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此时从后排座位站起，走到讲台旁，附着陈站长耳旁说了几句话。陈站长点点头，“现在由李医生带大家到公社屠宰场去学习如何测量猪体温的操作手法。”
我们车队进入西街。虽然是午后1时刚过，但路上行人稀少。石板路高低不平，颠簸得利害，大家不敢大意，下车推行。没走几步，李医生的车已拐入三尺弄了。
公社屠宰场在燕王镇西街一条名为“三尺弄”的弄堂内。顾名思义，就是1米左右宽的走道，可供一辆板车通过。
此时，燕东大队赤脚兽医毛正清说：“我们村上老人清晨上街‘孵’茶馆时，茶客们看见有社员推着板车或用自行车驮着猪拐入三尺弄时总会感慨地说：‘猪进三尺弄，已过鬼门关，再无回头路。’”
学员们听着毛正清说着三尺弄的市井俚语，依次拐入三尺弄。
我想，生猪进了三尺弄，已是进了鬼门关，再无回头路的可怜命运时，身上突感一阵惊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似乎感觉有股阴冷的气流裹住了身体，瘆得慌。
有位学员轻哼：“喔唷！”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适。
我抬头一看，瞬间明白，三尺弄两侧刷着白灰的山墙高十几米，弄堂长几十米，较之上午燕东大队三哥家的夹弄更长，所以弄堂风的风速更快；三尺弄宽仅一米，阳光难以照射到弄堂里，弄堂内外就有了明显的温差，热空气流从一头进入，在几十米长的弄堂另一头出来时，气流温度已降了几度；大热天的，人体对所处环境温差的变化特别敏感，所以人从西街拐入弄堂，身体就会有冷的感觉。进三尺弄时，脑中正想着这条道该是生猪的生命终点之路时，内心油然而生恐惧感。
公社屠宰场在弄堂末端的右侧院落内。大门仅是五尺宽的独扇门，没有门槛，可供装猪的板车或自行车无阻出进。
推开独扇大门，只见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长方形院落展现在眼前，门前有一条与大门同宽的混凝土铺成的路，小路一直向前延伸至院落底部房屋前，房屋的后墙就是院落的围墙。小路正对五间房的中间一间，双扇门闭着。中间房屋左右两侧各有二间房，屋顶上部都有烟囱竖着。老式的木质格子窗框有闭着的，也有开着的，窗框是由下向上开启，用一根细木棍撑着，取下木棍.窗框也就落下关上。
靠左侧院落围墙中间部位有一排三间房，每间房约有十几平方米。我们自行车进门的声音可能惊动了屋里的人，此时有一人从一间门旁挂着“燕王公社屠宰场”招牌的门里走出来，看着约有四十岁的中年人迎着李医生走过来，嘴里说着：“李医生，欢迎，欢迎，前几天公社王副社长已给我来过电话，有关文件也收到了，需要做什么尽管说，我们尽力配合。”
李医生伸手握着王场长伸过来的手说：“王场长添麻烦了，我们最近一段时间可能要多打扰几次了。”
“我们随时欢迎。需要我们做什么，可提前打招呼，我们好预先准备。”
在我从小到大接受到的各类信息中，屠宰场的屠夫都是被描述成膀大腰圆、络腮胡，形象粗俗的大汉。今天见到的王场长，平平常常的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的确凉的短袖衬衣，下摆束在西裤里，脚上也是一双直贡呢黑布鞋。文静静的，面露微笑地与李医生相互寒暄着，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凶煞感。让人好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位屠宰场的屠夫头子。
王场长引导着我们把自行车停在进门右侧的空地上。
在大门左侧有半个排球场大小的空地。空地上一排排用毛竹搭成的晒架，晒架上大部分都空着，只有几个晒架上放有几个约二平方米面积的长方形的用竹篾编制的竹编，竹编中有黑白相间的毛发。
王场长指着竹编中晒着的猪毛说：“猪身上的毛发是好东西，积聚多了就卖给废品收购站，也是屠宰场每年一笔不小的收入。猪毛用处大着呢，猪毛药用可以治疗烧烫伤，治头‘赤秃’；猪毛刚韧富有弹性，不易变形，耐潮湿，不受冷热影响，是工业和军需用刷的主要原料；中国传统的出口物资，出口量占世界第一位；猪毛可以提取胱氨酸、谷氨酸等蛋白质；可用于纺织品，化妆品生产原料。”
王场长把猪毛如数家珍一样夸了一遍，一行人向猪舍走去。
