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何相遇?(一)

“果然,我还是讨厌下雨。“柳语开始抱怨。

窗外的乌云开始层层聚集,不给太阳喘息的空间。灰白的天空如忧郁的画家在一尘不染的白纸上用6B的铅笔细心描摹,却又以暴躁的涂鸦结束内心的煎熬。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脚步匆忙,有的西装皮革,早已撑起雨伞;有的简衣出行,快步疾行。临近晚霞的时间,服务员匆忙在露天的咖啡馆座椅旁撑起带有店名标识的巨大的遮阳伞,大厦里的上司抬头望了一眼外界的情况,然后视线快速略过手中的表盘后继续责骂不懂事的年轻下属。

看着对面大楼那位因委屈与自责而满脸通红的新职员,柳语眯起了眼睛,微靠在绒松的围椅右侧,左手百无聊赖地翻转着拇指间的手机,享受着耳机带来的盈跃歌声。忽然,那一洒而下后在窗户拉长的雨滴好似织布用的银针,密集炮轰在玻璃上的低吟声连耳机都无法完全隔绝开来。

“答“,“答”,“答”,是以前老妈缝衣服的声音吗?哦等等,不对,至少不是这种重重的撞击声。记得今天天气预报上显示今日无雨,为何如今暴雨滂沱?

就在柳语胡思乱想之际,一首歌终了。

按下电源键,手机屏幕上的歌曲被自动切换到下一首。现播放的歌曲,是名为“阳雨”的歌手所唱的《new memory》。

“‘新的记忆’吗,也是。”就在柳语感叹之时,本该暗下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持续的震动令柳语感到麻烦,于是他拿起手机,看到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他的眼前。按下绿色的接听键,耳机立马传来一道轻浮的男声:

“兄弟,我抢到阳雨演唱会的门票啦!而且还是两张!两张哦!下个月28号你有空吧,让我瞧瞧......刚好,我们26号完成手头的制作,然后川哥给我们放假三天,我们两人一起去看她的演唱会吧!”

柳语无奈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脑子里已经想象得到电话对面的话痨那副激动得快要上天的傻样,虽然不想辜负兄弟的情谊,但柳语嘴上却仍是固执地说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那可是阳雨诶,那位出道即巅峰、拥有‘最美素颜’之称、世界最年轻的特级钢琴师、被誉为‘神赐的嗓音’的当代天才爆红女歌手,其歌迷遍布世界各地,发布至今的每首歌曲全是传世经典,不知被多少人视为梦中的女神。你现在居然和我说要拒绝看她的演唱会?我看你是听曲听傻了吧?”

“行了行了,这些人尽皆知的东西你还照搬百科的背,难道你不累吗?再说了,为什么我必须得去听她的演唱会啊?”

“给你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却不抓住,还在这儿跟我耍情绪?你要是不喜欢阳雨,你还会在你家里摆着她的照片?”

阳雨的照片?柳语茫然地往屋内环视一圈,突然醒悟到了什么,干咳了一声,道:“啊这,不是,这只不过是我以前同学的照片,恰巧和那名歌手阳雨长得比较像罢了。”

“真的?”

“真的。”

“那好吧,可惜了。”

“等等,先别这么快挂我电话。”

“怎么了?”

“我去。”

“你咋突然骂我了呢?”

“我去你的。”

没管电话对头那骂骂咧咧的叫喊,柳语挂断了电话,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快到就像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一样令人捉摸不透。难道真的如那人所说,是在自己和自己闹情绪?

出来工作没几年的三好青年难道要提前踏入更年期了吗?!

将这个恐怖的念头抛之脑后,柳语烦闷地将耳机拔掉,然后将手机往床上柔软的被子处随意一抛,将耳朵贴近光滑的玻璃,享受此刻独处的喧嚣。

每次到下雨天,柳语在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眺望远方,神色宁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言语,也没有一点一滴的不耐之情,时而微笑,时而哀愁。他的好友都会笑着问他:“是不是又在想女人啦?”、“这么喜欢下雨天吗?”等等的零碎问题,但柳语只会回复——也仅仅只回复一句:

“我讨厌下雨。”

——————

“今年这六月份怎么几乎天天下雨?老天爷的膀胱貌似不行啊?”

