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哥家出来,时间已近中午。李医生说:“我们不回兽医站,直接到公社食堂吃饭吧。上午大家第一次干这项工作,够累的。饭后,我们到学校休息一会儿,下午1时左右,我们出发到公社屠宰场。”
听李医生说下午要去屠宰场,有学员说:“李医生,陈站长昨天说是过几天去,怎么今天下午就要去了?”
“别紧张,又不是让你去学杀猪。今天下午去屠宰场,主要任务是学习给猪测量体温。”
“给猪测量体温,还得学习!”
“现在不多说了,下午练习时大家就该知道给猪测个体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行车队出了村口。徐晓明在车后座上坐着,他说:“易一文,这个大队赤脚兽医真如我妈说的,不是一个好活儿。今天这么多人‘伺候’一窝猪,累、臭、脏、热已够人受的,还要干这么长时间才收工,今后如果一个人在大队行医,碰到了这样一窝猪,怎么办?”
张正华在我旁边并行骑着,听了徐晓明的话,说了一句:“如果只是臭、脏、累,扛一下就过去了,万一社员花了钱,仔猪的病没治好,这个祸就闯大了。一窝苗猪100多元钱,这是一个女社员半年劳动的收入。这活不但不好干,而且还有风险,弄又好要赔钱。”
徐晓明、张正华二人说的是实情。这个大队赤脚兽医,仅半天干下来,就让人有些望而却步了。
一路上,十几个人骑着车,没有人吭声。我想,徐晓明、张正华俩人的想法,其他学员可能也有类似的思考。
李医生和学员们依次打饭,各人找座位坐下吃饭。我端饭菜来到李医生饭桌侧面空座坐下。“还想听故事,昨天的正楷故事接着说?”李医生看看我。
“正楷的故事一定要请您继续讲,但不是今天,我有些想法要向您汇报。”
“别那么一本正经地汇报什么的,我又不是你们的领导。”李医生一听不是请他讲一直为之骄傲的正楷故事,似乎有些扫兴。
我笑笑,也不与李医生论长短,心中在说:“您是老师,长辈,我是学生。学生有事向老师诉说,说汇报以示尊重。既然老师不喜欢,今后也就不再‘一本正经’了。老师是一个随和的人,他可能也真的不习惯什么汇报这种与人交流时,处于上下级态势的不平等语境中。
“快说,什么事?”
“李医生,今天在燕东大队,三哥家治疗仔猪白痢,脏、臭、蚊子、苍蝇、天热,恶劣的工作环境够大家受的,但昨天陈站长讲课时已说过‘四不’,所以大家还是有思想准备的。问题是今天这治疗工作,工作量大,技术含量要求高,万一仔猪病治不好,又怎么向社员交待。今天我们回来的路上,有些学员有患得患失思想,甚至想退出不干了……”
李医生听我这么一说,连连点头,“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学员们在回来的路上精神状态确是有些异常,大家的脸像霜打的茄子,恹恹的。你提醒得好,一个从未接触过兽医工作的人,突然间承受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量和心理压力,有些吃不消,也是正常现象。”
李医生说着话,抬头向饭厅四周看了一下,看见陈站长就在南面房间靠墙一侧的饭桌上吃饭,赶忙站起来,端了饭碗走过去,在陈站长饭桌旁坐下,与陈站长嘀咕了几句。
只见陈站长匆匆地把碗中的饭扒拉干净,站起身把碗筷放进洗碗池,转身朝饭厅门外走去。
李医生又回到了我的饭桌侧位坐下。边吃饭边对我说:“等一会儿,大家吃完饭你通知一下,一个也不能少,都到学校去休息,陈站长有事要说。”
“知道了。”
我思考着,今天只是大队赤脚兽医培训班开班培训的第二天,学员提出要退出培训班,这对开展下一步的培训班势必会带来负面影响。陈站长听了李医生的情况通报,一定是意识到必须认真对待这个培训班开班时,没有预料到的突发问题吧。陈站长他们也是第一次举办大队赤脚兽医培训班,培训班培训哪些内容,运用培训的手段等,心中可能也真没个谱,只能走一步,趟一步,摸着石头过河。今天冒出的问题,不知陈站长如何应对?他急急离开饭厅,肯定是去寻谋解决问题的方案了。
李医生吃完了饭,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站里没人。”
我赶忙吃完饭,把碗筷放到洗碗池后到饭厅门外候着,每当一个学员出来就叮嘱到学校等着。
一会儿功夫,学员们都已在教室坐定。陈站长也脚跟脚地进了教室。
陈站长的第一句话是:“各位学员辛苦了,刚才在公社食堂吃饭,李医生简单地把上午到燕东大队三哥家为仔猪治疗白痢的过程说了一下,一句话,治疗成功。听说还吃了冰镇的大西瓜。说明三哥一家对各位的治疗工作很满意。”
“当李医生带大家随三哥出发时,我知道,这是各位学员担任大队赤脚兽医工作的第一次出诊。我不由得回想起,当年求学,在吴州农校念兽医专业时我的第一次实习。”
“我们一个兽医班,有40名学员,都是17、18岁的小青年,来自全省各地,班里还有几位女学员。”
学员们见陈站长要讲他当年当学生时实习的第一次,好奇心使得学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支起耳朵准备听故事了。
