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居店门一闭,直让看热闹的人哗然惊呼,这几位丹青名手,放到哪儿都是座上宾,却那店主人被拒之门外。更奇怪的是,他们竟没拂袖而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驶来。紫油纁帐,轮画朱牙,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这马车停到洗墨居门口,曹赟走了下来。
洗墨居里头,妖怪们争着给店里的图画分类定价。有的说四君子的画最好卖,有的说牡丹最好卖,有的说桃止节将近,当然是桃花最好卖。把店里能卖的画都拢作一堆,也没争出个结果。直到敲门声再度响起,李蝉拍拍徐达的屁股,示意它领着众妖藏身,只留下扫晴娘在前屋帮衬。
他整理好衣襟和腰带,又双手揉搓双颊,活动了一会,对扫晴娘挤出一个谦和的微笑,“怎样?”
扫晴娘打量着李蝉的仪态,点头道:“妥当。”
李蝉这才去开门,一开门,便见到曹赟与众画匠。李蝉拱手笑道:“曹总管也来这么早。”
“李郎早,早啊。”曹赟看了一眼已经不早的天色。
李蝉看见曹赟身后抬东西的随从,便把两开的大门又打开一扇,请曹赟和李思俭等人进门说话。
曹赟带人进屋,抱进两个花梨木嵌博古图的官皮箱,里头装着按次序整理好的万灵朝元图摹本,后边有一人捧着红绸盖起的银子,整五十两,是修复壁画的工钱。后面又有人拿来柚瘿木笔筒、犀牛望月澄泥砚、六吉棉连纸、藏经纸、玉版宣等纸张各两百、还有各类画笔八支。
待随从放好东西,曹赟指着地上的两个箱子说:“两千余三十二幅图,一幅不差,李郎点算一下?”
李蝉说了一句“我当然信得过曹总管”,又谢过他的礼,曹赟环顾不大的店面,感慨道:“李郎这地方,怕是放不下那些摹本。只把它们存进箱子里,也不好保存啊。”
李蝉瞥向花梨木官皮箱,博古图间以巧妙手法隐藏了三道灵应咒文,一道防潮的离阳咒居中,两道禳虫法封边,下沿薄螺钿的花纹,用的是避火的水螺云母片,他笑道:“不碍事的,曹总管若能把这箱子一并送我,放十多年都好保存。”
“哎,这些摹本纵是明珠一颗,也未免蒙尘呐。”
“曹总管的意思是?”
曹赟呵呵一笑,“李郎不要误会,我当然不会觊觎李郎的画。李郎知道,我管着巽宁宫,这行宫的主人……”说到这里,曹赟便住了口。还没说话的李思俭等人面面相觑,看那两个花梨木箱子时,眼里便只剩下惋惜的神色。
李蝉眉毛一挑,没有回应。他坐到椅上,笑道:“曹总管这话一说,我都不敢藏私了。”
“没有的事。”曹赟连忙否认,心里暗道可惜,这年轻人出身青雀宫,不慕名利,这些摹本,眼看是拿不下了。他回头看向门外的热闹,笑道:“李郎今日是有的忙了,既然东西已经送到,我也就不便叨扰啦。”
“等等。”李蝉起身从画轴堆里拾出两支,递到曹赟手里,“晚辈没什么家财,只有这点薄礼,望曹总管不要嫌弃。”
曹赟大笑两声,道谢离去。
交接万灵朝元图摹本的曹赟一走,李思俭等人也纷纷上前,不过都没再打那套摹本的主意。
洗墨居对面,潘楼酒家二楼临窗的位置,徐应秋、苏向、赵思诚共座饮酒,酒桌上还有一名后辈,正殷勤给三位文士倒酒。
酒液注进青瓷盅,黏稠清透,赵思诚笑道:“怀玉啊怀玉,你姨夫待你不薄了吧,怎么找到了那位画师,不先介绍到咱们云泥社,反叫老笔社抢了先?”
钟怀玉倒酒的动作一顿,连忙赔笑,院画派跟文画派之间虽然不至于有多大的隔阂,但也隐隐较着劲。他本不应让老笔社抢先,但那位曹总管,实在是给得多呀。
苏向道:“这倒无所谓,他的画道既然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也不至于有门户之见。”
徐应秋夹起一箸赤白腰子,隔窗见到洗墨居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他感慨道:“对岸红尘焦似火,当垆白酒冷如冰啊。”
赵思诚道:“不如趁这热闹时候,也去见见他?”
徐应秋沿窗向外看。这位也曾被踏破门槛的文人举杯向街对面遥敬,笑道:“还是给他留点清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