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秋看见钟怀玉的表情,问道:“可是对那画观感不佳?”
钟怀玉连忙否认:“当然没有,先生怎么这样说?”
徐应秋微笑道:“不必急着否认,文画本就不是给外行人看的。”
钟怀玉疑惑道:“文画?”
徐应秋看向水榭,说道:“如今的画道大体分三派,文画,禅画和院画。院画讲究法度工巧,力求形似,禅画和文画则不同,禅画重意境,以禅心观物,讲究‘空而不虚,寂而不灭’,文画与禅画相似,画者以文心观物,同样重意境而不求形似。”
“外行人不明白其中道理,乍一看,自然觉得院画比文画好,其实二者优劣难分,只是追求的方向大相径庭。文画除了注重意境,还是文人为抒发性灵,标榜气节逸品所作,文画的好坏不能单以画来品评,还要看到画外,要看作画者的品格学问才情。”
“就拿你姨父苏绛真来说,他为人清高,画出来的朱竹自然有气节,换一个佞臣来画,画得再好,也与“气节”二字沾不上边。”
钟怀玉一下明白过来,拿出那幅腊梅图的文士叫赵思诚,是个宁折不弯的角色,这幅腊梅图出自他的手,在气节品格方面就过关了,在此基础上,再观画上题诗,赏其才情意趣,才是鉴赏此画的方法。
他感激道:“多谢先生教导。”
水榭里,苏向正品鉴那腊梅图,笑道:“这梅枝苍劲非常,不像是用笔画成的,想必思诚是折了梅枝,沾墨拓印的吧。”
赵思诚道:“先生好眼力。我不光用了拓墨法,枝上的梅花也是洒点画成的。”
苏向赞道:“真是别出心裁。”
边上人说:“思诚的题画诗也是绝佳……衔霜踏雪伴鳞苔,昨夜临寒照月开。一萼最先知腊破,百花复始觉春来。有此诗相配,这幅腊梅图的意境已臻上乘。”
又有人说:“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知思诚愿不愿意把这幅画转让与我?”
有人故意道:“许兄出多少钱?”
姓许的文士笑道:“思诚志趣高洁,我怎敢用财帛侮辱他。”
徐应秋哈哈一笑,揶揄道:“莫不是想白嫖吧!”
赵思诚连忙收起腊梅图,拱手道:“谢过诸君厚爱,不过这画我没打算转手,许兄要实在喜欢,随时来我家中做客,虽然那株腊梅花已落尽,但我把梅花都捡起洗净了,用蜜渍过,是绝好的佐酒菜。”
苏向笑道:“两年前还尝过思诚的蜜渍梅呢,思诚可不要厚此薄彼。”
钟怀玉在一旁看着众人品鉴画作,倒是咂摸出了几分味道,原来诸位名士更注重画里的文气,工巧反而是次一等的。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自己那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到芙蓉苑打茶围,能睡几次漂亮姑娘了。
有赵思诚“抛砖引玉”,接下来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自作的或是收藏的画作,这次云泥社的聚会,诸人都是早有准备。
韩玄涤弹完琴,醉眼朦胧地品头论足几句,往栏杆边上一躺,就发出雷鸣般的鼾声。这位诗仙虽然才高八斗,但身份敏感,在场诸人除了寥寥几位不在意宦途的,都不太愿意与他深交。
众人品鉴了画作,有人还拿出尚未题诗的画请苏向题了一首诗,如此交流了一个时辰左右,有人忍不住问道:“绛真卖关子卖到现在,有什么新鲜玩意,也该拿出来了。”
“不急。”苏向把众人带到一旁。
水榭旁有个尺余深的小池,池壁上涂了麻灰,僮仆刚把池里换了清水。
有人问道:“绛真到底要做什么?”
苏向道:“诸君浸淫画道已久,对诸般画艺烂熟于心,不过诸般画艺里,有拓墨洒墨泼墨浓淡的法子……统而论之都是用笔用墨用水的技法,今日我有一艺,谓之水画,请诸君一观。”
众人心下好奇,只见苏向命僮仆拿来丹青墨砚,调和颜料后,便执笔在那水面上描画。
颜料浸入水中,有的凝成丝缕,浮沉不散。苏向画了半晌,便搁下笔,命僮仆拿来稚绢一匹,覆在水面上,然后唤众人去喝酒。
众人心下好奇,却撬不开苏向的嘴。待喝了两刻钟的酒,苏向才叫僮仆揭起稚绢。
绢面上竟出现了一幅画,古松、怪石、人物、屋木俱备。
众人大为惊奇,议论纷纷:“覆水成画,这莫非是术法神通?”
苏向笑而不语,等众人议论静下来,才笑道:“这水画之法看似奇巧,其实也只是趁着颜料在水中未散的时候,用绢帛将颜料吸去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沈青藤赞道:“说来简单,但要用此法作画,却要对水墨流动了若指掌,作画之前,也必须胸有成竹,不然如何能覆水成画?绛真的画艺真是神乎其技,技近乎道。”
苏向听得满脸笑容,不过还是姿态谦虚,“不过奇巧之技,算不得技近乎道,我听说有画道圣手,能够‘移神定质’,画成一树桃花时,那树桃花尽落,花中生机却尽入画中,如此,才算得上技近乎道啊。”
有人笑道:“先生太过谦虚,所谓移神定质的技法只在传说中,谁又曾亲眼见过。”
有人又说:“此言差矣,镇西王手中那一幅《龙渊剑书》,便能以剑气杀人,还有巽宁宫里那幅《万灵朝元图》,希夷山上《五圣千宫图》……”
有人立刻反驳道:“这些画奇则奇矣,虽能展现异象,靠的却是神通法力……”
众人争论不休。
钟怀玉心驰神往,原来画道之中还这么多名堂,若非有缘旁听诸位名士的讨论,还以为作画不过是用墨浓淡的技法罢了。
这时有门僮过来,对苏向说:“阿郎,外头有人求见,自称是巽宁宫总管曹赟。”
苏向道:“曹赟?他来做什么?”
门僮摇头道:“曹总管没说,但看他模样十分急切,说有要事求见阿郎。我大略问过,还告诉他阿郎正在与云泥社中友人聚会呢,曹总管却说正好,他就是为此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