“现在回想当年的第一次,如果是在吃饭时想起当年有趣的场面,吃的饭会从口中喷出。学校有自己的实习基地,那天,我们几十位同学在老师带领下,走进了养猪场。养猪场的工作人员把大家带到了苗猪栏前。栏内十几头小苗猪见来了这么多人,都抬起猪头,瞪着我们。”
“因为是学校的实习基地,我们班的学员今天是第一次实习,但其他班或高年级班的学员不知来过几回了,这批小苗猪已多次被‘伺候’过了。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不哼唧,也不动。”
“看着圈舍中小苗猪盯着我们班的同学,我想小苗猪们会想,不认识啊,没来过啊,看来是生手。根据以往‘享受’学员第一次实习的体会,第一次进行实习操作的学员,往往都是笨手笨脚的,今天可得遭罪了。”
“各位学员,你们今天是实实在在做治疗工作,我当年的第一次实习,不过是把葡萄糖营养液灌进猪嘴里。”
“我们同学二人一组,一人抓猪,一人准备灌液。正在大家忙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名女生高声尖叫起来,有人在问什么事啊?有同学说,刚在这位女同学弯腰双手按住一头仔猪,并把仔猪双手捧了起来。可能是女同学双手用力过猛,仔猪被弄痛了,嗷嗷乱叫,全身扭动着,把她吓得叫了起来。”
“我的这位女同学是长江以北人,平时说话已是带有苏北口音的普通话,经常被同学们善意取笑,现给仔猪一折腾,顿时方寸大乱。地道的苏北地方方言随口而出,那真是个好听。”
“我学学当年那位同学的苏北地方方言,大家听着:‘啊呀,吾嘀妈呀,这是喇块呀,喇块的又怎嘀弄呀,吾嘀乖乖,你要死了。’捧在手中的小苗猪重重地掉落到水泥地上。”
“我班的同学们被这位女同学一通纯正的又惊慌失措的苏北口音给震住了。一瞬间,整个圈舍都静了下来。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突然之间,她醒悟过来了,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大家了,乖乖的,吓死我了,这个小苗猪实在弄不过来呀。’她的苏北口音还没有调整频道。”
“我班的同学中,随即有同学模仿着她的苏北地方方言说:‘啊呀,吾嘀妈呀,这个苏北方言实在是格好听呀。’整个圈舍一片笑声。”
“那个小苗猪可能摔痛了,半蹲在地上,一对猪眼瞪着这位女同学,嘴巴里哼哼着。旁边的同学们看了,其中又有一个学员模仿着苏北口音,学着小猪的口吻说:‘啊呀,吾嘀妈呀,你这是怎么弄的呀,乖乖的,吾嘀屁股疼死了。’这时这位女同学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小脸涨得通红。其他同学也再一次哈哈大笑。”
我们被陈站长绘声绘色的“第一次”逗得开心大笑。其中有一位学员可能听完故事觉得还不过瘾,追着陈站长问:“后来这个女同学怎么样了?”
“想听?”
其他同学也附和着说:“想听!”
我在旁边听着,看着陈站长的演说,心里在想,陈站长要的就是“后来怎么样了”,这位学员与陈站长呼应得真及时。陈站长吃饱了撑的,大热天,中午不休息,来给你们讲陈年往事。
陈站长接着说:“我这个女同学与同学一起‘笑’过后,抹了一下还转着泪花的眼睛,慢慢地蹲下身子,双脚挪了一下,靠近小苗猪。小苗猪的屁股可能真的有些疼,没有动,只是拿眼睛盯着女同学。我这位女同学嘴中轻轻地说道:‘我的乖乖,姐姐刚才把你弄痛了吧,姐向你道歉了,对不住了。乖乖的,不要害怕,姐知道怎么弄了。’”
“我这位女同学嘴中说着甜甜的话语,双手慢慢地捧住仔猪的上半身。握住双脚,也不把仔猪提起来,就让仔者的屁股后肢在地下蹲着。小猪双脚、屁股没离地,它就不感觉害怕,一声不哼。这时,我这位女同学招呼着他的帮手:‘快呀。’她的那位帮手还呆在哪里,‘快什么呀。’女同学说:‘灌葡萄糖补液呀。’她的帮手这才回过神来了,把手中已拿了半天的针筒轻轻伸进仔猪嘴里,顺势把一筒补液给推进了仔猪的口腔。当同学把针筒从仔猪嘴中抽出,仔猪的舌头也跟着伸了出来,‘味道不错,有甜味’。”
“也就一分钟时间,完事了。当我这位女同学双手松开仔猪,仔猪欢快地钻到了小猪群里。”
“我这位女同学慢慢地站起来,见周围的同学都在看着她,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说,不认得了啊。”
“那个会模仿苏北口音的同学,不由得说了一句:‘我的乖乖,这个仔猪是你的弟弟啊,这么听话’。其他同学刚想笑,可没有笑出来,而是双手使劲拍着……。”
“这就是我在学校学习时的‘第一次’,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教室里静静的,我坐在第一排,我转身看着身后左右的学员们,所有的学员眼睛盯着陈站长。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学员们双双眼睛的眼神告诉我,他们被陈站长在学校学习时“笫一次”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时李医生走进了教室,一下子静谧的氛围给打破了,陈站长和学员们好似都回过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