这不太合适,你说对吧!”我与张正华商量着。
“好,明天我一早过来,明天见。”我俩与潘伯也道了声:“明天见。”
摸黑到家,知青们已经在晒场上纳凉了,前几年一起下乡的插友们一个锅内抡勺子,月底结算伙食费。今年春节后,我经常外出,甚至几个月不在队里,无奈之下只能散伙。现在,每天回到知青点,冷锅灶等着我,今天也不例外。我放下挎包,赶紧淘米,提水做饭。饭熟后晾着,拿了条短裤与肥皂去河湾里洗澡、洗衣服。回到住处,把衣服晾在屋檐下,只能晾在屋檐下,白天人在外,无法照看在门前晒场上的衣服。
从河中提上来的河水已沉淀半天,河水已成“凉白开”了。二碗水泡饭,二根罗卜干,饱了,人也乏了。我撩开蚊帐,也顾不得头发还湿着,躺了下去。大热天,没有感觉到热,倒头就睡了。
望着窗外微弱的曦光,我醒了。人是醒了,但好像没有解乏,脑袋沉沉的,感觉自己昨晚上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尽是“猪、猪、猪”。让我现在还感觉兴奋的是,梦中我竟然在为潘伯家的病猪运用静脉注射方法治病。梦中的情景,我现在还能清晰重现:量体温、药品名称、用药份量、药品稀释、针头消毒、针筒与针头锁紧、进猪圈在猪边上蹲下、猪耳朵消毒、橡胶条捆扎猪耳朵、掌拍耳背大静脉、呈30度下针、见回血、降低下针角度为20度、针尖稍许前伸、抽胶带、稳稳地推针筒的塞杆、棉球止血,完了。这一套静脉注射程序像电影一样重复出现。我躺在床上,再一次把注射过程在脑中过了一遍,没错,李医生昨天就是这样做静脉注射的。李医生打针时,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突然之间,我有了一个想法,这个猛然间闪现的念头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今天早晨,我要争取为潘伯家的猪做静脉注射。
有了这个想法,我在床上躺不住了,蹑手蹑脚来到外间,拿了条长凳到晒场坐下。东方曦光已现,但苍穹间繁星依然闪烁,天际处不时有流星逝去。我好像并没有被眼前的天象所吸引,大脑中不时浮现出昨天傍晚看到的李医生静脉注射的完整过程。
清晨6时未到,太阳已从地平线上跳出。到潘伯家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当能看到潘伯家的猪舍时,依稀能辨认出李医生、张正华、潘伯,除了他们三个人外,小矮个徐晓明也在,他们看着圈舍内的病猪,比划着,说着话。
我赶紧快步走过去,与张正华昨天是约好的,今日见他在,情理之中,随意的道声早。但见徐晓明也在,让我有些想不到。这二天相处,总觉得徐晓明热情,讲情义,但他与我一样,尚年轻,缺少担当。今天无约而至,说明我的阅人肤浅,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