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次试探

我停下脚步再一看,这不就是我第一次来时遇到的保安小邓吗?想不到他今天在这里值班。回想起那天他向我索要信息费的样子,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比较好搞定。我没有立即和他打招呼,而是到附近超市买了包好烟。

“小邓师傅,你好。”我客气地向他打招呼。

小邓吓了一跳,瞟了我几眼说:“你谁啊?”

“你忘了?我姓严,我们不久前见过,当时我去2单元1601。”

“哦,”小邓做出一副好像记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记起来了还是敷衍,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邓师傅,是这样的,我想要拷贝小区的监控录像。但刚才去物业办公室看过,那边已经下班关门了,所以请你帮个忙呗。”

小邓忙挥手说:“那可不行,你需要找办公室的人,而且要做登记的。”

“你说得对,但现在不是办公室没人嘛,”我说着,蹩脚地学着电影里主角给服务生塞小费的方法,把那包刚买的烟塞到了小邓手里:“小兄弟,帮个忙嘛,上次来我已经做了登记了。”

小邓是那种表里如一,很纯粹的人,他看了看那包烟的品牌,立即忍不住嘴角上翘了。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暧昧,说:“那恐怕不行哦,我也想帮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拷录像记录啊。”

我说:“没关系,我就是搞计算机的,只要你让我登录监控系统,拷贝录像这种操作应该还是不用你操心的。”

交涉了一会儿,见我说得恳切,也有“诚意”,小邓终于带我到了监控室,只是再三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办公室,还叫我尽快完事。

小区一共有5个摄像头,其中1个对准大门入口,另外4个分别对准了小区的4堵围墙。所有的监控系统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录像、回放之类的功能。不久,我就掌握了监控系统导出视频的方法。我从系统里拷贝了6月4号、5号、6号三天的监控录像,也就是事发那几天的。由于带过来的U盘太小,更多的也拷不下了。

因为职业习惯,我查看了监控录像的设置和硬盘容量,发现这套系统的监控数据保留时间是6个月,但6个月以前的记录并没有被删除,而是被统一保存到了硬盘里一块单独的大空间里了。把历史视频按照时间排序,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两三年前。

出于礼貌,离开的时候我到岗亭给小邓打了个招呼。他有些惊讶,说:“你果然是高手,不到半个小时就弄完了!上次警察来调取6月5号的记录,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弄,最后搞了两三个小时才把视频弄出来。”

我只是笑了笑说:“这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多试几次罢了。”但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警察已经提取了这些监控录像,恐怕很难再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或者证据了。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翻看了刚带回来的录像。大门的监控视频里,人和车辆进进出出。事发当天,虽然无法从监控里看到事发现场,但从侧面也能获得一些信息。和邱母的描述基本一致:早上6:30左右,孙厉鑫出门。8:50左右,小区门口开始骚动,许多人来回奔跑,场面混乱,那是因为菲子从楼上坠下。9:20左右,菲子的父母赶到了事发现场,9:50左右,孙厉鑫也赶到了。

我把视频画面停在了孙厉鑫那里,那是一个有着微圆脸庞的中年大叔,头发稀疏,鼻尖肥圆发亮,看起来油腻而老奸巨猾。

看着屏幕,我的心情有些复杂,第一次从菲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内心是愤怒的,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想不到造化弄人,现在还需要我主动联系他。

给孙厉鑫打电话之前,我突然一阵紧张:我本就不善交际,再加上对方是个人生阅历更加丰富的中年人,我拿捏不准他会作出什么反应。坦率地说,孙厉鑫完全没有必要理会我的询问,他也没有义务接我的电话,他甚至可以把我大骂一顿,用我常用的那句台词回敬我:“管你屁事!”

不过,为了菲子我豁出去了。电话终于接通,一个温和而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喂,请问哪位?”

