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能忘却的英雄们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王浚败亡的消息传到平阳,汉主刘聪极为兴奋,他立即加封石勒为都督陕东诸军事、东单于、骠骑大将军等职。

而同样的消息在晋阳的刘琨看来,就大不一样了。

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无疑将越发艰难了。

事实上,自从公元307年刘琨出任并州刺史以来,就几乎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这几年中,匈奴人多次来犯,刘琨苦心孤诣,竭尽全力,才勉强为晋朝保住了晋阳这么一块孤悬敌后的根据地。

跟王浚一样,深知自己实力不足的他也想到了引入外援。

他以自己的儿子为人质,与鲜卑拓跋部的首领拓跋猗卢交好,与其结为兄弟,还表奏晋廷封拓跋猗卢为代公。

正是在拓跋鲜卑的全力支持下,刘琨才得以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在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传奇的故事。

有一次,晋阳城被匈奴人团团围住,几乎陷入绝境。

当天晚上,刘琨乘着月色登上城楼,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城外的匈奴人都受到了感染,忍不住喟然长叹。

深夜,刘琨又吹起了胡笳(古代塞北游牧民族的吹奏乐器,类似笛),听着这些熟悉的旋律,城外的匈奴人都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忍不住潸然泪下。

黎明时分,当城头上的胡笳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城外的匈奴人竟然彻底失去了斗志,解围而去。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一曲胡笳救孤城”。

刘琨过人的才艺由此可见一斑。

他志向高远,风度翩翩,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既雄豪又儒雅,既能带兵打仗,又能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手,尤其是音乐造诣在当时更是首屈一指。

不过,多才多艺的人大多比较感性,往往容易感情用事刘琨也是如此。

当时晋阳有个叫徐润的人,此人精通音律,在这方面和刘琨颇为相投,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音乐。

刘琨将其引为知己,也许是爱屋及乌吧,他对徐润极为重用,让他担任晋阳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晋阳令。

可是,让一个音乐家去搞政治,就和让金鱼去爬树、用水仙花去炒菜差不多完全是用非所长。

事实上,徐润这个人人品极差,仗着刘琨的宠信胡作非为,为所欲为,极其不得人心。

刘琨部下大将令狐盛性情耿直,很是看不惯徐润的行为,多次和其发生冲突,两人几乎水火不容。

徐润对令狐盛怀恨在心,遂捏造罪名,怂恿刘琨杀了令狐盛。

刘琨的母亲听说此事后,对儿子的所作所为非常担心:你不能驾驭豪杰,反而宠信小人,这样下去,祸必及我!

后来发生的事,果然被他母亲说中了。

公元312年7月,令狐盛的儿子令狐泥为了替父亲报仇,投降了匈奴汉国,并且把并州的虚实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刘聪。

他说,刘琨如今正在外面率军平叛,晋阳守军不多。

刘聪闻言喜出望外,立即命其子刘粲和中山王刘曜率军乘虚攻打晋阳,令狐泥则自告奋勇担任向导。

得知这个消息,刘琨急忙回军,但已经来不及了,晋阳很快就落入了汉军的手中,他的父母都被匈奴人杀害。

失去了根据地的刘琨只好率残部退到了常山(今河北正定),同时向自己的把兄弟拓跋猗卢求救。

拓跋猗卢以其子拓跋六修为前锋,自己率军20万为后继,浩浩荡荡杀奔晋阳。

汉军大将刘曜率军在汾河东岸迎击拓跋六修。

这一战,鲜卑人再次体现了他们恐怖的战斗力。

匈奴人遇到他们总是略逊一筹。

是役汉军大败,主帅刘曜也身受重伤,坠下马来,幸亏其部下拼死相救,才勉强捡了一条命。

汉军士气大损,失去了继续与鲜卑人对抗的勇气。

当天夜里,刘粲、刘曜等人就匆忙率军西撤,大批晋阳百姓也被他们驱赶着同行。

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就像之前他们在长安做的那样即使把城还给你,也只给你一座空城!