少年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卖力地奔跑着,双手紧紧抓住还未完全湿透的书包,拇指将包上的布块捏成一团,可怜的书包只能发出无声地抗议,让原本就存在的裂缝再稍稍扩大一些。

“该死,我得换书包了。”少年低声嚷嚷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此时齐刷刷地如面条般挂在前额上,瘦削的脸庞稚气未脱,修长的双腿令其稍显高大。虽说雨不逢时,但少年此刻如深闺怨妇般表情可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一名仅仅只有十四岁的小孩子。

落海市是南方省市内一年降雨次数最多的一处城市,每年的降雨规模大,持续时间也长。得益于丰富的水资源以及人民代代相传的智慧,落海市在不断的岁月发展中稳步前行,成长为如今日均人流量庞大、农业生产力高、自然景点保存完善的二线城市,离一线的距离也仅有半步之遥。因此,无论是教育还是经济,都是在省内排的上号的。

柳语便是在落海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柳语出生在落海市区边缘的乌石镇,作为一名淘气的少年,柳语最喜欢在别人的田地里跑来跑去,叼起路边的麦穗按着电视上的不良青年装模作样,挨家挨户地去挑衅里边差不多年龄的小孩,惹得周围大人唉声叹气,直呼混账。

对于柳语来说,最不幸的事情莫过于下雨了。每到下雨天,父母长辈都严令禁止柳语出门玩耍,理由就是害怕柳语会闯出什么幺蛾子来。柳语也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发呆,死死盯着这混账老天并在心里默默地咒骂着。倒霉的是,夏季落海市的雨天可谓是连绵不断,柳语对此十分抓狂,却又无可奈何,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搬去落海市外的城市里居住,最好是一年四季都没有雨的城市。

而等到柳语上了初中后,他又不想再这样捣蛋下去了。一是因为年龄的增长,柳语的思维开始变得成熟,他开始找寻另一种较为稳重的手段来度过自己无趣的一天,恰巧周围小孩都开始流行玩一种叫做“智能手机”的玩意,作为紧跟时尚潮流的弄潮儿,柳语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关于时下流行的各种讯息,因此柳语很“偶然”地接触到“手机游戏”这种大杀器。于是,在父母惊恐的眼神中,柳语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当然,游戏输掉的时候除外。

二来,柳语迷上了吉他。

打小,柳语就喜欢倾听各式各样的音乐,诸如摇滚、重金属、乡村民谣之类。而提到柳语最喜欢的乐器,除了江湖人称“乐器之王”的钢琴外,就是帅气潇洒的吉他了。

钢琴?学了一个多月,柳语直接就放弃了。你想让柳语静下心来锻炼他的琴艺,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吉他,虽然也很考验学者的耐心,但比起笨重的钢琴,柳语宁愿天天背着个小吉他在街边卖弄他那蹩脚的弹奏技术,也不愿老老实实坐在家里对着那黑白相间的庞然大物。

用柳语的话来说,就是“宁为浪人,岂做书生”。在他的眼中看来,安安静静弹钢琴的人跟那些书呆子没啥区别。虽然弹吉他也是项技术活,但胜就胜在移动方便,入门较快。大人们不理解柳语的思想,可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就放任他去了。

毕竟,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罢了。

今天是6月20日,距离落海市一年一度的音乐节仅剩3天时间,今年的暑假特别早,柳语背着他那破旧却而不舍得丢掉的小书包,前去市区内的一处乐坊内购买一架新的吉他。之前用的吉他已被柳语折磨得不像样了,在柳语的苦苦哀求下,他的父母才答应让柳语前去更换吉他。正巧柳语的父母与乐坊的老板是熟识,于是柳语背着一大包自家种用来卖给乐坊老板人情的优质蔬果,一条准备擦汗的毛巾,以及一笔用来购买吉他的现金,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前进。

在通往乐坊的道路旁,有一座落海公园。

占地面积不大,但环境优美,绿树成荫。是小孩与老人所喜的乘凉处,要不是地理位置较为偏僻,大概会有许多人到此处来嬉戏吧。

正当柳语这么想着,滴滴湿润打在了他微红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令其身子一颤,再抬头一看,好家伙,又是一日雨水到了。

“明明老妈看报纸上说今日无雨,想不到连天气预报都开始骗人了。”柳语无奈,只怪自己听信了老妈的“谣言”,出门匆忙连雨伞都来不及带上。柳语只得加快脚步前行。

可能只是蓄力前的压抑,雨滴落了几点便消失不见。柳语大喜,正欲放缓速度,却不知那瓢泼大雨伺机待发,可怜的柳语还未反应过来,瞬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柳语大惊失色,怎想到这水降得如此迅猛?