我说明了自己和菲子的关系,特意说明是邱母给的电话号码,想占用他十分钟问几个问题。

“太好了!”孙厉鑫大声回答道。

孙厉鑫听完我的介绍后竟然表现得非常高兴,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堆说词,看来完全省掉了。我有些疑惑:难道他是在讽刺我?接下来,他的解释才让我知道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原来自从菲子出事以后,邱母就隔三差五地给他打电话,言语非常激烈,内容是怀疑孙厉鑫和菲子的死有关。虽然拿不出什么证据,但邱母表示:我把女儿托付给你,现在她死了,你必须给个说法。孙厉鑫说自己有口难辩,对方是痛失爱女的老人,又是自己的岳母,他的态度不敢强硬,只能在电话里唯唯诺诺。

前段时间还好,邱母只是电话上把他数落一顿。而近期邱母突然变本加厉,竟然跑到孙厉鑫的工作单位去闹。孙厉鑫是公务员,特别怕对自己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最近正在焦虑这个事。

孙厉鑫从邱母口中听说过我,知道我在帮罗警官调查菲子的案件。他表态一定积极配合调查,说想问什么都可以,他知道的都会老实回答,只要邱母不继续去他单位闹事,什么都好商量。

我心想:没想到邱母挺厉害的,还故意搬出罗警官来吓唬孙厉鑫,其实罗警官怎么可能让我帮忙调查。

我忙说:“请别误会,我不是来调查的。真的只是问几个问题。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过来找你。”

孙厉鑫说:“我现在就有时间,你可以现在问。”

“在电话里吗?”

“是啊,请赶快还我清白吧,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被岳母搞得工作难保了。”

我想也好,面对面交谈的话说不定我会比较紧张。通过电话,我不仅能像在暗处一样,从容不迫地“审问”他,还能做点“小动作”。于是我说:“那好,不过我的手机快没电了,等我把充电线插上再给你打过来。”

“好的。”孙厉鑫迫不及待想回答我的问题了。

其实我的手机电量还很足,重新拨号是为了事先开启手机的录音功能,这样就可以留下通话记录,便于日后调查参考,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重要证据。

“能不能告诉我事发当天的具体情况?越详细越好,比如,菲子的精神状态如何呢?”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

“还好。”孙厉鑫说道,“那天我6点钟起床,起床的时候影响到菲子,所以她也醒了。不过她一点也不生气,说明心情应该不错。”

“6点就起床?你平时也这么早起吗?”

“当然不是,那天下午我要出差,需要早点先到单位,用上午的时间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好,所以起得比平时早。”

“你的意思是那天菲子也是6点钟就起床了?”我追问道。

“不完全是,被我吵醒后,她起来了一小会儿,不过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准备继续睡了。她睡前设置了闹钟,说睡会儿再给公司打电话请假。”

“请假的事我知道,你所说的她起来一小会儿的意思是指她起床上了个厕所,然后又睡了?”

“差不多吧,但不是上厕所,而是另一件小事。我家冰箱里冷冻了一盘菲子最喜欢吃的荔枝,她取出来放在茶几上,准备起床后再吃。你知道,水果太冰的话伤肠胃。”

孙厉鑫没用说谎,菲子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荔枝,每次能吃一小袋,和她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我继续问:“那她有没有提到当天会见什么人,或者要到哪里去?”

孙厉鑫语气坦诚地说:“没有,不瞒你说,我们关系不太融洽,她的事很少告诉我。”

孙厉鑫比我年长几岁,他的言语没有带有明显的情绪,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让我捉摸不透。我原以为他会说菲子心情烦躁或者失眠难受之类的话,因为那样更容易误导我。

事发当天早上,只有他和菲子两人在家,他想怎么说都可以,除非菲子死而复生,否则没人能够戳穿他。但孙厉鑫却说菲子的心情很好,他们之间关系不融洽。显然,这对洗脱他的嫌疑没有任何好处,到底是孙厉鑫本来就没有问题,还是他隐藏太深呢?

暂时顾不了这么多,我继续问:“既然谈到你们的关系了,能不能再说得具体点,不好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没想到孙厉鑫突然反客为主,说道:“严晓冬,其实你没有必要太委婉的。真的,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实话告诉你吧,我和菲子关系很不好,我还动手打过她。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家庭暴力,只是用力推了她一把,结果力量太大,让她摔倒在地上了。当然动手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没办法,她这个人太好强了……”

“打人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应该只有一次,以后再也没发生过。从那次以后,我们基本上就不太交流了,大部分相处的时间都感觉是在冷战。”

“既然如此,没考虑过离婚吗?”