但带着百姓走得能有多快?

不久他们就被拓跋猗卢的鲜卑骑兵追上,又是一场大战,又是一场大败,汉军再次受到重创,死伤惨重。

刘琨请拓跋猗卢继续进军,一鼓作气,直捣平阳。

但拓跋猗卢却拒绝了:我来得太晚了,致使你的父母被害,我很惭愧。如今你的失地已经收复,我的部下也已经很疲劳了,需要休整,我看刘聪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随后,拓跋猗卢留下部将段繁等人协助刘琨戍守晋阳,自己则率军返回漠北。

此时晋阳已成了一片废墟,刘琨只好徙居阳曲(今山西阳曲),在那里招集散兵和流民。

之后的一段时间,由于刘聪把主要的精力用来对付西边长安的晋愍帝司马邺,刘琨才获得了少许喘息之机,得以生存下来。

虽然屡经磨难,但顽强的刘琨依然不改志向。

对他来说,他的面前从来都没有选择题,只有必答题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平定汉国、收复国土!

只要还有呼吸,他就绝不会放弃这个目标!

公元313年6月,刘琨再次邀请拓跋猗卢与他一起攻打汉国,但由于刘聪早有准备,早已派刘粲等人扼守险要之处,无懈可击,无空子可钻,最后刘琨等人只能无可奈何,无功而返。

之后仅过了半年多,石勒就攻灭了王浚,实力越发强大。

毫无疑问,石勒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苦守并州多年的刘琨。

刘琨深知自己的处境,在给晋愍帝司马邺(当时长安还没陷落)的上表中,他悲愤地说道:东北八州,勒灭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勒据襄国,与臣隔山,朝发夕至,城坞骇惧,虽怀忠愤,力不从愿耳!晋朝东北地区8个州,石勒灭掉了7个,先帝所授的8个州刺史,如今仅剩我一个。石勒占据襄国,与我只隔了一座太行山,早上出兵晚上就能到达,每个城堡都很害怕,我虽满怀忠心和仇恨,但却力不从心啊!

他明白,自己要想在刘聪和石勒两强的夹缝中生存和发展,只有依靠拓跋鲜卑,便表奏晋愍帝封拓跋猗卢为代王。

正是凭借拓跋猗卢的鼎力相助,他才在并州又坚持了两年的时间。

然而,靠墙,墙可能会塌;靠山,山可能会倒;靠别人,别人也总有逝去的那一天。

公元316年初,拓跋鲜卑发生内乱,拓跋猗卢被其子拓跋六修所杀,之后拓跋六修的堂兄拓跋普根又灭掉了拓跋六修自立,没过几个月拓跋普根也死了,其子拓跋始生被拥立……

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

拓跋部首领的变换比季节的变换还快。

一时间,漠北乱成了一团。

但刘琨却因祸得福,他的儿子刘遵之前一直在拓跋部当质子,在那里颇有威望,拓跋部大将箕澹、卫雄与他关系不错,为了避乱,两人便带着3万部众与刘遵一起南下并州,投奔了刘琨。

这样一支能征惯战的鲜卑生力军的意外加入,让刘琨如中了彩票大奖一样热血沸腾。

不过,据说中大奖对很多人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很多穷光蛋一旦中了大奖,往往会患上“三高”高估自己的财力、高估自己的能力、高估自己的控制力,大肆挥霍,到处投资,最后甚至导致破产。

很不幸,刘琨也没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之前一直被动挨打,刘琨憋气都快要憋出内伤来了,现在他实力大增,信心大增,肾上腺素大增,不免有些飘飘然,产生了与刘聪、石勒一较短长、一决高下的念头。

正好此时石勒率军攻打乐平(今山西昔阳),太守韩据向刘琨求救。

正在兴头上的刘琨当即答应,命箕澹等人率军前去讨伐石勒,救援乐平。

箕澹劝谏他说:我部下的这些人久在异域,未习明公恩信,恐怕现在难以使用。我觉得还是应该先闭关守险,积蓄实力,等他们受到您的感化后,再用他们不迟。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平心而论,这个建议是很有道理的。

