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搞不懂这座城市了——刚踏进那家看起来装修得还不错的咖啡馆,一股浓郁的饭菜味就占据了我的嗅觉。房间里非常嘈杂,许多客人并没有喝咖啡,而是在埋头吃饭。自从结婚后,我已经很多年没进过咖啡馆了,在我印象中,咖啡馆不该是很优雅、清静的地方吗?
正在我一脸迷惑的时候,一个近似光头的中年圆脸男人远远地向我招手,由于之前已经反复在监控视频上见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那人孙厉鑫。
我一惊,但立即强作镇定地对他挥挥手。我一惊并不是因为害怕孙厉鑫,而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还是挺紧张的。
按照之前和吴波商量的办法,我在双肩包内藏了一部手机,手机的摄像头可以透过包包的缝隙进行拍摄。为了不被发现,我把包包的缝隙弄得很窄,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不然摄像头很容易被遮住。
我向孙厉鑫走过去,他微微站起身来伸出手示意我坐下,手上一串乌黑发亮的木质佛珠非常显眼。我礼貌性的报以微笑,然后坐在他对面,轻轻把包放在身边。我发现,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三四盘热气腾腾的菜。
孙厉鑫不知道,此时按照约定,吴波也进入了咖啡厅。他找了个附近的位置坐下,近距离观察孙厉鑫。
“不好意思啊,我一会儿赶着上班,所以提前把菜点了,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还需要加些什么。”孙厉鑫递过菜单客气地说。
我忙摆手:“不用了,随便吃点就行,这些已经点多了。”
说完,我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怎么,咖啡厅还能吃饭吗?”
“现在好多咖啡厅都这样,可能是因为附近上班的人喜欢到这里吃午饭吧。”孙厉鑫笑着说:“将就一下,别客气,动筷子吧。”
我和孙厉鑫抽出筷子开始吃饭,寒暄了几句,我问了他一些近况,他则感谢我上次帮忙劝邱母停止到他单位闹事。我闲聊着,心里开始回想吴波告诉我的方法,首先我要主动提问,掌握话语权,然后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对,就像询问保安小邓那样。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问问题,不想孙厉鑫抢在了我前面。
“对了,先把这个给你,免得一会儿忘了。”
孙厉鑫一边嚼着菜,一边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后,露出包裹在中心的一张存储卡。孙厉鑫把东西推到我面前,用手里的筷子头指着存储卡说:“前几天岳母问过我这个存储卡的事,我今天正好带来了,给你和给她是一样的吧?”
孙厉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话中有话,言下之意是他知道我和邱母是一伙的,联合起来调查他。看来今天他故意把存储卡带过来给我而不是交给邱母,估计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警告我——别把他当傻瓜。
我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和他纠缠,所以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接过东西说道:“一样的,我带给她吧。”
“有个情况我得告诉你,”孙厉鑫说:“这个存储卡的内容是先由罗警官检查过,我后来才拿到手的。之所以要拿,是因为我想调查菲子的死因,毕竟夫妻一场,我也不希望她死得不明不白。”
我没有接话。
孙厉鑫看了我一眼:“我这样说你肯定不相信吧?我知道,岳母和我关系不好,甚至怀疑我是凶手,她在你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我不自然地摇头:“没有,真没有。”
“呵呵,说了也没关系,我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有谁能平静地接受自己女儿发生意外呢?何况之前我和菲子还在闹别扭呢,不怀疑我怀疑谁?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的。”
我心想,如果孙厉鑫是凶手的话,那他真的太会说话了:不仅不隐藏对自己不利的话,还想方设法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谁知道他到底心里到底有没有鬼呢?
“如果仇恨我能让她老人家心里好受一些,作为女婿,我愿意当这头替罪羊。”
“当然,说回存储卡,我还有一个考虑。”孙厉鑫补充道:“我想看看存储卡上是否有我和菲子的私密照片,这毕竟是个人隐私,出于对她的尊重,我不想被其他人看到。我把存储卡带回家后,翻遍了所有目录,结果并没有什么敏感内容。所以你放心,我没有删除任何内容,你现在拿到的存储卡和罗警官当时拿到的内容完全一样。”
我问道:“罗警官已经看过存储卡里的所有内容了?”
“是的,据说没什么价值,不然菲子的案件早就应该有进展了。我自己也没找到有用的信息,所以你也别报太大希望。”
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案发当天的情况。孙厉鑫把他亲身经历的过程又说了一遍,包括怎么接到电话,怎么急急忙忙赶回家,怎么当着警察的面打开大门的锁,警察怎么撞门之类的,包含很多细节,基本情况和邱母告诉我的一致,没有什么矛盾之处。正如罗警官所说,孙厉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孙厉鑫看着我,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案子有些进展吗。”
“是的,是的。”
我把存储卡塞进背包装好,放下手中的筷子,心里盘算应该如何回答。为了避免太直接,我先把话题引到了前不久邱母给我的照片上。
“菲子平时在家用过什么红色的化妆品吗?”
