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结婚纪念

我的高中班级有个聊天群,平时几个月都没人说句话,但今天下午突然有了动静。我打开看了看,已经有几十条聊天记录,第一条是潘逸之发的,他告诉大家明天要来成都开会。回复的基本都是女生,各种嘘寒问暖,我也是闲得慌,就在群里调侃了潘逸之几句。

这时,我接到了刘盼盼的电话,她说:“我们成都的同学应该聚一下,明天晚上给潘逸之同学接风,你也来呗。”联想到上次聚会,我猜很可能是陈雪儿想见帅哥了,自己又不好意思,所以让刘盼盼来约人。君子应该成人之美,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回到家,我把第二天晚上同学聚会的事告诉了易米,她爱答不理的“哦”了一声。易米最近对我的态度非常冷淡,虽然让人很不舒服,但至少不像平常那样具攻击性了。我想缓和一下气氛,所以又跟她多聊了几句同学会的事。

没想到她却阴阳怪气地说:“老同学,应该去。男人嘛就是应该多出去应酬。”

我假装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说道:“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请个年假,带你和儿子出去玩几天。”

“哇,好棒啊,好老公加模范爸爸!”易米冷冷地拍着手说。

其实说这话我是真心的,谁不想和老婆和平相处呢?我也确实想儿子了。我悻悻地说:“真的,你不信算了。”

“我哪敢不信,你对我和儿子向来一诺千金,为儿子树立了一个好男人的榜样!”

我自觉无趣,就钻到书房翻看资料本,一夜无话。

第二天晚上,高中同学聚会在一家最近很热门的火锅店举行。在成都生活的同学毕业后大多再也没见过潘逸之,见他还是那么年轻帅气,大家都不免惊叹。

现在的潘逸之不仅穿着时髦,行为举止也成熟了许多。我就坐在他身旁,依稀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比起我来,他更懂得生活。见到老同学,潘逸之也很放得开,愉快地和大家推杯换盏。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高中时期的同学和往事,酒至微醺,话题总会又落到菲子身上。潘逸之已经听说了菲子的意外,他回忆了一些菲子的往事,又问大家是否知道案子的最新进展。成都的同学们迟疑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我。

我摆摆手说:“别都看我啊,我只是帮忙跑腿而已,查案主要还是靠警察。”

毕竟在高中时期和菲子有过一段感情,看得出潘逸之在这件事上比普通同学更加伤感,他看着自己的酒杯喃喃地说:“菲子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陈雪儿有些醋意,劝道:“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连菲子的爸爸都认了,大家聊点开心的吧。”

潘逸之仿佛并不领陈雪儿的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说:“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罢了,我了解菲子,她不可能自杀的!”

这话如此耳熟,不就是我在菲子葬礼上说过的吗?作为熟悉菲子的人,我真的很理解此时此刻的潘逸之,虽然他曾是我的“情敌”,但这一瞬间我真的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刘盼盼转向我说:“严晓东,凶手会不会是她老公?”

我正准备回答,潘逸之问道:“怎么,她老公有嫌疑吗?”

刘盼盼说:“也算不上多大的嫌疑,只是两口子关系不太好,邱母也很讨厌这个女婿。还有,菲子曾告诉我,孙厉鑫打过她。”

潘逸之摇摇头说:“不会吧,我虽然人不在成都,但在微博上关注了菲子,感觉她和她老公关系不错啊。他老公还挺浪漫,今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还给她藏了礼物。”

根据潘逸之的描述,菲子在微博上发了一张未拆封礼物的照片,说礼物是她自己根据老公提供的线索找到的。

我一惊:我也关注了菲子的微博号,我怎么不知道礼物的事呢?不仅如此,我还登录过菲子的微博号,菲子今年发布的所有信息和照片我都至少看过三遍,绝不可能错过其中任何一条信息。潘逸之所说的礼物我根本没印象,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忙对潘逸之说:“不会吧,我怎么没见过你说的照片呢?”

其他同学,包括和菲子最熟的陈雪儿和刘盼盼也都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于是,我们都掏出手机翻看起来,把今年菲子发的所有内容检查一遍后,仍然没人找到潘逸之所说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潘逸之不相信是自己记错了,也拿出手机翻看了一遍。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也找不到了。他自言自语道:“我真的有很深印象,怎么就消失了呢?奇怪,怎么可能记错,我还记得大概是3月份的事。”

我补充道:“就算找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和她老公接触过,不是什么善类。再说了,社交软件上的信息不靠谱:现在的人,越是缺什么,越喜欢晒什么。很多喜欢秀恩爱的人,其实夫妻感情不一定好。”

潘逸之放下手机,跟我碰杯说道:“是啊,社会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了,只有我们老同学的友谊才是真的。来,干了!”