然而,生活告诉我们,道理往往赢不了情绪。

此时的刘琨早已情绪高涨,头脑发热。

如果说箕澹的话是一盆冷水,那么刘琨热昏到爆表的脑袋就是一块烧红的铁板冷水浇上去马上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把这样的忠告完全当成了空气。

刘琨命令全军出动,让箕澹率军两万为先锋,自己则驻军于广牧(今山西寿阳),以为声援。

见箕澹军来势汹汹,石勒的部下也有人胆怯了,多年前的“恐鲜症”又犯了,有人对石勒说:箕澹士马精强,锐不可当,咱们应暂且避其锋芒,深沟高垒,不要与之交战。

石勒勃然大怒:箕澹军远来疲惫,号令不齐,何强之有!敌军转眼将至,此时怎可退避?若箕澹乘我退兵的时候乘势进逼,岂不是自取灭亡!

他立即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将进言者处死,同时传令三军:后出者斩!有出击不及时的,斩!

不过,他也知道,对付这些剽悍的鲜卑军,要像钓大鱼一样绝对不能硬来,只能用巧劲。

石勒命大将孔苌率轻骑兵迎战箕澹军,同时在山上的险要之处设下了两支伏兵。

战不多时,孔苌就假装不支,向后败逃。

箕澹不知有诈,紧追不舍,追到山谷处时,石勒的伏兵从两边山上突然杀出,箭如飞蝗,杀声震天。

在石勒军的四面夹击之下,箕澹几乎全军覆没,只剩千余人突围而出。

消息传来,并州大地一片震恐,刘琨的部下军心离散,其长史李弘献出晋阳城,投降了石勒。

这样一来,刘琨无家可归,无路可走,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几乎陷入了绝境。

幸好这时占据蓟城(今北京)的段匹磾向他发出了邀请。

段匹磾是段部鲜卑首领段疾陆眷的弟弟,当初石勒灭掉王浚返回襄国的时候,任命当地人刘翰为幽州刺史,驻守蓟城,但刘翰对石勒并无好感,石勒一走,他就投靠了段匹磾。

蓟城自此为段匹磾所有。

接到段匹磾的信后,刘琨立即率残部出发,到蓟城投奔了段匹磾。

段匹磾对刘琨颇为敬重,不仅与他结为兄弟,还推举他为大都督。

两人歃血为盟,约定要共襄义举,复兴晋室。

公元317年初,段匹磾和刘琨率军进屯固安(今河北易县),随后段匹磾又写檄书给其兄长段部鲜卑首领段疾陆眷以及叔父段涉复辰、堂弟段末柸等人,请他们带兵前来汇合,共讨石勒。

但段末柸却和他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在段部鲜卑内部,如果说段匹磾算是“亲晋派”的话,段末柸就是彻底的“亲石派”。他之前曾经认石勒为干爹,后来石勒对他也非常不错,经常派人给他送各种厚礼从美食到美酒,从金钱到美女,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现在他觉得回报石勒的机会来了。

他对段疾陆眷、段涉复辰说:您二位作为段匹的父辈和兄长,听一个小辈的,那不是耻辱吗?何况,打石勒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就算成功了,还不是他段匹磾一个人的功劳!

段疾陆眷等人觉得有理,便没有出兵。

这样一来,段匹磾孤掌难鸣,也只能撤军。

第二年,段疾陆眷病死,段末柸杀死段涉复辰,占据了辽西,自称单于。

段匹磾率军回去奔丧,却被段末柸认为是来争位的,率军阻截。

两军因此大战了一场,段匹磾大败,损失惨重,退回了蓟城。

刘琨的世子刘群在段匹磾军中,此战中被段末柸俘获。

段末柸逼他给刘琨写信,许其幽州刺史一职,让他与自己一起对付段匹磾。

没想到这封信却被段匹磾的部下所获,献给了段匹磾。

不过,段匹磾对刘琨还是很信任的,他没有隐瞒,把信直接交给了刘琨。

刘琨看信后脸色大变,急忙表态:我绝对不会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段匹磾当然也就见坡下驴,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刘琨,让他放心。