孙厉鑫停顿了一下,说:“离婚吗?我提出来了,但她不同意。”

离婚是孙厉鑫提出来的?这和邱母所说正好相反,让我吃惊不小:“那原因呢?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她说是怕父母担心,其实我很清楚,是经济问题。”

“经济问题?我听说她和其他人合伙做生意挣了一些钱,是因为不想分给你吗?这毕竟属于婚后财产,如果真离婚的话,你肯定能分一半。”

“开什么玩笑!”孙厉鑫的语气有点激动:“她不但没赚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一旦和我离婚清算资产,她那些破事就会全被翻出来。”

“菲子的遗物是你整理的吧,她银行账户里是什么情况?”

“几张银行卡加起来大概有十几万存款吧。”

“还有十几万?那怎么可能还负债呢?”

“哼”孙厉鑫冷笑一声,“十几万,恐怕连零头都不够,你知道她欠了别人多少钱吗?”

我又是一惊,忙问:“多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具体数目。”孙厉鑫说道:“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债主已经找黑社会来取她的命了!”

“不会吧?还有这种事?”

“这种事,要我编我也编不出来。两个月前,大概在4月中旬吧,有黑社会成员在小区停车场截住她。她遭到对方袭击,差点被绑架走。幸亏地下停车场巡逻的保安听见了响动,赶紧跑过来呵斥,这才把黑社会吓跑,让她捡了条命。这事你可以问小区物管或者派出所。”

“遭到袭击?你怎么知道对方是黑社会成员,也许只是抢劫?”

“你这算问到关键了!”孙厉鑫说:“刚开始我也不知道,邱菲菲说有人强奸她,于是我们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10。但就在警察找她配合调查准备立案的时候,你猜她做了什么?她竟然改变主意,坚持不立案,也不配合警察,非要立即回家洗澡。你想想,在什么情况下,你遭到袭击了还不敢报案?那百分之百是欠了高利贷啊。”

听完,我沉默许久,其它想问的问题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脑袋里一团乱。

孙厉鑫继续说:“其实,在那之前她就开始反常了,做事有点神秘兮兮,还给大门装了个插销,搞得我经常打不开门。”

“大门上的插销是菲子装的吗?”

孙厉鑫很肯定地说:“是啊,只要她独自在家,插销基本都是插上的,为此我们还吵过一架。”

“怕黑社会到家里来骚扰?”

“应该是吧。”

我想起了吴波的话,于是把插销的问题抛给孙厉鑫,我问:“但是如果是外人的话,没有钥匙还是无法打开门吧?这插销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不多余,”孙厉鑫说:“因为我们家有一把钥匙丢失了。”

我一愣,孙厉鑫这里竟然有一个这么重要的线索,之前完全没人提及过钥匙丢失的事。如果孙厉鑫说的是实话,那整个事件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过我转念一想,好像有什么不对。

“等等!你刚才说菲子遭到袭击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然后装插销是遭到袭击之前的事,而掉钥匙又是装插销之前的事,那岂不是说,钥匙也至少已经丢失了几个月了?”

孙厉鑫果断回答:“没错。”

我说:“不对啊,如果几个月前钥匙就已经掉了,再加上你说的菲子遭黑社会威胁的情况,那你们应该早就换门锁了啊,何必装一个不太牢固的插销呢?”

孙厉鑫毫不犹豫地说:“菲子不愿意。”

我感觉孙厉鑫在故意把所有问题都往菲子身上甩,反正死无对证。我问道:“那她总要给你个原因吧。为什么不愿意换门锁。”

“呃……”孙厉鑫顿了顿说,“想起来了,菲子说那把钥匙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丢的,但几乎可以肯定是掉在家里了,所以不用换门锁,最好先在家里找找,说不定哪天就冒出来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装个插销稳当一些。”

孙厉鑫的话勉强能说得通,我想了想,还剩最后两个问题。我告诉他我手里有一把他家的钥匙,去他家看过,发现阳台的天花板和墙壁上有孔,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还有关于邱母说的,他出轨的事是否真的存在。

孙厉鑫回答说,阳台上的孔他不太清楚,因为自己基本上不到阳台去。好像记得以前阳台顶上装过一个用来放晾衣杆的挂钩,后来也许拆掉了。而对于出轨的事,他极力否认,说绝对没有,自己的为人可以问他的朋友和同事,出轨的事都是邱母单方面想象的。

最后,孙厉鑫非常诚恳地对我表示,他短时间不会回家里住,既然我有钥匙,可以随时去调查,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拿,不用特意告诉他。他只有一个恳求,就是让我请邱母不要再去他单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