酒足饭饱后,大家已经忘记了菲子的事,一群人到火锅店楼上开了两桌麻将。我微微有些醉意,加之平时也不喜欢打牌,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听他们聊天。不一会儿,刘盼盼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笑着对我说:“我来打个招呼,你慢慢玩,我要回家了。”

我靠在沙发上问道:“你女儿该睡觉了吧?我有点晕,坐这儿缓一缓,等会儿也要走了。”

“呵呵,想不到你酒量还是那么差。”

我无奈地耸耸肩膀:“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时,旁边玩麻将的一桌人突然吵闹起来,好像有人胡了个大牌,我被吓了一跳。刘盼盼也遮住耳朵,她俯下身对我说:“去阳台,我有件事问你。”

火锅店阳台上的视野很好,城市夜色尽收眼底,清新的空气吹在身上凉丝丝的。刘盼盼的双手放在阳台的护栏上,远眺前方。此时,我不禁想起她高中时期课间休息时的样子,也是双手放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那时的她嘴里不停地和同学聊天,目光却看得远远的,据说是为了锻炼视力。

“菲子的葬礼之后,你还去过菲子的墓地吗?”刘盼盼问道,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没去过。”我摇摇头。

“我不久前和陈雪儿去过一次,”刘盼盼仍旧看着远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那天有点小雨,我们打着雨伞,带了些水果和鲜花。当我们离墓地大约一两百米的时候,发现菲子墓碑的方向有个奇怪的男人。我们本以为是在附近扫墓的人,但走近点后才发现,那人跪在菲子的墓碑前,闭着眼,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有这事?那人是谁?”

“我不认识,脸没看清楚,身体有点瘦,头发是偏分的造型,全身的皮肤都很黑。”

我记得付娟说过,她对徐俊峰的印象就是偏分头。而且,徐俊峰长期待在云南,那边紫外线很强,所以皮肤一般来说比其他地区的人黑一些。

“是徐俊峰?”

刘盼盼说:“你也觉得是吗?我们问了好几个人,第一反应都和你一样。听说他和菲子的关系也就停留在生意层面,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我解释道:“据他自己说,菲子在生意方面帮助过他。”

“是吗,不过我还是觉得好夸张。菲子出事后我也哭过很多次,特别是刚得知消息那段时间。但像他那样冒雨跪在墓碑前,我还没到那个程度。”

我心想:换做是我,如果独自到菲子墓前可能会做点什么呢?会跪下痛哭吗?我说不上来。

刘盼盼继续说道:“我听说大部分杀人犯在作案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会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忏悔情绪。我在想,会不会是徐俊峰害了菲子?”

我耸耸肩膀:“当然有这个可能,但如果不谈动机,没有证据,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刘盼盼把放在栏杆上的双手收回来,拍了拍可能粘在手指上的尘土,对我说:“是啊,这方面你比我有发言权。好了,要说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好的。”我对她笑了笑,表示再见,准备送她到门外。可是刘盼盼说完后却留在原地,低着头,并没有要迈开步子的意思。我有点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由于看不见她的脸,也猜不出她的心思,难道我刚才说错话了?

刘盼盼仍然低着头,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背后的麻将室——两桌麻将还在热烈地进行,同学们都喝了酒,说话的音量很大,就像吵架一样,完全没人关注阳台上的这个角落。

“对不起,严晓东。”刘盼盼突然小声说道,头埋得更低了。

我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刘盼盼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高中时期我不应该告诉菲子,说我喜欢的人是你……菲子是个对朋友很讲义气的人,所以她后来极力撮合我们,每次有你在的活动,必定会把我也拉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我更加不知应该如何接话了。

“但是,对你越来越了解后我才发现,你喜欢的人是菲子。但糟糕的是,由于我和菲子的关系,导致菲子即使对你有好感也不会和你进一步发展,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当然,这对菲子也不公平。我从来没问过菲子的感受,我是个自私的人……”

“别……别这么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我了解菲子,她并不喜欢我的,这点我知道,和你无关。”

“不!有关系。最早我是在发现菲子对你有好感后才故意告诉她我喜欢你的!”

我吃了一惊:我以前对菲子捉摸不透,和她的关系虽然好到无话不谈,但彼此仍然像处在两个世界。每次和她谈论到感情方面的时候,她就装傻,非要把刘盼盼拉出来推荐一番。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菲子为什么老是在我面前装傻,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刘盼盼挡在中间。

“因为嫉妒和虚伪,我骗了菲子,一直不敢告诉菲子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愿意把你喜欢她的事情告诉她。我的这些想法,菲子一定知道的,只是没有戳破我而已,一定是的……”

我忙说道:“不用自责,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个年纪大家都懵懵懂懂,谈不上对错。”

“可是我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我当了妈妈,自己开始教育女儿的时候才明白,人最重要的就是坦然面对自己,而不是什么事情都瞒在心里打小算盘。那样做表面上好像可以伪装自己,让自己少受伤,但其实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得不偿失,最后会让自己内心越来越封闭,越来越阴暗,直到窒息。这件事就是我心灵上的一朵乌云,多少年来挥散不去,特别是菲子走了以后。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坦诚一些,不管最后谁和谁走到了一起,我们三人应该都是很好的朋友……”

刘盼盼抬起头,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她默默拿出一张纸巾,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被泪水浸湿的睫毛膏,一边自嘲道:“哈哈,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我真的必须走了,再见。”

在楼上看着刘盼盼离去的背影,我感觉酒醒了一大半:我自己不也是个不坦率的人吗?她至少勇于在多年后承认和表达,而我连现在都没有勇气坦白自己曾经对菲子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