本来这事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估计接下来刘琨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然而,道路总要拐弯,人生总有意外。

段匹磾的弟弟段叔军对哥哥说:我们本是“胡人”,当初这些晋人之所以听我们的,是因为我们的实力比他们强。而如今我们骨肉相残,危机重重,正是他们图谋我们的好时机,刘琨这个人的威信实在太高,万一有人拥戴他起兵与我们作对,我们就彻底完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段匹磾被说动了,便把刘琨软禁了起来。

这一下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刘琨的部属们群情激奋,纷纷揭竿而起。

他们有的据城自守,不再听命于段匹磾;有的甚至密谋偷袭段匹磾,救出刘琨。

没想到他们的举动反而害了刘琨。

见刘琨如此得人心,段匹磾害怕了,在左右的怂恿下,他决定置刘琨于死地。

公元318年5月,刘琨被段匹磾下令缢死,享年48岁。

其实刘琨对自己的命运似乎早有预感,在那段最后的日子里,他给后人留下了一首传颂千古的诗作《重赠卢谌》(卢谌是他的老部下,时任幽州别驾):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是啊,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谁能想到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如今竟然成了可以缠绕在手指上的软丝?

这是怎样的一种凄凉?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愤?

千载之下,依然让人为之泪下。

也许刘琨也有着很多缺点,也犯过不少错误,但我觉得,他依然无愧于英雄的称号。

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刘琨坚守并州10年,像一枚钉子一样插在匈奴汉国的心脏,虽然最终失败了,但他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永不放弃的斗志永远值得我们尊敬!

真正的英雄,不是没有痛,不是不能输,而是输了痛了却更加坚强,愈挫愈奋,百折不挠。

就像刘琨那样。

刘琨后来成了很多人的偶像。

据说几十年后的东晋大司马桓温就极为崇拜刘琨,他在北伐时见到了一个老妇,一问,才知道是刘琨当年的婢女。

这个老妇一见桓温就说:桓公您很像刘司空(晋愍帝司马邺曾封刘琨为司空)。

桓温大喜,又特意出去精心打扮了半天,接着回来再问老妇:你觉得到底哪里像啊?

老妇回答:脸很像,就是瘦了点;眼很像,就是小了点;胡须很像,就是红了点;身材很像,就是矮了点;声音很像,就是娘了点……

桓温听完,像被扎了孔的气球一下子就泄气了,马上回到卧室,瘫倒在床上,一连好几天闷闷不乐。

刘琨的风采和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祖逖击楫中流

一个在中原陆沉后北方大地上旗帜性的人物就这样倒下了,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旗帜性的人物却依然还在坚持战斗。

此人就是刘琨当年情同手足的好友祖逖。

和刘琨一样,祖逖也出身于官宦世家,史载其“世吏二千石”世代都是二千石俸禄以上的大官。

年轻时他曾和刘琨在同一个地方共事,两人志同道合,引为知己,有没有穿同一条裤子我不知道,但盖同一条被子睡同一张床却是经常的事(不要想歪了)。

每到黎明时分,只要听到外面公鸡报晓,祖逖就会一脚把刘琨踹醒看起来,刘琨有个毛病:赖床。

随后两个年轻人就一起到外面舞剑练武。

这就是成语“闻鸡起舞”的由来。

少年心事当拏云,那个时候,他们两人都豪气冲天,心比天高,甚至把对方当成了潜在的对手: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我与足下在中原逐鹿,希望你能退避三舍!