左顾右盼,周围也并无任何好点的遮蔽点,柳语只好跑到不远处的落海公园处避避雨。

落海公园内有一个小湖,水质清澈,荷花盛开。

绕湖边有三座凉亭。青砖高瓦,红木矗立,占地虽不大,不过也略显宽阔。

撞巧今日为工作日,来公园里歇息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也就三四人。柳语急急忙忙地一头磕进其中一座凉亭,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四处张望。

“看来这座亭子平常也没什么人来,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也好。”

柳语踢了踢脚上的污水,小心摆弄着手中快要报废的书包,一定是刚才臭骂老天的时候情绪太过激动,不然怎么会把心爱的小书包给蹂躏成这模样?

眼瞧外边的大雨噼里啪啦,不知何时是个停歇,柳语百无聊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用包里的毛巾擦干身子外围后,一屁股坐在凉亭的有些积尘的长板凳上,左手搭在凳上的靠栏,意兴阑珊地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这天似乎有些灰,又似乎有点黑,荷叶上的小虫子不知是躲到哪里去了,平时浮上来透气的小鱼儿,吐出的涟漪早已淹没在汹涌的浪潮之中。四周也只剩下柳语一个人,宛若与世隔绝。寂寞的情绪清晰地从心头涌现上来,柳语确切感受到了这份不该属于他的小心情,撇了撇嘴巴,想唱点什么,但以柳语糟糕的词汇量来讲,貌似有点小困难。

“我真的讨厌下雨。”柳语是这么想的。

一人,一亭,就此慢慢静止在风雨之中。

......

不知许久,柳语逐渐习惯了这片刻的单调。雨打落的哗啦声将自己的呼吸声覆盖,除却一眼尽收眼底的灰绿,唯有听着这不规则的旋律才令柳语获得丁点的享受。

就在此时。

“哼,哼~”

是不是混进来了些什么奇怪的声音?

“哼,哼,哼~”

我这么年轻就耳背了?

“阿嚏!”

不对不对,是有人来了!

柳语反应过来。之前的声音在雨中响起,柳语听得不太真切,等到音源逐渐靠近后,柳语转过头来才发觉,在凉亭不远外的草坪上,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柳语的视线范围之中。

那道身影好像无所顾忌,在这漫天的大雨中肆意穿行,偶尔双手背后,悠然自得;偶尔原地转圈,放声大笑。

“哦,是个疯子。”柳语看出来了。

原本无聊的时光,就从这“疯子”的闯入而变得有所不同。

“那疯子往我这边靠近了,他可能要来我这块地方。怎么办,怎么办?我要装作没看到他吗?”柳语顿时有些慌张。

近了,不远了,到了。

柳语开始好奇这位小疯子的长相了。

滴答,滴答,几束涓流从脱离雨境的身影的手中脱离,逃到半干燥的瓷砖地面上,留下明晰的痕迹。

是位女生。

柳语侧开脸,眼睛用余光偷偷往那古怪的女生望去。

她微微低着头,没有在意陌生人的目光,玉葱般的手指把玩着洒落在纤细了的肩膀上的繁乱长发;苍白的皮肤与晦暗的亭影格格不入,仿佛一折就断的身子沉浸在水衣之中,包裹出她那含苞待放的优美曲线;双腿无多余赘肉,匀称,修长,与上肢搭配协调,叫人生不出一丝违和感。

柳语差点惊叫出声,却又及时憋住,端正的方形脸微红,在不知不觉中面向了这位古怪的女生。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女生突然抬起了头。

盛夏的凉意将逝,又即带来飒爽的秋风,在将要到来的萧瑟之前,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雨牵来了这缘分的红线。

至此,四目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