距大门右侧约十米远的地方，靠北院墙建有每个约二十平方的5个猪舍。猪栏都是水泥砖块砌成，顶部是木架构、砖瓦铺顶，地面也是用混凝土材料铺成，地面还有粪便冲排通道。这种圈舍干净卫生，异味小。所以当大家靠近猪舍时，就没有农村社员家中猪舍特有的臭味扑面而来。
5个猪舍中只有2个猪舍中有猪，每个猪舍有5头猪。看见有人过来，它们也不当回事。吃食的、躺着的、转圈的，好不自在。
“今日带大家过来学习如何给猪测试体温，所以需要用活猪，请王场长支持。”
“李医生不要客气。你带学员们进猪舍，按你们学习程序操作，没有什么问题。”
“今日一会儿就走了，明日上午9时左右，我们还得过来，要在活猪身上练习肌肉注射和静脉注射。”
“明天上午你们最好10时以后再过来，因为现在每天供应市场的生猪都由县食品公司调运过来，上午10时左右才能运到屠宰场。”王场长说。
“夏季，本地生猪出栏是淡季，生猪供应有些紧张吧？”
“你看现在就2个圈舍有10头猪，是今天上午刚运过来的，也就是明天市场的供应量。现在的生猪都是从外地调拨过来。我们本地猪要在十月中旬才会有少量出栏上市，集中上市则在十一月中旬以后。到那个时候，又要把本地不能消化掉的生猪调拨到外地或作为国家战备物资贮藏起来。”
“好，我们明天晚一点儿过来，谢谢了，王场长，你忙吧！”
“好，有事叫我，我在办公室。”王场长说完话，转身离开猪舍向院落北侧的三间房走去。
看那三间房，头一间房旁挂着“燕王公社屠宰场”招牌的应该是场长办公室了；另外二间房门前有晒衣架，衣架上还晾着衣裤，可能是屠夫们的宿舍。
李医生从药箱中拿出5支体温表，给每一个学习小组一支。我把体温表拿在手中看看，只见兽用体温表稍粗、稍长于我们人用的体温表，体温表的末梢处有一凹槽，槽内绕着一圈纳鞋底的棉线，棉线延长20公分处上拴有小铁夹子。
李医生从药箱中再拿出一支体温表和一只不锈钢盒子，他吩咐我们在猪栏外站着，自己拔开栏门插锁进了圈舍。
李医生在圈舍内面对学员们站定说：“我们在给猪诊病时，先在圈舍外观察病猪的状况：如属拉痢疾病，可观察粪便，这项工作我们上午已学习过了；如果确诊病猪没有症状，再观察猪食盆中有无剩余食物，剩余多少；猪的精神状态等。这几项工作都完成后，可进一步了解病猪的生命体征：兽医观察猪的生命体征，最主要的指标是猪的体温是否正常。测试猪体温的第一步：先伸手摸一下猪耳朵，特别是猪耳朵根部处，尝试体会有无烫手或火辣辣的感觉。医术精湛的兽医摸摸猪耳朵就知道猪的大概体温了。但为了客观、数据的真实，还得对猪采用仪器测定。仪器测试就是用手中的体温表，操作方法如下……”
李医生从不锈钢盒中取出一小块酒精棉球擦拭体温表后说：“把体温表内含水银的一头塞进病猪的肛门，必须把体温表全部推进肛门，只留拴着棉线部分在外面，当把体温表放好后，再把棉线连着的小铁夹子绕过猪尾巴夹在猪尾巴背上。注意，一定要夹住。体温表在猪的肛门内，猪有不舒服感，它就要想办法找地方蹭它的肛门部位。但肛门在猪尾巴下面，猪尾巴起到了保护体温表的作用；我们把棉线绕过猪尾巴夹在猪背上，它也蹭不到。只要过了5分钟，取下体温表，再用酒精棉球擦拭干净后，就可读取体温表的度数了。”
李医生把测量猪体温的操作程序说过后，转身找猪给我们学员作示范操作。
实事求是说，像李医生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兽医，见他给猪测量体温也不是一件轻松容易完成的事。只见李医生刚靠近猪，猪对陌生人靠近，它有戒备，就哼哼地给你绕圈；你伸手要摸它的耳朵，它怕痒就甩耳朵，不让你摸。摸耳朵还算是容易的，你只要一伸手，摸一下，猪有没有发烧，就能感觉到了。比较困难的是肛门测试体温，李医生慢慢靠近猪，用手拍拍它的屁股给它挠痒，生猪躲了几次，当李医生再次拍拍猪屁股时，它可能感到李医生没有恶意，也就不躲闪了。李医生抓住机会，迅速把体温表塞进肛门。好在猪的肛门腔口较大，塞起来不费事。然后绕过猪尾巴把铁夹子夹在猪背上的猪毛上。
李医生好不容易示范结束，也不禁自我调侃地说：“给猪测量体温，看似极容易的一件事，把体温表往猪肛门一塞就可以了。但实践操作时，你面对的是一头健康猪，你要找到它的肛门，猪哪能这么容易让你把体温表塞进它的肛门里。猪反应快着呢，你还未有动作，它先你而动，快你半拍；当‘聪明’的猪明白你对它的屁股感兴趣时，它会躲在圈舍角落黑，屁股在里，头朝外，猪眼瞪着你，你动，它也动，得有耐心，多摸摸它，揉揉它，让它感到有安会感了，你再靠近，它也就不躲了。不过李医生话锋一转，今天我们面对的是几头生龙活虎的大肥猪，它们精神头好着呢，所以你要逮住它的肛门不容易。但日常诊病时，面对的是病猪，抓它就容易得多了。上午我们在燕东大队三哥家抓仔猪困难吗？”