两人相比,刘琨更具文艺青年的气质,祖逖则更为勇武。由于当时的西晋官场普遍重文轻武,注重所谓的文采风流,因此祖逖早年的仕途不是很顺利,后来见官场黑幕见得多了,性格刚烈的他干脆以母丧为由,辞官不出。

公元311年,洛阳陷落,中原大乱,大批北方士族相继南下,到南方去避难,这就是所谓的“衣冠南渡”。

祖逖也是南渡队伍中的一员,他变卖了家产,带着数百户宗族亲党,辗转来到了长江南岸的京口(今江苏镇江)。

由于祖逖出身大族,名声也不错,之前又当过官,因此到了江南后,琅琊王司马睿也给他封了个官职军谘祭酒。

军谘祭酒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军事参谋,所谓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可见这个职务只是个闲职,并没有什么实权。

可是,闲职并不代表只能闲着。

嫉恶如仇的侠客,一旦路见不平,总是要拔刀相助;胸怀大志的祖逖,眼见山河破碎,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公元313年,祖逖给司马睿上书,自告奋勇,请求率军北伐。

司马睿性格软弱,常年肾虚,要他主动出击,就相当于要麋鹿去主动攻击老虎一样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可是祖逖的言辞如此慷慨激昂,他也不大好直接拒绝,便想了个和稀泥的办法。

一方面,他对祖逖大加赞赏,还加封其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其实这根本就是个空头支票,豫州根本就不在他控制下;另一方面,他只拨给祖逖一千人的粮食,三千匹布,至于士兵和兵器,则全都没有,对不起,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很显然,他的目的是要祖逖知难而退。

然而,他错了。

祖逖认准的事,绝不会回头。

即使没有路,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即使不可能,他也要让它变成可能!

他带着当初跟随自己南下的百余户私家部曲,毅然渡江,踏上了北伐的征途。

在江中,祖逖一不小心又创造了另一个著名的成语:击楫中流。

看着奔腾不息的江水,祖逖的心也和江水一样波澜起伏,他情不自禁地用船桨猛击水面,发出了豪迈的誓言: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我祖逖如果不能扫清中原光复成功,就像大江一样有去无回!

不复中原非好汉,不破胡虏誓不还!

渡江后,祖逖率部驻扎在淮阴(今江苏淮安),打造兵器,招募部众,组织起了一支两千余人的武装,随后继续北进,挺进中原。

此时中原的形势非常复杂。

由于多年的战乱,中原一带出现了大量的坞堡,这些坞堡大多由地方豪强和流民领袖为自保而建,他们各自为战,也常互相攻伐。

他们有的心向晋室,有的则投靠“胡人”,有的则像墙头草一样在两边摇摆。

对这些坞主,祖逖区别对待,有的打,有的拉,有的加以收编,实力大大增强。

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他终于占领了以谯城(今安徽亳州)为中心的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在中原站稳了脚跟。

无名的名将

除了祖逖以外,此时在北方忠于晋朝的抵抗势力值得一提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厌次(今山东惠民)的邵续。

邵续之前在西晋曾经担任过县令,见天下大乱,便回到家乡拉起了一支队伍,被王浚表奏为乐陵太守,他以厌次为根据地,招集各地流民,兵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后来王浚被石勒攻灭,邵续孤立无援,不得已只得假意归顺了石勒。

他的儿子此前在王浚军中,如今为石勒所获,被石勒任命为督护,作为人质。

不久,蓟城的段匹磾写信劝邵续效忠江南的琅琊王司马睿。

邵续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有人劝谏他说:这样您的儿子就危险了啊。

邵续却不为所动,他的话像钢铁一般坚硬:我一心为国,岂可为了一个儿子而当叛臣!

随即他毅然宣布与石勒绝交。

他当然知道石勒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便一面加紧修筑城池,加固工事,一面向段匹磾求援。

段匹磾派其弟段文鸯率军增援。

不久,石勒果然杀了邵续的儿子,亲率大军来攻打厌次。

但邵续早有准备,又有段文鸯相助,石勒见无机可乘,只得退兵。

之后,邵续被司马睿封为平北将军、冀州刺史。

另一个是荥阳(今河南荥阳)的李矩。

李矩本是平阳(今山西临汾)人,平阳被匈奴人攻陷后,他带着乡人流亡到了河南,由于他威信素著,故被乡人推为坞主,先后驻于荥阳、新郑(今河南新郑)等地,洛阳陷落后,他被原西晋太尉荀藩任命为荥阳太守。

当时兵荒马乱,百姓饥馑,李矩尽心为他们解难,因此很得人心,远近各地的人多依附于他。

很快,他的人马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

汉主刘聪对此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公元317年2月,刘聪派自己的堂弟刘畅率步骑3万进攻荥阳。

因汉军来得太过突然,李矩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战前准备当他得知消息的时候,敌军距离他只有7里了!