“你指的是口红吗?红色的,不好意思,我对女人化妆那些东西一窍不通。不过好像没见过菲子抹鲜红色的口红。”
“是吗?那你们家里有红色染料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至少我没用过,也没买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说的案件进展是指……?”
我决定撒个小谎:“警察那边发现了菲子手上的红色印记,可能和案件有‘重大’关系。”我故意强调“重大”两个字。
“这事我听罗警官说过,那结果是?”
“很有可能是中毒,如果能确认菲子手上的印记不是自己粘上的,那就有可能是毒杀。所以我才问你菲子有没有红色的……”
“等等,”孙厉鑫打断我问道:“可是菲子是坠楼啊。”
“是的,并不矛盾,有可能是毒杀,比如有些毒物会让菲子昏迷,然后凶手再乘机把她从楼上抛下,造成坠楼的假象。”我开始胡编乱造。
孙厉鑫抓住这点不放,继续质疑:“不对吧,尸检报告里也没说有中毒迹象啊?”
“尸检报告是针对性的检测,比如常见毒物:一氧化碳,也就是煤气中毒;有机磷类中毒,比如敌敌畏,乐果,马拉硫磷之类的;还有药物中毒,比如氯化钾,硫化氢,氰化物之类的。但如果是一种不常见的毒,除非做针对性的检测,否则几乎无法检测出问题。”
幸好我前不久才翻阅过有关毒物致死的知识,说出这些话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专业”。
“即使如此,那毒杀为什么用鲜艳的红色呢?那不是太容易被菲子发现了吗?”
“化学反应。你也知道,有些物质本来没颜色的,但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后就可能显现颜色了,也不是没可能……”我感觉自己快编不下去了。
“有点怪。”孙厉鑫大口吃饭,陷入了深思。
我见时机成熟,赶紧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今天最重要的问题。
“还有一个小问题想问问你。”
孙厉鑫头也不抬,说:“随便问。”
“关于阳台顶上的孔,你能谈谈吗?”
“当然可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就问过这个问题了,我记得那是挂晾衣杆的孔。有什么问题吗?”
“阳台我去过,并没有晾衣杆。这个孔用来挂了别的东西吗?”
这时孙厉鑫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说道:“好像没有吧,有吗?”
“你再回忆一下呢,自己家里的东西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孙厉鑫抬起头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躺到沙发靠背上,又抬头看着天花板:“我想想……”
我假装调整坐姿,轻轻调整了一下包包的位置,确保里面的摄像头能够拍到孙厉鑫。他这一想时间倒是挺长的,不过我不着急,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给出什么解释。
“我想起来了,是个沙袋,健身房用的那种,不是晾衣杆,是我记错了,对不起。”孙厉鑫解释道。“因为买回来后也没怎么用,差点忘了。你懂的,我这体型,每年体检都查出一堆问题,医生都说需要多运动,结果我还是没坚持下来。上次告诉你是晾衣杆的孔,说错了,说错了。”
原来是沙袋!我脑子里立即和吴波推测出的那几个特征作对比:有一定重量、悬挂、长条状,特征全部满足,看来孙厉鑫应该没撒谎。
来不及思考沙袋的作用,我继续询问:“那你能不能说下这个沙袋是什么时候挂上的,后来怎么又取下来了呢?”
孙厉鑫一边吃饭一边作思考状,很久才说道:“大概是三月初,是那个时候买的。至于取下来,那是因为买回来用过一两次就闲置了。这方面,我确实缺乏毅力。”
“具体什么时候取下来的呢?”
孙厉鑫又往后靠了靠,说:“到菲子出事以后,我收拾屋子的时候觉得太碍事,就把它卖了。”
难怪我在阳台上没看到这个沙袋,原来案发后孙厉鑫就把它处理了。但早不处理,晚不处理,偏偏在菲子出事的这个节骨眼上处理,实在太可疑了。难道真如孙厉鑫所言,只是因为太碍事吗?
“这个沙袋有什么问题吗?”孙厉鑫试探性地问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忙摆摆手回答:“没有,没有,只是顺便聊一下。”
后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与案子不相干的事,我明显能感到孙厉鑫开始变得不在状态,仿佛在想其他事。终于,他看了看手表,说:“下午我还得上班,要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聊。”说完,他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手,把桌上的手机揣回兜里。
我说我还要坐会儿,孙厉鑫说请便,然后客气地向我告辞。
我站起身,礼貌性地目送他离去。走出大门之前,孙厉鑫还特意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一定开始讨厌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