“没感觉难抓，仔猪们呆头呆脑，一人伸手就逮着了。”有学员回答
“三哥家的仔猪病着，‘拉痢’，哪有力气躲你们呀！其它病猪也是如此。没病的猪，要近它，得跟它周旋一番；只要病着，没了那个机灵劲，测个体温还是容易上手的。”李医生说。
李医生反思上午的教学过程，他可能已感悟到，面对我们十几位经大队领导推荐成为大队赤脚兽医的这批青年人，他们与自己当年报考就读兽医专业学校时，对兽医这门行业的认识是没有可比性的，更没有内心动力的躯动。当年自己报考兽医专业学校时，已是一名兽医郎中的学徒了，对兽医专业有了充分的认识；驱动报考兽医专业的动机是明确的，一旦考取学校，三年后毕业，就由一名农村人变成了握有城市户口的城里人了，属国家工作人员，每月领取工资。这批学员，他们甚至不清楚兽医专业服务的对象、内容，也谈不上对兽医专业有什么从业的心理准备，更说不上爱好兽医专业或对兽医专业感兴趣。他们只是服从领导的安排，懵懵懂懂地一头撞进了兽医这个行业中来了。所以一旦碰到一点儿困难就畏惧退缩，也在情理之中。李医生告诫自己，今后教学员每学习一项新的治疗技术，先要把学习难点讲明白，让学员们有一个心理准备，更重要的是要通过言传身教，使学员们知道：只要努力地学习，都能掌握治疗技术。李医生告诉我，他还把自己的教学心得体会通报给了陈站长和顾医生，免得他俩在教学过程中也像我一样节外生枝。李医生这一段教学反思体会是在1年以后的某一天，我跟着李医生出诊回来的路上，闲聊时，李医生告诉我的。这是后话。
我们三人一组学员，站在圈舍外，看着李医生与生猪斗智斗勇，大热天的累得一脸汗水。当李医生终于把体温表塞进了生猪的肛门，也看清了如何把铁夹子夹好的完整过程，我们学员既为李医生成功地完成给猪测试体温的示范动作而欢呼，也在担心这样一位有丰富操作经验的兽医，给猪测个体温也这么费劲。那等会我们上手时，这个场面肯定有趣：这不就是“人与猪相互逗着玩”啊，一个要摸猪屁股，找肛门、塞体温表；一个要藏屁股，躲着不让你如意。
现在听李医生辩证地把无病的猪与有病的猪，活动能力不一样解说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了底。是的，猪啊猪，今天我们等一会儿进猪圈跟你闹着玩，算你厉害。摸得到摸不到你的屁股，我们暂且不知道，更没有把握把体温表塞进你的肛门里，但当你生病时，就由不得你逞能了，到时，你只能乖乖地任我们摆布了。
大家三人一组，纷纷进了圈舍，准备寻找目标。
只听见李医生说：“先把体温表甩几下，看一下读数；不要忘了给体温表消毒。”
李医生把装酒精棉球的不锈钢盒子搁在了圈栏上面，让学员们取酒精棉球。
学员们取了酒精棉球，擦拭着手中的体温表，商量着寻找哪一头猪为练习对象。
2个猪舍，每一个猪舍5头猪，现在一下子拥进了十几个人，整个猪舍空间就显得小了。只见人追着猪，盯着猪的屁股，找肛门；猪躲着人，在圈舍中绕圈。学员们因为是带着放松的心态进猪圈找猪练习测试体温，不管成功与否，都是乐呵呵的。一时间，学员们的嬉笑声、猪猡的哼哼声，这一首人猪“交响乐”煞是好听。
李医生在圈舍外看着，王场长听见圈舍这边的热闹声，也走了过来。两人在圈舍外看着学员们与猪猡互相追逐着的人猪“游乐图”也高兴得哈哈大笑。
李医生高声说着：“各位学员听好了，成年猪的正常体温是38到39.5度、仔猪的正常体温为38度。”
学员们应着：“李医生，记着了。”
约1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到底有几个学习小组，每组三位学员都完成了测试任务，因为下午3时左右还得赶到三哥家给病着的仔猪喂第二吹药，所以李医生在圈舍外说着：“该结束了，大家出来吧，把体温表擦拭干净。易一文，把栅栏上的装酒精棉球的盒子给我拿过来。”
我应着，把不锈钢盒子拿着与徐晓明、张正华一起走出了圈舍。
“我们明天上午十时过后再过来。”李医生与王场长打了一声招呼。
“明天见。”王场长说。
李医生与学员们各自取车出门左拐。顺着“三尺弄”拐到西街，过了西街，东街的路面宽、平整多了，学员们才骑上车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