7里地,就是拄着拐的小脚老太半小时也能走到了,何况对方还是骑兵!

怎么办?

危急时刻,李矩急中生智,遣使向刘畅诈降。

他把精锐部队全都隐藏起来,在营中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并邀请刘畅检阅。

一进李矩的军营,刘畅感觉像是进了福利院。

因为他发现,李矩的部队素质实在是太差了不是老掉牙的老头儿,就是流口水的智障人士,不是站不稳的病人,就是缺条腿的残废……

刘畅彻底放心了,这样的军队,打扫卫生都有问题,哪能打什么仗!

于是他不再防备,在自己的大营中大宴诸将,喝得酩酊大醉。

李矩得知后大喜,便打算在夜里发动偷袭。

然而,他的部下见敌军人数众多,多有畏敌之色。

李矩派部将郭诵到附近的子产(春秋时郑国著名贤相)祠祈祷,随后让祠中的巫师对大家说:子产有言,到时他会派神兵相助,此战必胜。

将士们士气大振,信心大增。

当天夜里,郭诵率数千名敢死队突袭敌营,匈奴人猝不及防,混乱中当场被斩首千余人,其余人都四散奔逃。

之前另一名晋将郭默听说李矩被攻,派人来救,此时正好也到了李矩那里。

当下两军合兵一处,连夜追击汉军,大获全胜。

战后,在打扫战场时,李矩又有了意外收获他在刘畅的军营中发现了一封刘聪的密信。

原来,汉国洛阳守将赵固与其长史周振不和,周振暗中向刘聪告发赵固图谋不轨,刘聪因此给刘畅密旨,让他在战胜李矩后,到洛阳将赵固处死。

李矩把这封信交给了赵固。

一怒之下,赵固杀死了周振,率军向李矩投降。

李矩仍然让他据守洛阳。

时隔6年之后,古都洛阳再次回到了晋朝的手中!

刘聪闻讯大惊,连忙派其子刘粲率10万大军,前去收复洛阳。

刘粲率军驻于黄河北岸的孟津渡口(今河南孟津)。

见敌军势大,赵固不敢应战,慌忙退出洛阳,同时向李矩求救。

李矩立即派部将郭诵、耿稚等人率军救援。

耿稚在夜间偷渡黄河,突袭汉营。

其实之前刘粲的部下也有人提醒刘粲,让他加强防备,但刘粲却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听说赵固败北,自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敢来送死呢?

没想到当天半夜,耿稚等人就率军杀到了。

夜已深,汉军睡得正深,很多人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在睡梦中被晋军杀死。

而更多的人则被喊杀声、喧哗声、惨叫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恍恍惚惚迈开双腿,慌慌张张向外逃窜,但此时的他们睡眼惺忪,就像刚出浴的杨贵妃一样娇柔无力,哪里能跑得了多快!

晋军如虎入羊群一般四处追杀。

此役晋军大胜,不仅杀敌数万,还占领了汉军大营,获其军械物资不可胜数。

不过刘粲毕竟不是省油的灯。

天亮后,见耿稚军人数不多,像小强一样顽强的他心有不甘,又收集残部,率军反扑。

但耿稚十分骁勇,刘粲大军连续猛攻20多天,依然毫无进展。

李矩也亲自从荥阳率军相救。

刘粲则沿河布防,严阵以待。

两军就这样相持多日。

最后耿稚把所获的物资全部烧毁,率军突围而出,退回了荥阳。

这气壮山河的一战,让李矩和他的部下从平凡变成了不凡,从常人变成了战神,从默默无名变成了鼎鼎大名,从微不足道变成了威震天下!

