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的崛起与经济学的衰落

经济学被当成一种学科研究,始于马尔萨斯时代落幕前的数十年间。古典经济学确实能够精辟地描述当时的世界。但工业革命造成产能突飞猛进的结果,不仅让各国的贫富差距扩大,更损害了经济理论解释这种差异的能力。

因此,经济史界存在着一个讽刺的现象。在多数领域——天文学、考古学、古生物学、生物学和历史学——随着我们走出我们的时代、星球和社会,所剩的知识愈来愈少。我们已经知道遥远的迷雾中潜伏着奇怪的物体:类星体、侏儒人种、以硫化氢为能量的细菌。但马尔萨斯时代的经济学,不管有多古怪,都是已知的世界。前工业时代的生活水准可以根据疾病和环境的资料推估。各社会之间的能量差异,皆为马尔萨斯时代的限制所消弭。它们对生活水准的影响极微。然而,自工业革命开始,我们已经进入一个诡异的新世界,我们几乎无法拿经济理论来说明各社会的收入差异,也无法预测任一社会的未来收入。贫富差异在当地社会互动中会被经济体系放大而非抑制,进而带来丰收或饥荒。

经济史所呈现——在过去三十年才浮出台面——的最后一个令人意外的结果是:物质丰富、幼儿死亡率降低、成人寿命增加,以及不平等的消弭,并未让我们比过狩猎采集生活的祖先更快乐。高收入深刻塑造了现代发达国家的生活方式,但财富无法带来快乐。这又是经济学另一项错误的根本假设。

在任何社会中,富人都比穷人快乐。然而,一如我们最早在理查德·伊斯特林(Richard Easterlin)1974年的研究报告中所见,自1950年以来,成功经济体中人均收入的迅速增长并未制造出更大的快乐。[11]以日本为例,1958至2004年间,人均收入增长了近七倍,但人们自陈的快乐程度却不增反减。这证明了我们的快乐并非完全仰赖我们的绝对幸福水平,而取决于我们与参考群体(reference group)的相对水平。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取得更多收入、买更大的房子、开更名贵的车来让自己更快乐,但这种快乐往往会损害那些收入低、房屋简陋、汽车破旧的人的利益。金钱确实可以买到快乐,但那种快乐是从别人身上转移过来的,而非在总体水平上额外增加的。

那就是为什么虽然今日各社会贫富差距如此巨大,最贫穷社会民众所反映的快乐程度却只略逊一筹,即使穷国民众可以通过电视媒体目睹成功经济的富足盛况。因此,收入对快乐或许没有绝对的影响,甚至连收入最低的族群也一样。1800年的人民——当时所有社会都较现在贫困,也不如现在这样交流紧密——可能和当今最富裕的一些国家(如美国)的人民一样快乐。

既然我们的祖先大多是在前工业世界更进取、经济成就高于同辈的奋斗者,或许上述研究结果还反映出马尔萨斯时代另一个文化或生物学上的影响。那些知足的人可能已经在公元1800年以前的“达尔文挣扎”中遭到淘汰。在马尔萨斯时代的经济体中功成名就者,其动机很可能是想拥有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以获得快乐。现代人则可能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嫉妒者已经继承了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