远在江南的司马睿听说后,也遣使加封李矩为安西将军、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晋爵修武县侯。

此时的司马睿已经今非昔比他现在的身份不再是西晋的琅琊王,而是东晋的开国皇帝了。

公元317年初,长安失守、晋愍帝司马邺出降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司马睿在群臣的拥戴下登基,大赦天下,设置百官,不过当时并未称帝,只称晋王。

公元318年3月,司马睿正式即皇帝位,是为晋元帝。

东晋就此建立。

此时国内的形势是这样的:

南方是东晋;

北方大部是匈奴汉国的地盘,只有祖逖、李矩、邵续等人像汪洋中的几条小船一样艰难地守护着东晋的几块飞地;

西南的巴蜀一带则属于氐人流民李雄建立的成汉。

李雄的祖上本来是生活在巴西郡(今四川阆中)一带的氐人,三国时期迁到了略阳(今甘肃秦安),为与其他氐人相区别,故又称巴氐。

西晋末年,由于陇西一带连年灾荒,李雄的父亲李特带领略阳、天水等六郡的百姓流亡到了四川,趁着天下大乱起兵造反,后李特战死,其弟李流接管余众,李流病死后,李雄继立,不久攻占成都,称成都王(之前我们在刘渊称汉王时曾提到过)。

公元306年,李雄自立为帝,国号成(后改名汉),史称成汉。

而在西北,凉州(治所姑臧,今甘肃武威)刺史张寔尽管名义上依然奉晋朝为正朔,但事实上却是父死子继,拥兵一方,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王国。

张寔的父亲张轨出身于西北大族,原先在西晋中央政府担任散骑常侍。

公元301年,“八王之乱”正处于高潮时期,为了远离风暴中心,他主动请求外放凉州。

不久,他如愿以偿地被任命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从此开始了张氏在凉州长达70余年的统治。

在凉州,张轨外平叛乱,内修文治,把凉州治理得井然有序,井井有条。

他对晋室也非常忠心,关键时刻曾多次派兵勤王。

公元314年,张轨因病去世,其子张寔被部下拥立继任,当时在位的晋愍帝司马邺对地处偏远的凉州根本无暇顾及,便顺水推舟,封张寔为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领西平公,让他继续统领凉州。

3年后,长安失陷,西晋正式灭亡,江南的司马睿建立东晋,改元建武。

但张寔却没有与时俱进,依然沿用晋愍帝的年号建兴。

据说之前在长安曾流传有这么一首民谣: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秦地血流成河没到手腕,唯有凉州袖手旁观,平安无事。

现在这个民谣得到了确切的验证。

关中一带经过多年的战乱,百姓死亡大半,而凉州在张氏的治理下,却一直安然无恙。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没事就是本事,太平就是水平,稳定就是搞定,因此张氏家族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凉州广大百姓的拥护。

张寔的儿子张骏后来改称凉王,标志着凉州正式独立,史称前凉。

但也有很多学者认为,张寔不奉东晋年号,其实意味着当时的凉州已是一个割据政权。

我觉得,可以把东晋看作总公司,凉州看作一家子公司,如果这个子公司的人事、财政、业务都和总公司没有任何关系,自筹资金,自负盈亏,自主经营,那么咱们完全可以把这家子公司看作一家独立的公司即使它依然用总公司的牌号,那充其量也不过是挂靠而已。

假如这种说法成立的话,现在的中国境内可以算作四国并立:江南的东晋、华北的匈奴汉国、西南的成汉、西北的前凉汉国(前赵)、成汉、前凉都是十六国之一。

这4国中间,地盘最大、实力最强、最有希望统一全国的,毫无疑问是刘聪治下的匈奴汉国。

然而,牌好不一定就能赢,希望不一定就是现实。

现实是,汉国在刘聪手上达到了鼎盛,也在他的手上迅速走向了衰落!